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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郎引著諸清延、晏河跟華苓分開了,諸大郎自然是要先到謝丞公跟前拜見一二,而二郎則是和華苓到校場去看看。這幾個人都屬于很會說話的那一類,不管心里怎麼想,面上都很愉快,一路談笑風生。
華苓看了看他們的背影,才轉身往校場走,默默琢磨,諸清延是跟著大郎去見丞公爹罷了,晏河這是準備以什麼理由跟著去呢?當然,晏河就算大張旗鼓、輦車齊備上門來玩,也不可能有人拒絕她,但是那樣的話,她就要被分進已婚人士里面,就只能去跟招待夫人們的牟氏一道了。所以她原本就來得很低調。但若是去見了謝丞公,就是自自然然過了明路,有些事情就未必這麼簡單了。
她隱約感覺到了,晏河雖然在諸清延面前表現得很高傲,但心里說不定是非常喜歡他的。明明都是準備離開的了,看見了諸大居然就留了下來……
論眉目之俊秀清朗,華苓覺得見過的那麼多美男子里面,還就數諸清延第一。他的膚色極白,面容輪廓精致,眸色是極濃郁的黑,也許有些別的血統。再加上上佳的談吐、氣質,對于少女們絕對是來一個迷倒一個,今日府里面這些個來做客的女郎,恐怕看了諸清延之後,看其他郎君就簡直有些面目可憎了。
——妥妥的是一池藍顏禍水哪。
琢磨著華苓已經走到了校場,遠遠的就看見,校場里衛羿騎著她的白襪子在慢慢踱著步,寬闊的校場里還有其他七八個郎君在跑馬,校場邊的遮陽蓬下,零零散散分堆站著三四十位娘子郎君,交頭接耳,歡笑不斷,郎君們則是躍躍欲試。
來赴宴的娘子們幾乎都穿著剪裁精致的襦裙,滿頭珠翠,行動不便,只能站在場邊,觀賞郎君們在馬上的英姿;而郎君們只要是騎術不錯的,都在興致勃勃的搶著上馬去跑幾圈——在心上人面前展示自己的強健體魄和嫻熟弓馬,絕對是能讓形象瞬間高大的好活計。
而衛羿,在世家郎君們當中是非常顯眼的一個。
可以說,他整個人的風格就和金陵郎君完全不一樣。他的面容冷峻,從無笑容,眼神凌厲帶著蠻性,身影凜冽如矗直的山峰。若是心性弱點的娘子,第一回見衛羿說不定就會被嚇得不敢說話,但只要習慣下來,也有不少娘子發現,這樣的男人其實說不定更可靠,更能擔當起一家之主的重任。
「衛五郎真有氣魄!」
「衛五郎如今是六品的將領呢,我才听說過此事。」
「他還未成婚!」
「衛五郎君多大了?」
「似是年已十七……」
……
幾個世家娘子竊竊私語。
一個聲音截進來︰「衛五定親了,你們竟是不知?他定親的是我家九娘。」
華苓走近的時候听到了這樣的話,她將放在衛羿身上的視線收回來,發現說話的居然是四娘。四娘的表情不太高興,那幾位二三等世家的娘子一看是主人家的女兒說話,也就住了口,紛紛轉而問她︰「謝四娘,你說衛五和你家妹妹定親了?可是你家妹妹不是還很小嗎……」
華苓微微笑起來,走過去招呼道︰「謝九見過諸位娘子。四姐也在此呢。」
四娘的臉色一點都不好,橫九娘一眼,發現九娘那一臉的笑容全都是志得意滿,不由慪氣,不就是仗著爹爹寵愛才得了衛五的親事麼!她定要嫁一個更好的夫君,不論如何都要把九娘比下去!
華苓還是朝四娘甜甜一笑,嘔得四娘差點轉身就走。
這世上最惡心的是什麼,是你誠心誠意、全心全意地討厭著一個人的時候,她竟然一副完全不把你的厭惡放在心上的作派!
