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姑娘到的時候,姜婕妤正抱著公子昶,教他說話。
公子昶虛歲已滿了兩歲,不知為何,開口學話較尋常孩子晚了些。七姑娘在門口便听見姜柔一遍一遍教他叫「父王」。可那孩子不哭不鬧,舉著小拳頭,搖搖晃晃往嘴里塞,自顧玩樂。
姜柔急了,唬著臉,啪啪拍他兩下,不許他吃手。小孩家皮肉女敕,手背頓時便紅了。嗚嗚哭起來,鬧得公子昶跟前幾個伺候的,齊齊跪在地上,哆嗦著,求娘娘息怒。
七姑娘將這一幕看在眼里,暗自搖一搖頭。等宮人通傳後,這才跨進門。
與姜柔見了禮,笑著握了公子昶肉嘟嘟的小手。嘟著嘴吹兩下,掏出絹帕,替他擦干淨哭花了的小臉。
「任好,好哥兒,可還記得姨母?姨母上回送你的撥浪鼓,喜歡不喜歡?」
那孩子睜著大大的眼楮,霧蒙蒙看著她。與懷王三分相似的小臉上,很是懵懂。害怕姜柔,見她溫聲細語,便張開手,要她抱。
「娘娘,好哥兒才多大,有事好好說,慢慢教。何必嚇他。」
看公子昶抽噎兩下,便听話坐在姜瑗腿上。脖子上套著長命鎖,手舞足蹈,至今連喚人都不會。姜瑗逗他,他便傻乎乎的樂。
姜柔心里更是煩悶。她能不急麼?孩子小的時候還看不出來,可隨著年歲漸長,這般木木呆呆,不機靈,要如何討他父王的喜歡?
七姑娘雖與公子昶嬉鬧,可眼梢還留意著姜柔眉宇間那一抹憂色。
姜柔的心思,她又豈會猜不到。只不知該說什麼好。母憑子貴,借小公子邀寵,在這後宮里,實在是司空見慣的把戲。
姜柔如此憂心公子昶不會說話,這其中又有幾分真心?七姑娘沉默,不願深想。
「今兒宣你進宮為的是另一樁要緊事。將他交給簡雲帶下去吧。」
姜柔這般等不及與她說事兒,七姑娘自然不會不應。將抓著她衣襟,不肯松手的公子昶,好言安撫,又親親他粉女敕女敕的臉蛋兒,這才將人哄好了遞過去。
「娘娘今日宣妾身來,所為何事?」談及正事,七姑娘撫平膝上的褶皺,肅了容色。
姜柔揮手命人退下,屋里只剩她與七姑娘主僕二人。低聲將九姑娘改頭換面,混進宮這事兒說與七姑娘知曉,便見姜瑗臉上,越發變得肅穆。
「娘娘可瞧清楚了,沒認錯人?」七姑娘心下駭然,只覺此事匪夷所思。姜冉不是該在泰隆老家郊外的莊子上養著麼?怎麼就成了朱家送進宮,陪嫁的縢妾?
更古怪的是,既是縢妾,又怎麼能上春華殿面聖?大選可沒有選縢妾一說。
「本宮命人打探過,她確是以縢妾之身進宮。只在初選過後,有秀女罹患急癥,錯過了復選,便騰出個空缺。王後娘娘做主,挑了個規矩好,身家清白的,臨時給補上。」
七姑娘捧著溫熱的茶盞,心不在焉,撇了撇面兒上的茶葉沫子。
這說辭未免也太牽強了些。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大選豈同兒戲?隨意挑了人,便能補了空缺,這不鬧笑話麼?
