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又開始向何方抱怨他枯燥乏味的生活,埋怨總是催他上進的薛夫人,說一些雞毛蒜皮的煩心事,在薛蟠看來何方是個很好的傾听者,他端著茶杯,時不時點下頭嗯一聲作為回應,他不會出聲打斷薛蟠,也不會像個長輩一樣教育他該如何做。
薛蟠沒有傾訴的對象,何方是唯一的一個,所以薛蟠一被薛夫人趕出門,第一個想找的就是何方。
何方端著茶杯讓腦袋放空當作休息,見薛蟠停下喝了口水,這才收回思緒,打起精神,放下茶杯站起身。
「哥哥去哪?」
「釣魚。」
何方走到門口看到停著的轎椅,掃了眼薛蟠的腳,「你的腳沒傷到筋骨,多鍛煉鍛煉,別偷懶。」
薛蟠哦了一聲,接過下人遞過來的拐杖,將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拐杖上,弓著背,一步一步挪動著,像個步履蹣跚的老者。
何方修了一個池子,養了些魚,閑來無事就坐在池子邊釣魚。
「你陪我坐了一個時辰,有什麼收獲?」
「哥哥這院子雖小,但很別致啊。」
「少拍我馬屁,你性子太急躁,對待魚要有耐性,做事也要有耐性。」何方拿起薛蟠的魚竿,「魚餌沒了都沒現,又怎麼能釣得上魚來?」何方給他裝了新的魚餌,將魚鉤扔進水里。
「魚來了,魚來了。」薛蟠見魚咬鉤,咋咋呼呼地喊道,要不是何方按著魚竿,他馬上就想收竿,魚听到動靜擺尾游開了。
薛蟠自知犯錯討好地沖何方笑笑,「我不喊了。」
「等魚完全上鉤了再收竿,不然只會前功盡棄。」
薛蟠點點頭,專注地盯著水面,見一尾魚優哉游哉地游近魚餌,薛蟠抿住嘴唇避免自己忍不住出聲音,等魚上鉤,魚竿輕顫起來,薛蟠望向何方,何方卻只是笑,薛蟠扭頭再要收竿,魚已經游走了。
「時機很重要,你錯過了最佳時機,算了,走吧。」何方站起身。
「不行,我一定要釣到一條。」薛蟠認真起來,裝了魚餌,耐心等待,見魚完全咬住魚鉤後,用力往上一拉,魚在草地上掙扎起來,「嘿,釣上來了,好大一條,待會清蒸了你。」
何方撿起魚,看了看將魚扔回池子里。
「我好不容易釣上來的,你干嘛放了它。」
薛蟠急脾氣上來了,連哥也不喊了,用斥責的口吻說道。
「這魚快要產卵了不能殺,不要只顧眼前利益,殺雞取卵無異于飲鴆止渴。」
薛蟠抓抓腦袋認真思考何方的話,「原來哥哥今日是要給我講道理啊。」
「只是讓你陪我釣魚而已,行了,不釣了。」何方從桶里挑了一條大魚,將其他魚放回池子里,將魚交到廚房,然後拎起一個雞籠。
「哥哥,你府上使喚的人太少,這種事還要你親自做,明兒個我送兩個人過來。」
「就我一人,用不著那麼多人伺候,有些事自己做更有意思。」
何方走進最偏僻的一處院子,這院子尚未修葺,雜草叢生的。
薛蟠打量四下,覺得這處荒涼的很,突然感到背後一陣涼,像是被什麼盯上了一樣,薛蟠打了個寒顫,轉身朝破敗的屋里看去,大門是一扇鎖著的鐵門,讓屋子看起來像個牢籠。
在昏暗的屋子里,一雙幽綠的眼楮出滲人的光芒,薛蟠對這雙眼楮有著本能的懼意,他朝後連退幾步。
何方放下雞籠,將里面的雞抓出來朝屋里扔,被扔出去的雞站穩後,一邊咕咕叫著,一邊打量周圍,一個黑影閃過,只听見一聲淒慘的哀鳴聲。
薛蟠驚得冷汗直冒。
「哥哥,那是什麼?」
何方不說話將另一只雞拿出來丟在靠近門口的位置,薛蟠這下終于看清屋里是什麼東西了,他啊的一聲跌倒在地上,拿起拐杖擋在身前防備著。
何方將他從地上拽起來,「站起來,它被關著,傷不了你。」
薛蟠拽著何方的胳膊才站穩腳步,躲在何方身後偷眼看過去,小聲問道︰「這里怎麼會有狼?」
「它是那一次的頭狼,我將它抓了回來。」
「為什麼?」
「我想知道怎樣才能馴服一頭狼,我每天將它放出來,它攻擊我,我就打它,然後扔進屋里,今天是我抓到它的第三天,它倔的很,始終不肯向我低頭。」何方拿出腰間的鑰匙,「它現在吃飽了,該出來活動活動了。」
「哥,你要做什麼?」薛蟠拉住何方的手,不讓他開鎖。
「你要怕就站到院子外面去。」何方戲謔道。