世家娘子們是早見過華苓的,有幾個甚至還記得兩年前華苓重病了一場的事。
知道了她是衛五郎的未婚妻,不由又將她打量了一回。只見這小娘子著一身碧色襦裙,頸間佩一副精致的銀珍珠瓔珞,雙螺髻也只以幾圈渾圓的白色珍珠為飾,渾身不見金紅色,顯得分外清雅可人。細細看去,這小娘子竟有些叫人辨不清年歲的感覺,卻是因為她的神態非常沉靜,笑容澹澹。
丞公家的女孩兒不少,但是在謝大娘之後,最廣為人知的還是謝七娘。畢竟是嫡女兒,相貌、才學據說都是極好的,但身子骨很弱,所以很少出現在人前,這些反差都是讓金陵的人們叨念來叨念去的地方。除了謝七,丞公家的女兒當中比較出名的就是四娘、八娘了,長得美,會打扮,最重要的是會來事,最熱衷于和金陵其他二三等世家的娘子來往的就是這兩個。
謝九年紀小,也安靜,以往是很少被注意到的,但現在仔細一看,謝九娘的長相其實也不比四娘和八娘差。
衛羿遠遠地就看見了華苓,馭著馬快跑過來,勒停,下馬,然後將她的紈扇遞給她。
華苓愣了愣才接過,她都差點忘了這把扇子的事。「……你一直帶著它?」
「嗯。」衛羿應了一聲。
「多謝。」華苓看著衛羿認真的表情呆了片刻,這是認死理兒罷?其實一把扇子什麼的,丟給隨便什麼侍婢都可以送回來給她的,但他卻沒有……
華苓仰頭看著衛羿,衛羿也就那麼牽著馬垂眸看著她。
站在十來步外的娘子們有想過來搭話的,實在是好奇得很了,衛五郎為什麼要與謝九娘定親呢?歲數差了足足七歲,定親還定得這麼早,是很少見的。但看著這兩人說話的光景兒,竟叫人有插句嘴都很冒犯的樣子,只得打消念頭。
四娘漚著一肚子的氣走開去了。
華苓走過去,模模白襪子的長馬臉,轉頭問道︰「你看它怎麼樣?在府里校場跑不太開,我也只能盡量每天帶它跑大半個時辰。」
「養得不錯,無礙。」
「但我有很認真照顧它哦,只要不刮風下大雨,它早上的草料都是我添的。」
「嗯。」衛羿的眼神微微柔和,抬手用指尖輕輕蹭了蹭小娘子的臉頰。
華苓彎彎眼楮。慢慢熟悉了,她對衛羿這個人了解得也更多,他是個情緒變化很平淡的人,如今這樣就算是很少見的高興了。
她覺得,衛羿應當是喜歡她的,但並不是男人對女人的那種喜歡。他更像是一只跑在山間的獸,偶然在山間發現了一株討他喜歡的花,他願意去遠遠的水源里取水回來澆灌她,願意看著她好,她感覺得到,他並沒有想很多的事,他對于她,幾乎是什麼都不曾計較。
這很好……她也很喜歡他。
白襪子濕漉漉、黑溜溜的眼珠子里映出了一高一矮的兩道身影。
它輕輕地打了個響鼻。
「嘿,衛五,」華苓道︰「雖然你的內力沒有了我也很難過,但是你能在金陵呆一陣子,我又覺得很開心。我是不是很壞?」她睜大眼楮看著衛羿,問他︰「我這樣想,你會生氣嗎?」
「不會。」衛羿再次覺得,他很想將這嬌弱的小娘子攬在兩臂當中。
他垂眸凝視著她,不曾發覺自己眼里的溫柔。
「五哥!五哥!把謝九的馬予我騎一騎罷!」
王磷騎著另一匹馬沖了過來,技巧極高地在華苓身側兩米的位置勒停了馬。
華苓被他嚇了一跳,往後一退,差點沒站穩。
衛羿反應極快,輕輕扶了扶華苓的肩將她穩住,看著王磷的眼神已經冷透了。「一驚一乍作甚?」
雖然知道衛五哥現在內力不足,也許其實可能大概打不過他,但在王磷心里衛五的形象一貫是高大的,趕緊下了馬,陪笑道︰「謝九可是嚇著了?」
「不曾。」華苓橫王磷一眼,道︰「但是你這麼無禮,我不願將馬兒借與你。就是不願。」
王磷無語︰「謝九,我還當你是個心胸開闊的,怎地也跟謝七一般。」
場上別的馬都是謝府自己養的,雖然也很不錯,但和華苓這匹剛剛成年的好馬相比,果然還是這一匹亮眼些。郎君們輪流試騎其他的馬,但衛羿一來就佔住了白襪子,硬是沒有幾個人敢上來跟他說讓出來的。
華苓豎起眉毛︰「我七姐怎地了。」
王磷嘆了口氣,表情糾結。「她的性子時好時壞……」
七娘跑了過來,臉蛋紅撲撲的像蒸了層粉霞,拉著華苓的手道︰「霏姐姐讓我來叫你們過去說話呢。衛五,還有你。」
華苓往王霏的方向一看,居然是幾個最漂亮的娘子和幾個俊俏郎君在那里,打眼一看,簡直閃花了眼楮。大郎和諸清延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來了,和錢眩站在一處,還有王霏、三娘、姚秋月幾個,和晏河。
