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又開始使習慣性地使用壓迫政策,俯身慢慢靠近,然後眼神逼迫,一直逼迫,直到我和他之間的距離只余寸許。
就像……他只要再向下一點點,就能吻到我的嘴唇。
哎呀,媽呀!我都在想什麼亂七八糟的!不行不行,我的心中只有志田,什麼蒼蠅蚊子、蝗蟲蟑螂都給我滾遠點。
遂兩手奮力一夾,他的稜角臉就被我變成兩塊漢堡面包里的肉餡了,左右開工把他的頭牢牢鉗住,力氣不大,聲音卻很清脆。
他表情也是一震,我忙僵硬道︰「啊~~哪來的蚊子呀!!哎呀,掉地上啦……你看你看,我幫你打小飛蟲呢,呵呵,呵呵呵。」
「這個笑話,可一點都不好笑。」大衛站直身體,嚴肅地說。
「我知道。」低著頭,表情很喪氣,「其實,我也不知道今天這樣做,會不會坑害了你。雖然,我卻實知道一些瓷器的運輸配箱方法,可自己並沒有在實踐中操作運用過。不過是死馬當作活馬醫,看你們劍拔弩張的形勢,先解解圍。」
我偷偷地抬眼瞄大衛,他聚精會神地在听,卻不做任何表示,「其實,即使我首戰告敗,你們也有談判的余地嘛。我是真心想幫你,所以請讓我試試吧!」
大衛伸手行了個標準軍禮,笑道︰「yes,mamdam!」
這一刻,忽然同記憶中的那段過往驚人地重合在一起,我心無法自抑地難受起來。
那一路逃亡,發現了一條小溪,我猛地轉過身對志田說,「走,撈魚去!」他也做出了同樣的回應。
後來我溺水,他救人,宜昌又溺江,他再救人,在上海,又是為了留給我逃生的機會,只身犯險,生死未卜。
志田給了我三次生命,而現在我卻已經遠上飄留異國的輪船,離他而去。我無數次地回想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
為了一次徹底月兌離危險、苟活下來的機會,不顧他的生死安危,自顧自地逃命去了。
多少次午夜夢回,淚濕枕邊。到底是愧疚多一點,還是擔心多一點,抑或是悔恨多一點,從來也說不清,更加理不清。
我欠志田良多,卻無以為報。待這次往返的航程結束,我一定會立刻回到那個弄堂,找到和他聯系的方式,要為自己的獨自出逃懺悔、道歉、甘受懲罰。志田會不會原諒我,或許,他是理解我的吧。
他那麼聰明,那麼善解人意,一定知道,兩個人的逃亡其實比一個人危險數倍,而我又是這麼大一個拖累和包袱,肩不能提、手不能扛,即使逃過追截,也無法在復雜的上海灘找到營生的活路。
志田,我無數次向上蒼祈禱,祈禱你平安無事,祈禱你擺月兌追兵,祈禱你找到一份合適的落腳點。以你的聰明才智,一定會在這亂世,活得精彩的。
可是我的種種抱憾,卻像漫天織出地密不透風的黑色紗帳,緊緊地,狠狠地,包裹著我,擠壓著我,令我窒息,令我痛心。
當大衛以同樣的軍禮回饋我的時候,竟然和志田的身影驚人地重疊在一起,我的淚腺完全不受控制地開閘放水。
大衛開著我撫胸蹙眉,面色蒼白︰「吳瓊,你怎麼了?沒事吧?」他立刻扶住開始渾身顫抖的我,關切地問道。
我死死埋下頭,別過臉,連忙拂拭干淚水,道︰「我沒事,只是身體忽然不舒服,想去下洗手間。」
「我扶你過去,你臉色很差!」說著就夾著我往花廳旁慢慢走去。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謝謝你!我自己過去就行。」我掙開他的攙扶,固執到。
「大衛船長,原來您在這里啊!還記得我這個老朋友不?」一個白胡子老頭笑眯眯地走過來,老遠就伸出手來。
我見大衛抽身不暇,忙說︰「你趕緊忙,我一會兒就回來,不用擔心。」
「有什麼事,就出來找我,我就在這里,哪都不去。」
「好的。」我惶惶地離開。
洗手間水龍頭里嘩嘩的水聲,也沒能洗淨我的淚容。擰緊龍頭,我看著鏡中的人,又被眼淚刷屏了。
