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朝正難得地等兒子小劍起床一起吃早飯,他還親自下廚給兒子煮了兩只雞蛋。小劍就著油條咬幾口饅頭再喝一口玉米糊,朝正把雞蛋剝好皮,放在碟子里催促兒子吃。小劍不太喜歡吃雞蛋,但是見父親已經剝好了,就勉為其難地吃了一個。朝正讓兒子把另一只也吃了,小劍用力地咽了一下口水,說吃飽了。
「就兩個,把這個也吃了。」朝正希望兒子長得精壯些,仍是催促。
「真吃飽了。」小劍低下頭喝起了玉米糊。
「不吃了?」朝正不放心。
「不吃了。」小劍頭也沒抬地回答。
「真不吃了?」朝正仍是問。
「真不吃了。」小劍感覺父親今天有些不一樣,他抬起頭,舌忝了一下嘴巴。
「那我給狗吃了啊。」朝正說著撿起雞蛋丟到桌子下面。和賀發家癩皮狗一母同宗的大黃毫不客氣,啊嗚一口就吞下了雞蛋。
吃完早飯,小劍把綠色帆布書包往身上一挎,對朝正說了聲「我走了」又對里面正在忙著的媽媽喊了聲,就抬腳出門。朝正看了一眼兒子,叫住了他。他走過去彎下腰把兒子直站著的衣領理順又拉了下書包帶把書包放正。小劍狐疑地看著爸爸的動作,一直到出門都走了好幾步,終于還是忍不住,他轉身回過頭來問朝正︰「爸爸,有事嗎?」
「沒事,沒事。」朝正讓兒子一問,心里倒有了窘迫的感覺。
「真沒事?」小劍見爸爸的表情不似以往那樣,板的比老師還嚴肅,感到更是奇怪了,他大著膽子又追問了句。
「真沒事。你快上學去吧。」朝正心想,看咱爺倆客氣的。
「爸爸,你今天對我真好。」小劍到底人小,一個雞蛋就讓他對爸爸有了好感。
「哈哈,以後我會對你更好。」朝正一高興,大笑起來,笑著笑著卻有了心酸的感覺。
「那你給我買個背包吧?就是背在肩上的書包。」小劍逢桿就爬,一見爸爸今天對自己關愛有加,忙抓住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他一邊說一邊在身上比劃著。
朝正一愣還沒回答,妻子走了出來︰「發什麼呆啊?干嘛要以後對他好,現在還不趕快答應?」
「呃,好,好,爸爸下次去城里就給你買。」朝正為沒有及時答應影響自己的慈祥形像而有了一點後悔。
小劍見爸爸答應了,一蹦一跳地上學出了門,差點和迎面跑進來的一個人撞個滿懷。
「朝正,書記」駱全驚慌失措地跑了進來。
「什麼事?」朝正隱隱有些不悅,好不容易營造的一份天倫氛圍被這個不速之客幾句叫聲就給糟蹋了。「你還不快去上學?」朝正見兒子站在門邊往里面看。「快上學去」倩堯端著碗筷往廚房走去。
「書記」雖然屋里只有兩個人,駱全仍壓低了聲音湊在朝正面前「水晶沒了。」
「什麼?」朝正大吃一驚「不是有人看著嗎?怎麼不見了?」
「不知道啊,反正是沒了,鎮里劉書記也來了,還帶著市電視台的人員,正在那破口大罵呢。」駱全說。
「劉書記都來了,怎麼到現在才來告訴我?」听說劉書記來了,朝正嘴上在怪著駱副書記的同時,心里一塊剛懸起的石頭輕輕地放了下來。水晶是劉北斗的警察兒子看的,就算丟了也和村里沒有關系。
「走,看看去。」朝正抓起一件外套就和駱全往打谷場上跑去。
谷場上,王七弟、曹偉,還有剛從親戚家回來的會計王富長,他們站在一起,勾掛著腦袋,耷拉著手。劉北斗站在對面高高的塘沿上,左手叉著腰,右手連揮帶指著,對站在面前的人遍撒唾沫。塘北有幾輛車,一個記者雙手抱在胸前,胳膊間夾只話筒,另一個攝影師扛著黑黑的小炮正面色陰沉地看著劉北斗在工作。而劉警官和他那一干左膀右臂此時已不見了蹤影。
朝正擠了上去,叫了聲「劉書記」就把劉北斗漫天沒有方向的飛雨匯聚成奔騰不息的泥石流,直向自己沖來,「你們怎麼看的水晶?你這個支書是怎麼做的?」這一句話就讓朝正稀里糊涂起來,他一時不明就里,突然想起以前書上看的一句話︰講不明白,就讓他更糊涂。朝正心里奇怪,你還沒和我講前因後果,就開始讓我努力不辨東西南北?其實從現場不見劉光輝,李朝正就隱隱覺得不管水晶到底去了何處,劉北斗肯定要找人扛黑鍋,但他寧願相信劉北斗內里十惡不郝,也無法承認表面上他就陰險無比。這大庭廣眾、朗朗乾坤,身為一個鎮的最高首腦,或者說僅僅一個鎮的負責人,就敢明目張膽地指鹿為馬?
