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線昏暗的廚房里,方針站在門口看著里面的嚴肅。
她很想問一句「這是你的親生兒子」嗎,但骨子里那種對世事不聞不問的性子又跳了出來。她最終什麼也沒問,只淡淡回了句︰「好的。」
那天晚上的談話就此終究。方針轉身離開,嚴肅則繼續留在廚房喝咖啡。只是他們兩個回房之後,當晚都有些失眠。方針覺得自己是被王子那孩子搞得有些混亂,而嚴肅則認為是自己咖啡喝多了的緣故。
從那一天開始,方針發現自己見到王子的次數明顯多了很多。
經過和小朋友的「親切」交談方針了解到,王子今年快五歲了,正在上幼兒園,基本上每天白天都不在家。但幼兒園放學比較早,所以下課之後他老人家有大把的時間來找方針玩。
方針其實並不喜歡陪孩子玩。自打上次壯壯的手臂卡進電梯後,方針對照顧孩子就有了些許的陰影。王子身份尊貴又比壯壯調皮好幾倍,大部分時間方針根本制不住他。
所謂花有靈魂會鬧鬼這種事情偶爾說說還可以,總是提的話小孩子也會有免疫力。好幾次方針都暗示王子別在她這里待著,找別的更好玩的地方去。可每當這個時候王子總會一本正經道︰「方針姐姐,我就喜歡和你玩。你這個人比較特別。」
「哪里特別?」
「你不喜歡他對不對?」
方針頓了一秒才反應過來那個「他」指的是嚴肅︰「為什麼這麼說?」
「感覺。就像你也覺得我不喜歡他一樣。」
方針心想,你表現得那麼明顯,傻瓜都知道你討厭嚴肅好不好。可她有表現出強烈的厭惡情緒嗎?似乎並沒有吧。不得不說小孩子都是天才,對于態度的敏銳遠超成年人的想像。
于是方針想,王子喜歡和她在一起是不是惺惺相惜?或者本著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的原則。如果哪一天王子知道她曾經差點殺死他的爸爸,他還會喜歡他嗎?
因為有了王子的陪伴,方針每天都覺得日子過得很快。在花圃工作很合她的心意,不用總跟人打交道。老楊師傅是個喜歡做多過說的人,他每次總跟方針提點幾句,但不會揪著某件事情跟她嘮叨個沒完。方針想學什麼就主動問他,他三兩句話就能回答到點子上,多一句廢話都沒有。
王子其實也不是個話多的人。很多時候他喜歡一個人在那兒靜靜地看花草。踫到不認識的就問方針。方針其實懂得也不多,但老楊給了她一本厚厚的花草圖錄鑒賞,里面分門別類收藏了幾千種最常見的花草。方針一踫到不會的就翻那本圖錄,王子有時候也陪她一起找。
每當這個時候方針就覺得這孩子特別早熟,那安靜認真的樣子哪里像個五歲的孩子,很多十五歲的小青年都沒他這份沉穩勁兒。
孩子過早地失去童真其實是件令人心疼的事情。方針總想打听王子的媽媽在哪里,為什麼和嚴肅的關系這麼僵,但話到嘴邊總不忍心說。深怕一句話沒說對會傷了孩子幼小的心靈。
王子也是個沉得住氣的,方針不問他也不說,幾乎從不提嚴肅或是媽媽的事情。大部分時間他都很安靜,有時候也會沒話找話跟方針聊聊幼兒園發生的事情。方針就會逗他︰「有遇上喜歡的女生嗎?」
「沒有。」
「那有女生喜歡你嗎?」
「有。」
「多嗎?」
「沒數過。」
「听這話的意思還不止一兩個。」
每當這個時候王子就會抬頭看方針︰「為什麼女生總關心這種問題?」
方針覺得自己難得踫到了對手,只能舉手投降。日子一天天飛快地過去,好像才一眨眼的功夫她就已經在嚴家做了兩個月了。這兩個月里她除了認識了不少花草之外,還交了王子這個矮冬瓜做「朋友」。當然因為王子的緣故,她免不了也會見嚴肅幾次。
不過嚴肅來得並不頻繁,有時候就算來了也不見得到花圃來。方針每次見他都極力避免正面接觸,特別是單獨接觸,她對他是能躲則躲能逃則逃,完全沒了五年前一心想要殺死他的沖動。
果然時間是治愈傷口的良藥。她本來以為自己心中的仇恨之火會燃燒一輩子,可才不過五年,這股火就慢慢弱了下來。五年前那種刻骨銘心的仇恨已經不會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內心極度渴望的平靜生活。她希望自己這一輩子就這麼波瀾不驚地過下去,哪怕永遠只是在這個花圃里種種花除除草都可以。