「我,我不怕。」薛蟠挺直了腰板站在何方身邊,聲音虛地說道。
何方打開鐵門,朝後站開一些距離,頭狼吃完兩只雞,用舌頭舌忝了舌忝嘴上的鮮血,它昂著狼頭,眼神不羈地看著何方。
「開始吧。」何方說完,沖上前和狼撕打起來,何方用胳膊鎖住狼頭,將狼壓在地上無法動彈,何方放開它,跳開幾步,「再來。」
薛蟠看的認真,眼楮一眨也不眨,他看著何方一次次將狼按倒在地,它的獠牙和利爪失去了作用,始終奈何不了何方,薛蟠看著狼一次次站起來,又一次次被打趴在地,但站起來依舊高傲地昂起它的頭顱。
何方收手放開狼,「臣服我,不然就死。」
薛蟠收起了看熱鬧的心思,他看著那頭不肯馴服的狼,它哀嚎一聲,鮮血從狼嘴里噴涌而出,它跌在地上,血流了一地,那紅色刺痛了薛蟠的眼楮,他走上前,不再畏懼地抱起狼頭,扒開它的嘴巴,薛蟠鼻子一酸,聲音有些哽咽地說道︰「舌頭斷了。」
「它是頭好狼,我敬佩它。」薛蟠抽了抽鼻子。
薛蟠將它埋在了院子里,弄髒了雙手和華服,他也忘卻了腳上曾經有傷,他扔掉拐杖,筆直地站在小土堆前。
何方走過去搭著他的肩膀,說道︰「你是願做一頭狼驕傲地死,還是做一條狗苟且地活。」
薛蟠走了,將他的拐杖永遠地丟在了小土堆旁。
何方的耳根總算清靜了,悠哉游哉地過著自己的小日子,再沒有那個娘們唧唧的薛蟠來荼毒他的耳朵了。
他早上晨練之後會澆澆花喂喂魚,每天看一個時辰的書,午睡之後去戲園子晃晃听听戲,要是收到王子騰寄來的信,就多琢磨一會怎麼答題,王子騰除了關心何方的學業,還挺關心他的私生活,已經開始幫他物色媳婦了,真是管太寬。
馮家除了有四十畝地之外,還有一座山,上面種滿了果樹,何方要是覺地在家悶得慌,就會騎馬到山上摘果子吃,再順道去慰問一下租他家地的佃農,體察民情,和他們聊聊天,吃些平日吃不到的野味。
何方有那麼多次機會路過小寶的家,但從沒去看過他,小寶或許在某一天終于明白過來,不管出于什麼原因,何方與他的殺父之仇是不爭的事實,他或許會在某處對何方一直懷抱著恨意。
何方不喜歡被人惦記著,不管是恨著他愛著他還是敬著他,他都不喜歡,他赤條條地一個人來到這個世上,就想一個人活著,最後再赤條條地離開,毫無牽掛地活又毫無眷戀地死,就像不是這個世界拋棄了他,而是他早就拋下了世界。
何方喜歡將自己比喻成狼,在狼群里,是享有至高無上地位的頭狼,他是孤獨的,離開狼群,他是獨自闖蕩的野狼,他還是孤獨的,他喜歡這種孤獨,而且吝嗇地很,誰也別想分享他的孤獨。
何方拎著一籃子隻果和梨子騎馬入了城,最近城里來了不少外地的游客,何方怕騎馬沖撞了人,他跳下馬牽著馬往家走,過兩日是中秋節,三年一屆的秋收盛典就要開始了,秋收盛典由適齡且身家清白的女子參加,分為作詩、繪畫、舞蹈、音四項考核,綜合評選出的前三名以由應天府的知府推薦入宮,得見龍顏,皇帝若是喜歡,就收入後宮,不喜歡就送上宮花作為賞賜嘉獎,再讓人送回去。
秋收盛典是選秀之外另一條入宮的途徑,且年齡放寬,十三到十八歲的女子均參加,那些因年齡問題錯過了選秀的女子,都想通過這次盛典入宮,因此每年盛典都火爆異常,不僅是應天府的姑娘們報名參賽,還有外地的不遠千里來參賽。
參賽女子皆面帶頭紗,不得露出真顏,只有皇帝能夠揭開她們的面紗,不過多是對自己容貌自信的女子才來參加這種盛會,且都得是完璧之身。
何方討厭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他加快腳步回到家,將馬和水果交給下人,下人回稟說薛少來了。
薛蟠在那次之後有一個多月沒來找何方,何方也听說了薛蟠的事,他親自去請了他的親二叔專門教他生意上的事,薛蟠揚了劉備三顧茅廬請諸葛亮出山的精神,終于打動了他的二叔,讓他悉心教導,薛蟠這段時間沒來找何方,是因為正忙著整頓商鋪。
不會又是來向他訴苦的吧。
何方掏掏耳朵,輕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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