上船的這一個多月來,我以為自己的情緒已從初時的輾轉不能寐,徹夜憂心,走向平靜坦然地接受現狀。可是,今天我仍舊深切地感受到,如果志田有什麼閃失,不僅僅永遠無法原諒自己,甚至想要隨他而去的強烈情緒。
志田,你吉人自有天相,會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等我回來。我默默地閉上眼,心里念著。
「 」一聲響動,洗手間門被撞擊開,進來一個虎背熊腰的男人,穿著一雙燈籠褲,黑色的上衣,墊肩襯得老高,整個人像是撲克牌上的方塊a男。他的面上蒙了半截面具,頭上捂著個嚴實的三角形與毛帽,看到我驚慌失措地尖叫了一聲,立刻沖到我面前,將我雙手往後背一扣,一只手鉗住兩個手腕,一只手死死地捂住了我的嘴。
「你……干什麼……放開我!」雖然被捂著嘴,還是甕聲甕氣地費力喊,拼命地使勁掙扎。
「是我,是我啊!杜子藤!」方塊a小聲地說道。
停止掙扎,我定下神色,仔細地打量他。他把自己臉上的面具一扯,露出了真容。
「你,你怎麼進了女洗手間??」
「哎呀,一言難盡,總之,有人追我啊!!」
「excuseme,isthereanyoneinside」我听見門口有男士用英文問道。
杜子藤忙給我擠了擠眼色,我支支吾吾地用英文答道︰「有……有人。」
「女士……我們懷疑有男性闖進女衛生間,請問你看到奇怪地人進來了嗎?」門口的人繼續追問。
「噢,沒……沒有啦!我一直在這里面,沒有看到奇怪地人進來。」我邊回答,邊把杜子藤推進了其中一個**衛生間。
「好的,如果你見到了可疑的男性,請立刻告訴我們,我們會在這附近的。」
「好的,沒問題!」
我鎖上衛生間門,轉頭對著焉噠噠地杜子藤說︰「怎麼回事?」
杜子藤把馬桶蓋扣上,一**坐上去,垂頭喪氣地說︰「你說怎麼回事啊,我看著別人取了一杯葡萄酒,自己也抽了一杯,拿同樣的一層,為什麼他沒事,我就把壘砌的所有酒杯都打翻了。」
我看著他沾滿葡萄酒的衣服,又看看他狼狽的紅酒漬尤生動的皮鞋,正踩住了我的藍紗裙。
我一腳踢開他,扯開裙子,沒好氣地說︰「誰叫你打扮成這樣,來什麼舞會的,還嫌不夠丟人啊!」
「誰讓我扮成這樣?我說你這個女人講不講道理啊!你說我是因為誰才變成這樣的?」
杜公子嗖地一下站起來,氣鼓鼓地沖著我說。
他兩個腮幫漲得鼓鼓地,墨黑色的鳳眼盯著我,一副閨中怨婦的悲涼模樣,看得我不由得笑了起來。
伸手奪了他箍在頭上的帽子,看到他那黑黝黝的大辮子在腦袋頂上繞了三四圈,所謂盤龍出洞,哈哈哈,盤發中間還真是露出個小圓洞。
「哈哈哈哈哈,杜子藤,你知道什麼是‘奇葩’嗎」我捧著肚子笑道。
「你還好意思笑,什麼‘奇葩’?奇特而美麗的花」
「哎喲,笑死了,你等等,等等我緩緩氣。」我忍不住,蹲在地上,邊拍膝蓋邊笑,眼淚都笑出來了。
「喂,有什麼好笑的啊!」杜子藤被我笑得自己都不好意思起來了。
「‘奇葩’簡直就是為你量身定做的!哈哈哈,你看看你,一邊滿口奇裝異服穿著丟人現眼,結果自己不僅穿了燈籠褲,蕾絲邊,花襯衫,高肩墊,還裹了一條白花花的緊身褲,你哪弄得這種衣服啊?唉呀媽呀,笑得本姑娘氣都快喘不上來了。」
「我,我……沒邀請信不是不給進來嘛,我砍暈了一個穿這衣服的男的。」
「啊?那人怎麼樣?沒受傷吧?」
「哎呀,他沒事的,阿卓給他喝了點安神藥,估計兩三個時辰才能醒過來。我回去還能跟他把衣服換回來。可,現在這樣了,還怎麼出去啊!」杜子藤扯扯自己一身葡萄酒的方塊衣,耷拉著腦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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