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正是臘月二十六,天兒出奇地冷。早上起得晚,想著昨天惠兒說今兒在賬房里等我,有幾宗賬要讓我看了再結,便匆匆吃了飯準備出門。徐蘭秀卻拉住我道,
你看看外面的冰稜子都成柱子了,凍死人了還出去!不就看個賬嘛,讓人把賬本子拿過來在這看不一樣麼?
不行,有惠兒跟我說著點兒,看得明白也看得快。
徐蘭秀不屑地一笑,道,
那就讓賬房大娘子使個賬房伙計來不就得了!
不等我發話,她已經讓小丫頭出去到賬房傳話。那小丫頭出去,她又想起什麼似的跟出去囑咐了一句方回。我瞅了她兩眼,又見外面確是呵氣成冰,也只得做罷。
兩刻鐘後,一個叫包仁慶的賬房伙計捧著幾本賬薄來了。那幾宗賬雖有些繁復,但每筆進出都很清楚,再加上包仁慶在旁一解說,所以沒費多少功夫就看完了。包仁慶收拾好了欲要告退,我看著外面的冰天凍地,對他道,
夫人還在賬房吧,那邊屋子里冷,叫她差不多就行了,趕緊回來歇著。
包仁慶忙答應著,腳下卻沒動地方,看了看我又低了頭,似有話講。我問道,
還有事?
他看了看我身邊的徐蘭秀,才道,
是……有點事,是賬上的事。
賬上的事?夫人知道麼?
夫人她,知道。但這不是夫人讓小的來告訴郡王的,小的想了好幾日了,覺得該讓郡王知道。
聞言我看著包仁慶,疑問頓生,問道,
到底什麼事這麼怪?
他又看了看徐蘭秀,欲說又止。我示意徐蘭秀進里間去,她卻故意一扭頭不挪窩。無法我只得跟包仁慶急道,
快說!磨嘰什麼?
是,這事頭一個月小的核賬時就發現了。這幾個月來每月一次的軍中特別安撫,都是夫人主持,小的做賬。但前幾天一核對,小的發現賬銀不符,數目還不小,支出去的比賬上的足多了二十兩。小的告訴了夫人,夫人……怎麼說呢,看上去挺慌張,親自將那些賬看了兩天,又跟小的說那些賬本沒錯,是小的弄亂了一筆,還將小的訓了一通。雖然小的自己知道,那些安撫賬在告訴夫人之前已經核了好幾遍就是賬銀不符,但夫人這一訓,小的心里也打了鼓,尋思著可能是真做差了,所以悄悄地又將那些賬細看了看,不想看出了點蹊蹺……
什麼蹊蹺?
那賬被人改過了!
嗯?誰改的?改的什麼?
包仁慶左右看看,上前一小步道,
改得很精巧,不細看看不出來。就是多加了幾個安撫支出,合起來正好是二十兩。
誰這麼大膽子亂改賬!
這個……小的不知道。不過,那賬是小的做的,發現有異也只給夫人一個人看過,夫人看了兩天才又給了小的,而且夫人給我的時候讓我趕緊了結今年的安撫賬,再核對別的。這期間……有什麼變化,小的確實不知,不好說。
我盯著包仁慶,他面色平靜。听他所言,好像是在說惠兒擅自改動了賬目,做了個假賬?而他發現是惠兒所做,不敢明問,只有來告訴我?可這說不通,賬銀有出入,惠兒心思縝細,肯定會究查,怎麼會自己將賬一改了之?所有賬房伙計做的賬最後都得給惠兒過目,只有別人糊弄她的可能,她沒理由糊弄自己。
一個個疑問襲來,我不禁對包仁慶斥道,
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你是說夫人改了賬目,只為貪自家的銀子?