「王上可知曉此事?這秀女還能頂替,此前可是聞所未聞。」
「你道如何?此事雖由王後做主,可稟到御前的,卻是那賀蘭氏。也不知她如何吹的枕邊風,王上竟默許了。不僅如此,想來你也听說了那朱婕妤一事。朱氏甫一進宮,便得封高位,宮里不能沒人伺候。順帶便留了她帶進宮的幾人,連並那莊照在內,如今也破例留在宮中。且當今王上,比起先王,那規矩……」
姜柔臉上透出絲無奈。懷王尚未登機前,還是太子那會兒,等不及大婚,便在一次賞花宴上,吃醉了酒,壞了太子妃清白。
如今再出了這等不合規矩之事,姜柔除了對那朱氏怒極,也是無話可說。
比起那飄飄渺渺,誰也不知明日還盼不盼得來的恩寵,姜柔如今更在意的,還是她母子在宮中,地位是否穩固。
若然姜冉那蠢貨捅出了漏子,姜家必受牽連,她母子二人也月兌不了干系。
今日她宣姜瑗議事,該說的都說了。想來憑姜瑗的聰慧,此間厲害,也無需她喋喋不休的鼓動。
七姑娘垂著眼,一聲不響,盯著茶湯里倒映的面孔。溫熱的水汽撲在她面上,屋里一時針落可聞。
她與姜柔都知曉,此番議事,與其說姜柔懇求她相助,不若說,姜柔信賴的,實則是她背後那人。
心事重重告退出來,七姑娘心里亂糟糟的。只听姜柔一面之詞,便認定那莊照是九姑娘所扮,她心中存疑,急著出宮尋姜昱問個明白。
總不能家里憑白丟了個大活人,一家子都被蒙在鼓里。從泰隆進京,最快走水路,也得近一月工夫。這般長時日,倘若姜冉私自逃家,為何她一點兒風聲也不曾收到?
七姑娘揪著小手,隱隱有不好的揣測。回想起最近一次,在那人春秋齋的書房里,與姜昱不期而遇的踫面。她問起家里情形,姜昱簡單回一句「皆安」,便撇下她,言稱有急事,追著公孫大人去了。
彼時她沒發覺,這會兒再想起來,實在可疑。
剛穿過半個庭院,便見迎面走來幾人,當先那人梳了髻,身上一襲御女規制的翠綠衣裙。身後還簇擁著幾名宮婢。幾人仿佛也看見她與春英,很快便斂了說笑嬉鬧。
七姑娘眼角一眯,悄然打量來人。若是姜柔打探來的消息無誤,這時候還能留在宮中,既未侍寢得懷王冊封,又做御女打扮的,除一人外,不做他想。
「待會兒不論見了何人,記得,別露聲色。」回頭吩咐春英一聲,七姑娘端著手,腳?*呂礎2換岫?閿胍蝗喝蘇??蛄爍穌彰妗 br />
「奴婢見過世子妃。」領頭那婢子是個有眼色的,帶著一眾宮女,規規矩矩問了安。身後幾個丫頭,每人手里捧著幾個精巧的匣子,一看便知價值不菲。
七姑娘抬手,示意免禮。目光落在當場唯獨一個腰板兒挺直,未曾主動見禮那女子面上。
幾年不見,姜冉臉盤張開了些,眼底神色,再不見幼時謙卑。
如此近距離細看,她心里最後一絲僥幸,也消弭無形。
「這是原先婕妤娘娘跟前的婢子,如今新選進宮,只尚未承寵,也沒得冊封。」依舊是那領頭的婢子做主,拉了拉姜冉袖袍,悄悄給她使眼色,催她福禮。
姜冉抬頭,目光對上七姑娘溫和似水,不見一絲波瀾的眸子。心有不甘,這才草草蹲了蹲身。「莊氏見過世子妃。」
莊氏……她還沒叫起呢,這人已自作主張起了身。裝得可不像。
七姑娘別開眼,也不理會她的無禮,只看向那帶頭的婢子,「如此,便不耽誤你等辦差。」說罷喚上春英,至門外登上肩輿,翩然而去。
那幾人立在中庭,目送七姑娘身影消失在門外,這才興奮的竊竊私語。
姜冉只听聞「獨寵」「一飯夫人」,緊緊捏著裙擺,抿了抿唇。恨極那人依舊是一副目中無人,仿佛壓根兒沒認出她的模樣。分明是她有心欺瞞,意圖打她個措手不及,看她震驚之下,丑態百出。
可為何,事情跟她所想,全然不同?莊姑娘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