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象著她雲髻高挽,長裙曳地,一步步淹沒在庭院深深,簾幕重重的過往中,不願醒來。
痴纏,痴纏。
若是她一夢醒來,發現光景全非,又是怎樣一番惆悵悲慟。
我垂了眼瞼,似是被這個故事感動得一塌糊涂,面帶悲戚,跑過去拽了拽羲和上神的衣袖,他抬起頭,見我面色異常,方要張口與我說幾句安慰的話。
我感動得擠出了幾滴眼淚,問他︰「你何時能一口氣說這麼多話了?」這口氣就像是與一個患了絕癥的病人說你何時能活得如此長久一般殷切。
羲和上神聞言,又皺了皺眉,將伸在半空中想要安慰我的一雙手拐了個彎,從書架上撿了一本書,看得認認真真,不理我。
莫不是害羞?想來我方才將這話題跳得遠了些,他一時跟不上,遂蹭到他身邊,裝模作樣地也在書架上挑揀半天,又問︰「瑤姬還沒醒來麼?」又將問題跳了回去。
他聞言,從書中抬起頭唔了聲,算是回答了我的問題。
這麼說來,帝君的母親自他很小的時候便借著十二時銅香爐入夢,一遍一遍地做著與老帝君初遇時的夢不願醒來,那後來,老帝君憂思過度,就地羽化的事情,帝君的母親自然是不知道的。
他寧願自己的母親日日沉浸在夢中,也不願讓她醒來接受事實。我此番要與他借這十二時銅香爐,便要生生打斷崇恩母親瑤姬的好夢,她醒來若是知道老帝君已然羽化,說不定烈性子發作,即刻就能將自己羽化了去追隨老帝君。
怪不得帝君會發怒,只是後來他也算是應允了我這個賭約,想來在這件事上,帝君自己的態度也很矛盾,倒不至于一點希望也沒有。小狐狸的事刻不容緩,此番定是要找個替死鬼冒險再去借上一借的。左看右看,將一雙眼楮瞟到了羲和上神身上。
唔,好一個唇紅齒白,眉如春山的替死鬼。
一雙手從書架上移了下來,先是討好的替他捏了捏肩,又狗腿地與他倒了杯冷茶,恭恭敬敬地往他面前推了推。
「上神請用茶。」
他斜覷了一眼茶杯,幽幽地道了一句︰「茶太冷。」
茶太冷你方才不是喝得挺開心的麼?茶太冷外面裊裊不是替你沏了壺溫度剛好新茶,你不去喝?心里是這麼想的,還是巴巴跑出去,替他換了壺熱茶。
重新倒了杯熱茶往他面前送了送,口中一邊道︰「那朋友前世待我很好,今生我不忍見她走上一條不歸路,暗暗下定決心,要幫她找回前生記憶,還她一回圓滿。上神,你覺得此番我的做法算得上有情有義麼?」
他點了點頭,嘴角揚了揚。須知羲和上神家的書桌甚是寬廣,以致我端茶遞水這一系列動作都是在他身後俯子完成的,距離隔得這般近,縱是他那嘴角只是微微往上揚了揚,我也是看得一清二楚的。
還有什麼事情能比這更詭異。我的小心髒頓時有些接受不了這個事實,須彌山果真是個變換性情的好地方,這麼想著呼吸便不自覺加快了幾分。須知我此刻依舊俯著身子,方才這幾下呼吸全然吹進了羲和上神的耳朵,于情于理,有人這般挑逗他,他自然是要扭頭做個反應的。只是他這一扭頭,便與我四目相對,鼻尖踫著鼻尖。
他鎮定自若地將我看著,眼里好似生出一朵深藍的繡球花,美得不成樣子。
我故作鎮定地向他解釋著︰「方,方才有耳屎,我只是替你吹吹……」
我又一次將成功地將原本曖昧至極的氣氛推至冰點。
「要我幫你借這個十二時銅香爐也行,只是你需得答應我一個要求。」羲和上神終是率先打破了這一尷尬地局面。
我將領口緊了緊,戒備地問了句︰「什麼事?」千防萬防,小心謹慎,到時候若是把自己搭進去就萬萬劃不來了,凡界的戲本子里都是這麼寫的,他這個要求極有可能不是一個普通的要求。
他見我防狼似的防著他,頓時黑了一張臉道︰「你還在看那些亂七八糟的戲本子?我不是讓你少看些的麼。」將我往他跟前拉了拉,看著我的眼楮分外認真地說︰「我這個要求,不難,你只需保證香爐燃香期間,不準好奇靠近一步。」
這委實不是什麼為難的要求,更不是我所想的齷齪的要求。誠然我又想太多了,羲和上神真真是個品格高尚的上仙,至此,我心里對他有了一番較高的評價。
我連夜又趕往渡厄仙君府上捉了只膘肥體壯的仙鶴,與老狐狸傳了一封信,讓他帶著小狐狸速速趕來羲和上神的平陽宮做客,並且叮囑他,將事情圓地合情合理些,勿要讓小狐狸生疑。
一番部署後,便又厚著臉皮回到了平陽宮,大半夜拖著裊裊繞著平陽宮轉了半圈,挑挑揀揀,終是被我挑到一處看得順眼的院落,見天色已晚,便拉著裊裊陪我一同住下。
夜涼如水。
「待到上神為你借了那十二時銅香爐,你就要走了吧?」裊裊坐在銅鏡前一一取下首飾,撥弄了幾下釵頭上的珠玉垂飾又道︰「我是巴望著你多住些日子的。」
她背對著我,我只得從銅鏡中看著她。嫣然嫵媚,弱態生嬌,伸出縴縴玉指模了模額頭上的花樣,笑了笑,又輕柔撫弄了鬢角的那朵嬌艷欲滴的芙蓉,這動作令我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你怎麼知道羲和上神會為我借十二時銅香爐?」我坐在床沿晃了晃腳,「我好像並未與你說過此事吧。」
她聞言,鏡中的臉色變了變,扭過頭來的時候儼然一副笑靨如花的模樣,淡然地解著掛在左耳上的玲瓏玉墜,與我道︰「你方才回來的路上與我說的啊,這麼快就忘了麼?」又抬手解下右耳的耳墜,「你還與我說,上神的性子變了不少,變得愛笑了。我還與你打趣說,千年不曾見過上神的笑容呢。」
我迷迷糊糊點了點頭,好像是有那麼一點印象,卻總覺得哪里不對。糾結了半天只得昏沉地躺下,入了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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