包仁求忙低了頭道,
不,不是的郡王,小的不是那意思。賬上的銀子也好,物資也好,都是郡王的家業,自然也就是夫人的,夫人自然不會因為要花二十兩銀子去改動賬目,要是這麼做那可真是多此一舉了……小的是說,這二十兩銀子夫人怎麼花,我們做伙計的無權過問,但可能,可能事關郡王的聲譽,所以小的才斗膽向郡王多嘴,不過也可能只是巧合,或者小的听錯了,畢竟沒有實據……
你到底想說什麼!事關聲譽?把你知道的趕緊說!
這個,這個……小的現在不敢說,缺了真憑實據,捕風捉影的,對夫人不好,對郡王更不好。不過要是……要是想查得清楚,小的可以再進一步探個究竟,為郡王分憂。
這個包仁慶看上去是個謹慎之人,不過他所說的是怎麼回事?听來他已認定銀子是惠兒拿的,只是不確定花項,這花項還事關聲譽,到底是什麼?惠兒為什麼沒跟我提過賬上短了錢?現在知道點兒內情只有包仁慶,看來只能交給他了。我點頭道,
這麼說你知道順哪條路子走,是嗎?那好吧,你務必查個清楚再來回我。
是!不過小的想求郡王個事兒。就是在小的查清回明郡王之前,請郡王先別過問夫人,以免……生出些枝節。
听他的意思,惠兒是真有什麼我不知道的事了,我只得答應他道,
知道了。你去吧!
這個大年,我和惠兒之間的疏遠和冷淡非但沒減少,反而又有了猜疑重重彌漫。我眼里的惠兒越來越像有事瞞著我。直到正月初八的正午,從軍營回來,徐蘭秀告訴我,包仁慶一會兒就到。
他來的時候,帶來了那本出了問題的賬薄。他指給我看幾處地方,細看果能看出是改動過的。我將賬薄扔到一邊,道,
你查了這好幾天,查出什麼來沒有?
包仁慶看了看我,垂手肅立著,只道,
是,查是查出來了,只是……
那就快說啊!
小的實說,只怕郡王動怒……
你女乃女乃的!讓你查是為了什麼,再來給我賣關子啊!
我不禁煩燥地朝包仁慶吼道。
是是是……,小的差不多都查明白了。那筆銀子,確是夫人用的,但是,是……給了一個人。
給誰?
此人本是汴州驛的一個驛夫伍長,名叫李忠悌。年前說是要照顧家中癱了的老母,請了長假,是夫人特準的,不知什麼時候能回來。
李忠悌?他是家里困難求恤的?
他是,也不是。他家本是穎州豪紳,因賊匪作亂家道中落,出來混口飯吃的,自郡王鎮汴州,他就投過來了,不能騎不能射的,空讀了一肚子書,只得在驛館干驛夫,敬先生到了任,便叫他做了伍長。夫人第一次在操練場安撫的時候,他就去過,還跟夫人說了許多。夫人對他很是照顧,按理說出來當兵的,誰人能得假去伺候老娘?可他偏偏有這個大臉面,不但得了夫人準的假,還在走之前得了二十兩銀子,郡王可知他是誰?
我直瞪著包仁慶,等著他的下文。只听他又道,
夫人是宋州官家千金,才貌無雙,當年待居閨室時求親者絡繹不絕,想必郡王也有所耳聞。這李忠悌是穎州豪紳之子,也是求親者之一。小的听說,李忠悌當年到宋州時,還與夫人見過幾面,言談甚合,兩家家長也極合意,要不是匪亂襲到了穎州和宋州,好事早已成雙。
聞言,不知怎地我心里突突亂跳。我想起了當年龍元寺第一次見惠兒,那山民所說張家千金的求親者甚多之言;想起了趙犨那次來汴州時的玩笑之語。是啊,求親的多,只是我從不知道也從不想問惠兒是否曾在那些人里有過意中人?包仁慶現在說起這樣一個人,而那二十兩銀子的去向正在這個人身上,他是在說這個人,和惠兒……我突然不敢往下想,只听得自己空洞洞的聲音道,
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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