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無緣九陽經》
段二笑道︰「大哥,這四冊經書你放回去了罷?」
蕭遠山一拍胸脯道︰「咱們是借書救命,豈有借了不還之理?你放心,大哥我記性雖不如兄弟你,這四冊《楞伽經》擺放得是分毫不差。」
段正淳點頭道︰「今日你我能得此書替峰兒續命,乃是莫大機緣,此書非比尋常,日後定會成就他人的絕大緣法。大哥,《九陽真經》之事望你莫向他人提及,以免又惹出武林中的又一場風波。」
蕭遠山滿口答應。
段正淳深知大哥是個言出即法的好漢,微微一笑,想起百年之後圍繞《九陽真經》的風起雲涌,心下慨然,卻不耽擱,立時將全篇通讀一遍。
只見上頭並無武功招式,全是運功練氣的訣竅法門。限于年歲,段二武功雖不精,前有大理段氏的高深武功打底,後有當世一流高手蕭遠山每日提點,耳濡目染,加之本就悟性極高,一讀之下竟大有所悟。
待他揭過最後一頁,見到真經作者自述寫真經的經過。原來段正淳匆匆記下整本真經後忙于謄寫,一不當心連作者自述也寫了上去。
其作者並未留名,也不提家鄉出身,只說自己一生做過儒生、道士、和尚,無所適從。某日在東京與大內高手黃裳斗酒獲勝,得以借閱黃裳所寫的《九陰真經》,很是佩服,但又覺得黃裳一味推崇老子之學,只注重抱樸守中,虛極靜篤,以柔克剛,以弱勝強,以靜制動,尚不及剛柔並濟之妙,于是在四卷《楞伽經》夾縫中寫下自己所創的《九陽真經》,自覺更有陰陽調和,剛柔共濟的中和之道。
讀罷,段正淳掩卷而嘆,不禁對二位高人佩服不已,不過覺得他把自己的書命名為《九陽真經》還是有失偏頗,應該叫《陰陽並濟經》、《九陰九陽經》之類的才對。不過作者雖自稱《九陽真經》陰陽調和,但大概是此人在少林寺做和尚久了,沾染了少林武功的一貫剛猛,通篇讀下,這九陽真經仍舊是陽剛大過陰柔。
閑話休敘,段正淳將初步功夫「大周天搬運」看熟,自行試煉之下覺真氣流轉無滯,心知行,便準備指點蕭峰練起來。
段二佔著穿越者未卜先知的福報,深知九陽真經這門功夫大有佛意,倘若存了「非煉成不」的執念,任你夏練三九、冬練三伏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蕭峰限于閱歷和心性,又不能跟張無忌一般似的「練成也好,不成也罷,都無分別」。
于是段正淳並不告訴蕭峰這是祛除寒毒的無上心法,只道是一門好玩的新功夫。蕭峰畢竟少年心性,一練之下,便一心一意跟體內若有若無的真氣玩起捉迷藏來。
段正淳甚是異想天開,他自己本就半吊子,蕭峰更是瓶子底兒,此行本來頗為凶險,虧得老師大方向上不錯,學生又是個不世出的練武奇才,當爹的暗中又盯得緊,玩兒似的過了數月,小包子竟將第一卷經書上所載的功夫盡數參詳領悟,依法練成,連蕭遠山也是驚喜交加。
段二雖然排行第二,他生性並不犯二,在這奇才奇葩輩出、武功乃是乃是安身立命之本的武俠世界,段正淳雖然生性悠閑,不好爭勝,卻也深知須習得上乘武功方有自保之能,他一面指點蕭峰練功,一面自練不輟。
誰知練到第二卷經書上所載內功時,真氣本應向上越過頭頂的「百會穴」,分五路上行,與全身氣脈大會于「羶中穴」,再分主從兩支,還合于丹田,入竅歸元。一路真氣行至兩臂時,毫無如灌甘露之感,反而阻滯如兩臂灌鉛。倘若強練便虛火上升,之後便五內如焚,丹田中如火燎原。
段正淳不敢再練,請教蕭遠山亦不得法,這一耽擱便是月余。蕭峰不解,自行翻看偷練,竟然毫無滯礙,丹田里氤氳紫氣竟然小成。
這叫義兄弟二人著實模不著頭腦。段正淳的內功底子是大理段氏正宗,蕭遠山的教導也是陽剛為主,竟練不動同偏陽剛的九陽神功。