到谷場上的人越來越多了,「水晶沒了」的消息已如雨點或陽光一樣,飛快地傳遍了整個村莊。李才來了,孫仕來了,賀發也來了,他的身後跟著那條油光可鑒的前癩皮狗,根根黑毛直豎英姿勃發。說也奇怪,那狗本是黃色,自從跟了賀發後,就漸漸變成了黑毛。
非但賀發來了,就連出攤賣水晶的王本,和改行經營肉鋪的馬大六也來了。谷場上已里不知幾圈,外說不上幾層的擠滿了人。
人越多,劉北斗出口成章的能力越強,蓋棺定論的本領越高。起初他還只是廣而泛地責備村人不負責,丟失了水晶,後來就集中火力,猛攻起村領導的玩忽職守,到現在,他已明確指出李朝正監守自盜、賊喊捉賊。記者和攝影師不勝其煩,他們興沖沖地跑來采訪錄制、跟蹤拍攝新水晶大王的出現,以期這個節目能讓他們在新聞界或文藝界一鳴驚人,這下竹籃打水了。
他們向前走了幾步,對劉北斗說︰「劉書記,我們在電視台也是給人牽馬墜蹬的小嘍,您沒必要耍著我們玩,跟我們一般見識吧?」
正在揮斥方遒的劉北斗,听了忙轉過身,諂媚的笑容擁擠在臉上,「記者同志,不是我騙你們玩,是確實發現了水晶,只是被人偷了。」地級市電台的記者,連晶都縣級領導都要禮讓三分,就更別說他這個鎮級干部了。
「是啊,確實發現了」駱全忙附和著,劉北斗看了下駱全,眼里有了贊許,「昨晚劉警官還親自看護著呢。」「你瞎說什麼?」駱全剛補充一句,劉北斗听說到兒子,忙加以制止,眼里那點贊許早變成讓人不寒而栗的凶光。
王本湊到孫仕面前,輕聲叫了句「師傅。」孫仕挺了挺微駝的腰,瞅了眼王本,不太想理他,又覺得自己過于小雞肚腸,就以點頭應付了一下。王本見師傅點頭了,心中高興起來。幾年前王本和張歡跳出師門跟隨李朝正捕魚,讓孫仕惱羞成怒,揚言沒有這兩個忘恩負義的徒弟,以後見到他們一次就打他們一回。王本張歡最初看見孫仕也是能繞則繞,能避則避,實在避不過,叫聲「師傅」後撒腿就跑。直到最近王本重操就業販賣起水晶,他看見孫仕才不那麼打怵。相遇時他訕訕地恭立在一旁,專等師傅走後自己再走。其實孫仕早消了氣,他之所以氣不過,並不是王本張歡這兩個小子吃里扒外,是人都要吃飯,既然在我這饑一頓飽一頓,那是做師傅的黔驢技窮,怎麼怪徒弟薄情寡義。而是因為自己本來德高望重,誰見了都先矮上三分,沒成想最後卻被剛回家沒多久的外甥搶了風頭。這麼長時間一過,孫仕想自己真是越老越糊涂,所謂老而不死是為賊,自己怎麼和外甥較上了勁。這之後他再見王本時,就不似以前那樣凶神惡煞式的不近人情,想和王本隨便聊幾句,可王本早就被嚇破了膽,看見他只敢站在路邊束手而立。現在王本主動叫起了師傅,他反而有些不適應,只能點下頭算是和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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