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繼續上路。
我牽著小扁，小扁吃那脖子上剩了半截的紅蘿卜吃得很靦腆。早上的空氣那麼新鮮，露珠掛在葉子尖，再看長安也已經近在眼前，我的心情特別好。
有好心情不代表有好事。
可能是接近長安的關系，一路上很多馬車行人經過，按理說大家各走各的沒什麼相干，可是這些經過我和小扁身邊的人都用一種我說不明白的眼神看著我。剛開始我還還之以眼，然後我發現這樣做不劃算還太累，你看，別人瞪我一眼我各還一眼，以少難勝多。
走走停停終于走到了可以看見長安城樓的地方，我一時之間有點不敢相信並又確信無疑，心髒撲通通地跳，為這一刻，為走了那麼遠的路花了那麼長的時間歷經了那麼多的辛苦來之不易的抵達，我快活的直蹦。就連小扁，也喜悅地叫喚了兩聲。
城門口，我們被守城的士兵攔截住，他看我的眼神就跟路上那些人一樣，我本來想發火，但是我覺得在心情正得意的時候發火很蠢。自找氣受不如讓找事的人受。
我說，「憑什麼啊，憑什麼不能讓我進城，大家都是天子的子民。」
守城衛兵笑了，「你可以進，你的驢子不能進。」
我也笑了，「大哥，你看，它是馬，你見過這麼俊俏的驢子嗎。」
守城衛兵說，「就算是馬也不能進。」
我問，「為什麼？」
守城衛兵說，「你的馬影響皇城市容，你要知道這里不是鄉下，這里是皇帝住的地方，有皇親國戚，高官大員，外國使節，萬一踫上了你的形象如此鮮明突出與眾不同無與倫比的丑馬受了驚，沖撞了他們的好心情那可是要殺頭的。為了一匹弄不清楚身份究竟是馬還是驢子的生物殺頭你覺得值嗎。」
我想，的確不值。
我模模小扁的頭，想想正在長安不知道哪條街哪家黑店做著哪種事情下落不明的李作樂咬了咬牙，丟開牽著小扁的韁繩，從包袱里模出銀子，孝敬守城衛兵。
守城衛兵見此，推讓一下就順勢把銀子擼進兜里，直說我這般固執大抵要遭殃，提醒我帶小扁進城之前先去給它包裝一下比較保險。
包裝馬的地方離這兒十里，我那顆早飛到長安城的心頓時碎了一地。
長長一聲嘆息，小扁也跟著一聲叫喚，不失時機。
我瞅它一眼，做出一個決定。
牽著小扁往回走，我的心惆悵不已，浮出一抹淡淡地憂傷。我想起和李作樂在一起的日子，我想李作樂，我希望李作樂知道我在想他，或者此時此刻，我有機會親口告訴他。
在這樣一種急于需要見到他的情緒下，我甚至忘了我出師門，下峨眉，由南到北這一路的最終目的。
似乎，我一生下來上天就準備好了什麼讓我去找，尋尋覓覓。不得停歇。不得安逸。稍一分神還不定要出個什麼亂子。
包裝馬的簡稱包馬的店門敞開，空無一人。
我站在門口問有沒有人，沒人回答。
我牽著小扁到對面馬棚里去，里面的馬精神狀況不是太好，不知道是不是被拴著的時間太長的關系。生命嘛，尤其是馬，不撒歡不運動就沒有生氣。與它們相比，小扁真幸福。
一位老者從一匹馬的**後走出來，抽著煙袋問我是買馬還是賣馬。
我問，「那你看我這匹馬值多少錢？」
老者看了小扁一眼，「值不了多少，不過夠你吃幾頓飯的。」
我說，「哦，原來小扁這麼賤啊。對了大爺，您看對面包馬店里的人哪兒去了？」
老者把煙袋捏在手里在一旁的拴馬樁上敲了敲，說，「我就是。」
我說，「哦，那您看我這馬包裝一下得多少錢？」
老者伸出了一個巴掌，我不能接受，「怎麼賣馬就賤價，包裝馬就高價。」
老者說，「沒辦法，現在就是這麼個世道，什麼東西都貴在包裝上，你看你這馬，你要是給它做了包裝再來賣肯定就不值這個價錢了。」
我說，「那包裝了值多少？」
老者伸出一個巴掌，又伸出一個巴掌。
真沒想到差這麼多，我說，「行，那就給我的馬包裝包裝。」
很快，小扁就被包裝好了，我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看，卻實在看不出哪里不同，老者解釋這只有內行人才看的出來。
這下我犯難了，說，「那這樣的話我不是還進不了城。」
老者叫我放心，守城的見得多了早內行了。
老者朝我要包裝費，我說我沒有，老者說，「你沒有你還給馬搞包裝，你騷包啊？」
我說，「其實我是來賣馬的，你看，你給我錢的時候把包裝費扣下來就行了。」
我賣小扁已經很過分了，但更過分的是我給自己找了一個冠冕堂皇以免自責的理由︰一切都是為了生活。
接過老者給我的銀子，我覺得那是小扁的心，一塊塊，都是碎的。
但其實小扁根本不知道我把它給賣了，正慢吞吞地啃著一根栓馬樁上的樹皮，樂此不疲。
我掉頭就走，不敢多看它一眼。然後我一邊走一邊抹眼淚一邊罵李作樂，為了你，我把我僅有的都丟棄了。
哭完之後我就會犯困，這是我的毛病，我看看方圓，沒有休息的地方，可我卻已經困得不想睜眼。最後就找到一棵樹，爬到上面睡著了。我知道睡著後會夢到小扁，因為我們已經互相陪伴太久，突然的分離所帶來的抽空感甚至讓我無力去回想當初。只能，借由夢境重現。
淺寐轉醒，夜露凝濃，我冷的哆嗦了一下，習慣性抱緊雙臂，有人說這是孤單的一種表現，但馬上我就明白其實是笨的太明顯。撲通一聲，我都來不及提氣施展輕身功夫就已經摔下了樹。鼻子著地前本能偏過臉，一顆石子兒劃傷了我右邊眉梢。
我捂著半邊臉，忽然想起在峨眉對師傅撒嬌的歲月，笑了，牽動傷口又哭了，然後傷口處就抽痛兩下，自此，我只要流淚，右邊眉梢就會疼。我想，這是老天爺提醒我別忘了為了私情做了一件多麼對不起小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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