段正淳性子疏闊,不貪不妄不偏執,是個拿得起放得下之人,既然練而無異,便不強求。
雖說段二與九陽真經無緣,但蕭峰卻愈見長進。他漸漸的越來越身輕體健,但覺全身真氣流動,病象全消,連以前時時作的寒毒侵襲,也要時隔一月以上才偶有所感,而作時也極輕微。
孩子總是閑不住,一旦病好了便開始鬧騰,即使小包子再懂事也月兌不了孩子氣。三人在少室山下,飲食清淡無比,冬天已至,每日的仍是缺油少肉的。
一日清晨,段正淳在夢中驚醒,只見小包子使出吃女乃的勁兒吮吸著他的手指,白白的小牙在上面印上一排排牙印。
段正淳哭笑不得,慢慢把手指抽出來,誰知蕭峰抱緊了他的手臂,粉嘟嘟的小嘴出聲的咋麼著,還一邊喃喃道︰「義父,峰兒要吃肉……」
他心下一軟,拿嘴唇親了親小包子重新變得白皙紅潤的臉蛋,低聲道︰「今天咱們就吃肉。」
蕭峰梳洗完畢後,段正淳宣布道︰「今天咱們打獵去!」
小包子一蹦三尺高,掛在義父身上不下來了,看得親爹又羨又妒。
一行三人下了少室山,往嵩山深處走去,捉了一頭 子帶了回來。小蕭峰自告奮勇放血剝皮開膛,再到院子里撈了些雪擦洗一番,便在生好的火上烤了起來。
午後的大雪紛飛,鵝毛一般從天而降,把整個少室山裝點的銀裝素裹,而屋內火光熊熊,香氣四溢,松火輕爆,脂油流香,一個成年人,一個半大孩子和一個包子,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其融融,言笑晏晏,西方極世界也不遑多讓。
吃完烤肉後,扯絮般的大雪也止了,蕭段二人帶著蕭峰出門玩賞雪景。
少室後山地勢險峻,林密路陡,虧得三人俱有武藝身手不凡,否則不知要摔多少跤。
「陰到極盛,便漸轉衰,少陽暗生,陰漸衰而陽漸盛,陰陽互濟,互生互濟,少陽生于老陰,少陰生于老陽。凡事不及,極則易變,由重轉輕,由輕轉重……」蕭峰一面走,一面背誦《九陽真經》,他聲音清脆,一舉一動皆暗合內功訣竅,小小年紀竟然到了行走坐臥皆知常的境地。
段正淳點頭道︰「一陰一陽謂之道,道者理也,陰陽者氣也。孤陰不生,獨陽不長,正如有白天就有黑夜,你不能讓太陽一天十二個時辰掛在天上;有善人便有惡人,你也沒法殺光所有壞人只留下好人;有分就有合,譬如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段正淳越說越高興,指著寺前森森古木、皚皚白雪下一片碑林道,「峰兒你瞧,塊大碑上刻著唐太宗賜少林寺寺僧的御札,嘉許少林寺僧立功平亂。碑文中說唐太宗為秦王時,帶兵討伐王世充,少林寺和尚投軍立功,最著者共一十三人。其中只曇宗一僧受封為大將軍,其余十二僧不願為官,唐太宗各賜紫羅袈裟一襲。」
蕭峰晃著小腦袋,听得心馳神往道︰「原來隋唐之際,少林寺武功便已名馳天下!」
段正淳笑道︰「不錯,你瞧,少林寺的僧人什麼時候到處宣揚自己的功業了?道成德自立,實至名自歸。聖人不居功,而天下後世,咸稱道不衰。是不言功而功同日月,不言名而名重古今。」
蕭峰神采飛揚道︰「大丈夫當如是!」
段二用力捏了捏他肉鼓鼓圓乎乎的臉頰,笑道︰「小小年紀就自稱大丈夫了?如今天下四分五裂正當亂世,倒是建功立業的好時機。」
蕭遠山忙揮手道︰「淳弟,你大哥只盼著天下百姓安居業,建功立業就罷了。」
段正淳搖頭道︰「我知大哥以固盟為己任,想想歷朝歷代,哪個不是列國混戰你死我活,血肉橫飛尸橫遍野,然後打出大一統的王朝、數百年的和平?天下大勢,歷史車輪非人力能改。但我佩服大哥志向,也願為這個目標付出努力。」
蕭遠山嘆道︰「淳弟,你身為大理皇族,等大回國之後自有一番天地以作為,你大哥我已經心灰意冷了。」