沒有經歷過失去自由的人是體會不到她的這種感覺的。五年的牢獄之災教會了她很多,也磨平了她心頭的戾氣。從前那些不愉快她盡量嘗試著去遺忘,哪怕忘不掉也不會刻意去想起。
就在她覺得自己已經慢慢調整心態可以重新投入生活時,一通電話卻又將她拉回了過往之中。
那個電話是她從前的未婚夫羅世的母親打來的。那本來是要做她婆婆的人,現在她一開口卻只能管人家叫阿姨。
羅母在電話那頭頗有些感慨道︰「小方,听說你出來了,可你沒跟我們聯系我也拿不到你的電話,所以一直沒來找你。」
听到羅母的聲音方針心里也是感慨無限。原本早就壓在心頭的酸澀一下子又涌了出來。她當時人在花圃的暖房里,王子正在一邊自己玩。方針怕忍不住掉淚讓王子看見,就開門出去到外面去打電話。
「阿姨,對不起,讓你們操心了。」
「傻孩子,你這說的什麼話。只是你出來了怎麼也不給我打個電話,這幾年我的手機一直沒變,我就盼著哪天你出來了能再見你一面。這手機是前幾天我去阿騫那里看病的時候問他要的。他說你整個人看上去氣色不錯。」
「我挺好的,您不用擔心。您的身體怎麼樣了,去看什麼病?」
「沒什麼,老毛病,開點藥吃就行了。」羅母在電話那頭關心了方針好些話,要她注意身體,要她不要多想,要她忘掉過去重新開始,千萬不要再做傻事。
方針听著她的話明白她其實最想說的是,千萬不要再傻到去做犯法的事情了。只不過顧及她的面子羅母並沒有說出來。方針為了寬對方的心,就主動提及道︰「阿姨你放心,我已經放下過去的事情了。我不會再做傻事的,你相信我。」
「好好,我相信你。你從前就是個善良的好孩子,那件事情只是一時糊涂。方針啊,你既然出來了,我們能不能見一面?」
方針一時沒說話。她並不討厭羅母,甚至挺喜歡她的,因為她真是一個很好的長輩。但她又害怕見到羅母,因為一見到她必然就會想起羅世,想起羅世她又會想到那件不愉快的事情,那麼好不容易壓下去的對嚴肅的恨意,又會止不住地想要冒頭。
「阿姨,我想我們還是暫時不見面得好。」
「方針,你別怪我嗦。我想見你沒別的意思,就是想看看你現在怎麼樣。另外有些東西我也想轉交給你。」
「東西,什麼東西?」
「是阿世留給你的一些東西。當時他走得太快我整個人恍惚了好長時間,一直到你出事之後我才去整理他的遺物。結果我發現他在家里留了一個小盒子,上面寫了你的名字。我想這應該是他想要給你的,只是最後沒來得及……我知道把這些東西給你肯定又要勾起你的傷心事,只不過我覺得既然是阿世留給你的,可能有他特別的意思,我尊重他的意願,也覺得你有這個知情權。你要是想要的話我就把東西拿給你,你要不是想要的話我就自己處理了。那盒子五年來我都沒打開過,就等著哪天你出來的時候交給你親自來打開。」
方針拼命告訴自己不要動心,可最後還是淪陷了。羅世身前留給她的東西,說不想看是假的。哪怕盒子里根本沒有什麼重要的東西,但只要一天沒打開看個清楚,她心里的念想就跟野草似的,長得枝枝蔓蔓到處都是,簡直要把她的整顆心都緊緊地纏起來。
沉默片刻後,方針終于同意見面︰「我現在休假時間不定,等我敲定具體日期再給您打電話好嗎?」
「好,你隨時都可以給我打電話。我反正每天都在家,也沒什麼事情。方針,你多保重。」
方針也囑咐了羅母幾句,順帶讓她問羅父好。兩個同樣有心傷的女人在電話里頭絮叨了很久,最後終于互相道別掛斷了電話。
掛了電話後方針拿著手機站在那里發呆,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她覺得外頭日頭太曬想要回去的時候,一個轉身卻看到嚴肅竟站在不遠處,一臉平靜地望著她。
方針突然覺得很尷尬,本能地就把手機往口袋里一藏,仿佛這樣就可以掩蓋一切似的。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面無表情走到嚴肅跟前︰「來找王子?他在暖房里。」
「我剛從那里出來,他同我說,你接了一個電話後哭著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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