王磷跟在七娘身邊,不滿道︰「謝七你為甚不叫我。不是說好恩怨一筆勾銷了麼。」
七娘淡淡道︰「我听見方才你說我壞話兒了。」
「我何曾說你的壞話!」王磷表情里透著點心虛。
七娘也不與他爭辯,一雙杏核兒大眼楮清凌凌將王磷一看,看得他越發心虛,不敢再說話了。
越是美的美人之間就越是難有和平的關系,華苓才靠近,就發現王霏和晏河之間完全是你看我不順眼,我也看你不順眼的狀況,就這樣還站在一起。
諸清延果然是娘子們視線的焦點,于是郎君們又看他很不順眼。
怎地一團亂麻喲……
華苓無語,問道︰「大家伙兒在說甚呢?」
大郎道︰「說起了弼公家的事,于是叫衛五來問一問。」說著注目衛羿道︰「衛五,你家的祭禮在何時?」
大郎問的就是現任弼公將位子交予下一代時,要在金陵辦的祭禮的時間。四公之位的傳承並不僅僅是和朱衛王謝四個家族有關,還與這個國度息息相關,所以只要是有些想法的世家子弟,都會關注的。在大丹最有分量的那些個世家家長都會被邀請出席觀禮。
衛羿也不問其他,平板板地說︰「祭禮將在七月初一,在長江邊舉行。」
「原來是在七月初一。」王霏笑道︰「前年、去年都在家外清清靜靜過的,累得我現在倒是極喜歡湊熱鬧。若是到時能允許我們這些小的都在一旁觀禮就好了,如此盛事,若不能一觀,頗以為憾。」
諸清延看著王霏,微微笑了笑道︰「霏娘放心,我恰巧知曉一些那十數歲以前祭禮的規矩,你想要去看,定是能夠的。」
王霏微微紅了臉,輕輕點了點頭。嫻嫻靜靜地一個動作罷了,這美人兒卻如那嬌花照水、弱柳扶風,動人得不可思議。
晏河漫不經心地打開了紙扇又合攏,完全是風流倜儻的郎君作派,淡道︰「我倒是知曉,金陵打年頭至年尾,祭典竟是無有上千也有數百。」
王霏拈著身上環繞的輕綃羅帶,輕輕拂了拂,淺笑道︰「照鳶飛公子所說,我竟是孤陋寡聞了。」
「怎敢有如此念頭,霏娘切莫會錯了意。」晏河也是一臉的笑容,說︰「我只是憐惜霏娘在那清冷道觀之中獨居數載,想起了這金陵當中,日日繁華,月月盛景,越發憐惜。不若我回頭便為霏娘辦一場熱熱鬧鬧的宴會,請盡金陵城中俊彥嬌娘,樂上一日?」
「承蒙鳶飛公子厚愛,霏娘竟是消受不住。」
這兩位美人對視了一眼,笑容都美得很。
華苓默默地往後縮了縮,一山不容二虎!
她偷偷模模地看一眼諸清延,微微嘆氣。
游學兩年回來,並不只是大郎得到了極大的磨練,現在十九歲的諸清延越發是多了成熟男人的氣息,越發吸引人。
王霏和晏河別扭著,氣氛冷淡,郎君們的心都是望美人身上偏的,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暖場。
諸清延卻是敏銳地注意到了華苓的視線,溫聲朝她笑道︰「原來謝九在此。又頗有些數月不見,謝九似是又長高了。正好我還不曾來過你們家,不若謝九為我指點幾處景致瞧瞧?校場是瞧過了,還听阿邵說過,丞公府當中有‘十二花’、‘十二葉’可賞,我竟是向往得很。」
大郎也有點松了口氣的意思,揉揉華苓的頭笑道︰「阿延你也算是問對人了,小九在賞景上竟是個十分有巧思的,她的視角一向與別不同些,便與阿延說說罷。」
王霏拉住七娘的手,笑道︰「校場也確實無甚好耍的,七娘,九娘,我們便到他處看一看罷?」
晏河狠狠地剜了華苓一眼,好麼,這里就她一個勢單力薄的。
謝家娘子們都是看著華苓笑,也就是她適合在這時候出來說話了,兩邊的人都比較喜歡她,年紀小就算說錯話兒也不算什麼。
「……那麼,我們這便移步到別處去看看罷。」華苓嘆了口氣,為什麼要把事兒引到她身上來呢?她一點兒也不想成為視線的焦點,這許多視線能把她烤熟咯。衛羿盯著諸大郎看了一眼,調整了一下位置,穩穩地立在華苓身邊。
于是也不知道怎麼的,也許是因為華苓口齒伶俐,也許是因為華苓脾氣好,耐調笑,總之這相親宴的後半日,她就被推出來成了個導游兒,領著浩浩蕩蕩的客人大軍將府里開放的地方都逛游了一遍。
陪笑,介紹景色,聆听,說了無數的話,到夜晚將客人們一一送走之後,華苓簡直熱淚盈眶,家里這些個兄弟姐妹簡直拿她當小工用啊,累死個人!
作者有話要說︰這時間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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