段正淳笑道︰「死灰尚能復燃,即便復燃不得,大哥就在這少室山下種種菜經經商,不也逍遙自在?」
蕭遠山振作精神道︰「淳弟說的是,等你大哥報了慕容博這狗賊的大仇,從此就安心當個菜農和商戶了!再不管他什麼宋遼之爭,正如淳弟說的,此心安處是吾鄉!」
段二忙道︰「這是宋人蘇軾所說,非我言論。」
蕭遠山道︰「此人好寬廣的胸懷,當真如霽月光風,不知能否有緣一見。對了,淳弟,這些天來我百思不得其解,峰兒已入佳境,為何你卻徘徊在窗戶紙外不得窺其門徑呢」
段正淳笑道︰「各人有各人的緣法,功夫雖神,無緣就是無緣,不必強練。」
這時,忽听得一個聲音從背後響起︰「善哉,善哉,段居士所言似佛而近道,大有禪意。」
一听之下,三人大吃一驚。段正淳和蕭峰倒罷了,蕭遠山對自家的功夫一向自負,竟未察覺背後有人。
他們連忙轉身,只見一個身穿敝舊青袍的瘦弱僧人拿著一把掃帚,正在弓身掃雪。他長眉長須俱為黑中雜白,面容平淡無奇,眼神既不銳利也無精光,就是個普普通通的中年僧人。再看這位僧人的服色,乃是少林寺僧侶,且職司極低,不過是燒茶掃地、操執雜役的服事僧,也不像身負武功的模樣。
蕭峰見之甚奇,便躬身行禮道︰「大師,你來這里多久了?‘大有禪意’又是什麼意思?」
這僧人屈指計算,面露歉然之色道︰「小施主,我記不清楚了,約莫有十四五年。後來蕭居士也來了,從藏經閣里借了四冊《楞伽經》,一夜之後又完璧歸趙……」
蕭遠山大為驚訝,心想自己到藏經閣里來借經書,全寺僧人沒一個知悉,之後甚至不曾跟義弟談起經過,這服事僧又怎會知道?多半是不露相的真人。他態度也恭敬下來,拱手道︰「事關孩兒性命,只得從權,望大師海涵。」
那僧人道︰「好說,好說,緣法如此,救人一命,正乃我輩之責。」
段正淳已經回過神來,心道此人多半是那個讓「王霸雄圖,血海深恨」盡歸塵土的掃地老僧了,未待答話,就听那僧人又道︰「段居士心性超長,頗有慧根,絕世武功在前,多少人能渾不在意、說方便放、不作他想呢?若不知難而退,一意孤行強練這《九陽真經》的話,須臾就自招禍患,登時便走火入魔。」
蕭遠山大驚,忙躬身問道︰「那為何峰兒練之無礙,淳弟卻經絡阻塞虛火上升?還望大師解惑。」
這僧人放下掃帚,蕭峰忙跑過去接了過來,只覺一陣柔和內力順著掃帚柄直透四肢百骸,全身三萬六千個毛孔無一不暢快,膠固在丹田中的殘余寒毒竟無影無蹤。蕭峰雖年幼,卻也猜到這是僧人以匪夷所思的方式運功替他療傷,便拿著掃帚長揖道︰「多謝大師!」
那僧人合十還禮道︰「小居士宅心仁善,福緣深厚,不必多禮。」接著向前邁了兩步,就如毫無功夫的普通人行路,身法步子均無特異之處,蕭段二人深知這兩步,他們無論如何也避不開。
僧人右手伸出食、中、無名三指,輕輕搭在段正淳腕脈的「列缺穴」上道︰「大理段氏子孫的脈搏往往不行于寸口,而行于列缺,醫家稱為‘反關脈’。反關脈左手得之主貴,右手得之主富,左右俱反,大富大貴。然正是這反關脈,使得習練《九陽真經》時,真氣阻于雙臂和兩腕。」
蕭遠山正欲問,卻听段正淳放聲大笑,笑聲中殊無苦悶疑惑,清脆爽朗,聞之令人說不出的暢快,便改口道︰「淳弟何故笑?」
段正淳撫掌笑道︰「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依!反關脈主大富大貴,卻令段某無緣九陽真經,怎能不初而深思,繼而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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