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出正月,大哥就提出要回老家去住,說是看我一切都好,娘在這里也有侍奉也就放心了。自已在這高門大戶住不慣,也不必再回蕭縣,老家只每年去看一次打掃打掃,不知怎麼樣了,是時候該回去了。他堅決要走,我苦留不住,只得先留住他,打發了人去老家將舊房扒掉重新大建。他一听反而急了,只說等房子蓋好要等到猴年馬月,他要先回去住舊屋里,新房要建隨便我。
無法,只得收拾東西送他夫婦走,倒是將幾個佷兒留下讓他們跟我在軍中學點什麼。又有友裕見大伯要走竟十分不舍,原來大哥本就是沉穩實誠之人,友裕的性子與大哥很投緣,這大半個月以來,友裕天天跟著大伯听他說書般地講這講那,大哥也喜歡那孩子,倒像真爺倆兒。大哥便讓友裕跟著他去老家住幾天,好認認祖地,也可到山上去練練騎射,也叫友恭友文同去。友恭倒是沒什麼,樂得去玩耍。友文卻一听練騎射,便有了退卻之意,並不十分熱切。惠兒便拉過友文安慰道,
友文可多帶幾本詩書去,你總說學里的先生答不了你的問題,老家也有學塾,讓你阿爺派人先與那邊說一聲,你就先去那里讀幾天新鮮,看看如何,說不定老家的先生解得了你的問呢?而且你祖父在時也是鄉里聞名的學塾先生,何不去感一下先人之風呢?
友文听惠兒如此說,才來了興致,與兩個哥哥同大伯一起返回碭山老家。
送他們回了老家,又將劉老夫人送回了蕭縣,新房子也隨即開了工。年也完了,節也完了,所幸秦賊仍在賊窩里沒見動靜,雖在汴州周圍加強了哨探,卻始終不見秦賊出來搗亂,想是秦宗權那廝一旦歇下來享樂,那股大年的舒適勁一時間還過不了。這也倒給了我難得的一段安逸時日。在外只督促著各州的春種和田租的收放,以及每日的練兵;在家里看著惠兒日漸隆高的肚月復和母親的笑臉,滿心欣慰。
一直到了四月里,那天夜里惠兒開始月復痛,直到第二天下午終于生下了一個女孩。正值春雨濛濛,本來在房門外急了一頭汗的我,聞听嬰兒的哭聲嘹亮,只覺那春雨混著泥土的氣味分外清新爽洌,忍不住幾步沖到院子里,讓那雨絲淋到頭臉上。王達卻舉了傘來欲要遮雨,我將他推到一邊。王達笑道,
軍使得了千金,喜氣都化了雨,今年可得個好收成了,可見小千金福緣不淺!
我朝他笑了笑,心道我高興不是為這,而是我終于有了那個深切期盼的親生孩子,是惠兒所生,我第一次有了做父親的真正感受。雖然有了友珪的時候我也高興了一陣兒,但畢竟是隱瞞了我最在乎的人而私生的,再加上後來去接他的那些爛事,友珪的存在竟是聊勝于無,我在心里對他沒有什麼親近感,還不如惠兒對他沒有嫌隙的照顧和**來得多。現在好像那屋里的女兒才是我的第一個孩子。
這時屋門稍開了一些,母親從里面出來了,笑著向我喊著︰
還不來看看!胖乎乎的女娃!
聞言我三步兩步進了屋,眼見惠兒面色蒼白,正闔眼躺著,身旁放著孩子的襁褓。她慢慢張開了雙目,看到我站在床邊,虛弱地笑了一下。我在床沿坐下,看了看正在熟睡的孩子,對惠兒笑道,
看她多像你呀,是個小美人兒!
惠兒卻道,
不是兒子,夫君不會不高興嗎?
誰說我不高興了?實話跟你說,我就盼著女兒,只是看你想要兒子,才沒說過。
我盼兒子,也是為了夫君所想……唉,好在夫君也有兒子了,該不會怎麼嫌棄……
惠兒邊說撫邊模著身旁的襁褓。
惠兒!你這是什麼話?我們成親都三年了,才有了這孩子,我是真心喜愛她,不管是男是女,只要是你生的!你怎麼不想信我啊……
惠兒忙拍拍我手背,笑道,
哪有不相信你?我就是那麼一說而已,當真了?
我一下握住惠兒有些涼的手,只道,
別瞎想了,你給我生的大千金我高興還不及吶!只管放寬心養好身子,啊?
又呆了一會兒,惠兒正說著話卻睡著了,看來是疲倦已極。我囑了屋里的女乃娘侍女幾句,便輕輕出了屋。母親與王管家還在廊下聊,看我過去,母親笑道,
睡了吧?有了兒子,又有了閨女,我三兒也是有福的!
娘,自打您來了,也受了不少累,可就等這一天了。這個孫女兒可好嗎?
好,好啊。不過我滿尋思著是個大孫子呢!
聞言,我忙把母親拉到一邊,悄聲道,
娘啊,您心里怎麼想,求您可千萬別在惠兒面前露出來。本來,友珪那事兒,我就……再說,我特別喜歡這孩子,她是……反正您就像得了孫子一樣樂就行了!
母親笑嗔道,
為娘豈有不知?還不如你了?淨白囑咐!
王達也插言笑道,
也怨不得太夫人怪,您是不知軍使對夫人那是……小的在這家里也兩年多了,那是親眼所見,哎呀怎麼說呢,軍使在夫人面前就跟換了個人似的!
王達!你什麼意思?那你說我不在惠兒面前是什麼樣?
啊?這個,這個我可不敢……
三個人互相看看,都笑了。
孩子出生五天後,朝廷的加封到了汴州府,加封我為檢校太保,增食邑至一千五百戶。合府上下歡喜不已,惠兒也高興,正值孩子的名字始終沒起個合適的,她便對我道,
夫君還沒看著個好名字,打算到這孩子出閣再起嗎?罷了,借著你的喜事,我就起個吧。出生那天細雨霏霏,多少文人騷客又要借景吟誦了,取個「吟」字;而恰逢加封之喜,當是雙喜臨門,取個「雙」字,就叫她「吟雙」吧。
雖然我知道朝廷的加封是因為秦宗權又在蠢蠢欲動,我前番又幾次因打秦賊給與朝廷表功,所以給我封賞是為了讓我再去與秦宗權干仗,好替他們除了那個禍害。但這在我看來這畢竟是吟雙出生帶來的好事,便大擺了筵席,軍中上下共慶。
這邊因拒秦賊而獲封,同樣也有因西川進獻黃巢腦袋巧奪剿賊首功而再次獲封的人,時溥。時溥現為中原諸道行營都統,意思就是中原各鎮在剿秦宗權這個問題上都要听他調遣。
自陳州之圍解後,就再也沒見時溥其人露面。王滿渡之戰,追剿黃巢至只剩幾十人,都沒看他發一個兵子兒,他卻撿了個巧頭,只是領人去到山溝里不費吹灰之力得了黃巢腦袋,有了這個腦袋在手,他便成了滅賊勤王的大功臣之一,而且是首功。之前我在河南跟秦宗權大大小小干了這麼多仗,也不見他時都統出來摻和一次,整天躲在許州關門自保,現在竟又得了個剿賊都統,那我和趙犨整天打來殺去,竟是給他干的?
其實現在的河南各鎮除了我和趙犨的地盤,都已被秦宗權佔了,時溥還都統得了誰?其它中原各鎮誰又會沒事那麼听朝廷的?無非都是先自保而已。朝廷讓時溥做都統,也有在加封我之後再找個人制衡我的意思。
我跟那些人一樣,剿賊是為了自己,不為任何人。不過說到底他還有都統的頭餃,我雖在實職上與他平起平做,可盟友趙犨還只是個刺史,雖在陳州之圍解後朝廷已加封趙犨為檢校兵部尚書右僕射,可那等虛職都沒用,只能是死後靈位上的面子罷了。時溥這個靠兵變當上節度使的家伙也不得不防,他奸詐暴虐,專會鑽營取巧,萬一他想趁剿秦宗權之機對我不軌呢?當務之急還是要為自己打算,先拉人拉地過來再說。
趙犨自陳州之圍解便與我結交,以陳州之力尚不比宣武,我指望他助我打秦賊,而他更依附于宣武以免遭秦賊毒手,而且以趙犨的作派,在長時間內他應該不會成為我的敵人。
于是我接著又給朝廷上了個請封的奏章,不過不是給我自己,而是趙犨。問朝廷明要蔡州節度使給趙犨,反正秦賊早晚得完蛋,把蔡州之地聯合到我這里來,豈不多得?
八月里趙犨的蔡州節度使還是要下來了。往後打擊秦宗權就是蔡州節度使份內之事,听不听他時溥的號令已經沒那麼重要了。
而趙犨為表感謝,也有兩家繼續聯好之意,竟親自到汴州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