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雞生蛋還是蛋生雞?
對于這個難倒了古今中外無數閑人的問題,蔣凝秋當然也是回答不上來的。不過,這並不影響她一面吩咐路掌櫃觀察武雲起在茶樓的一日活動,一面對著送過來的記錄各種挑刺。
最後,這種無聊的行為連許願靈都看不下去了。
「與其糾結于這些東西,還不如把精力放在更有意義的事件上。你現在簡直像個跟蹤狂。」
「是他送上門來讓我跟蹤的,和我有什麼關系?」蔣凝秋用手指點著路掌櫃送來的報告,理直氣壯地回答,「在茶樓從早坐到晚,一連七八天都是這樣。眼看著後天就是會試了,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不打算好好考了?」
「我記得你前世死的時候還沒結婚?」許願靈突然問。
「沒結婚怎麼了?」
「听你這語氣簡直像有孩子要高考了一樣。」
許願靈的比喻太形象,蔣凝秋竟無言以對,只能默默回去繼續看報告。又掃了幾行,她突然一拍大腿︰「誒,你說他那天套我話,不會是打算通過我向太子那里走後門吧?」
我的目標一號不能這麼無恥!
「……你的腦洞有點大。」
且不論蔣凝秋將武雲起腦補得有多麼居心叵測,兩日後,建寧終于迎來了三年一度、牽動大殷半個官場的科舉會試。
之所以說半個官場,是因為如今大殷的選官制度,乃是由察舉制與科舉制雙管並行。察舉制承繼于前朝,本意是考察各地的才德兼備之人,並將其舉薦入朝廷,然而隨著時日遷移,現已逐漸淪為世家子弟入朝為官的手段。為此,大殷朝第三代皇帝明宗周蔚另開科舉,終于使寒門再度獲得了出人頭地的機會。
直至今日,科舉制度已經趨于完善。會試是整個科舉流程的第三級,應試者為各州通過了鄉試、具有舉人頭餃的士子們。共三場,分別始于二月初九、十二與十五日,所試科目有明經、明法、明算等。三月十五日放榜,考中者再于四月二十一日參加殿試,定下最終名次,就此踏入仕途。
自從正月二十起,趕考的舉人們紛紛來到禮部報名,整座建寧城就以比往常更甚十倍的程度熱鬧了起來。大小客棧人滿為患,不少人家甚至將自己閑置的宅院騰出來,高價租給那些希望清靜的書生們。書店的生意突然蒸蒸日上,文房四寶搶售一空,官宦家的孩子入國子監,富人家的孩子請西席,平民家的孩子進私塾,全城上下皆是一派「我有知識我自豪」的火熱氣氛。
這種熱情在會試開始初日,幾乎達到了頂點。
「簡直像狂歡一樣。」蔣凝秋的茶樓離貢院並不遠,只隔了一條街。坐在三樓的私人雅間里,她透過窗外看著街道上人流如織,摩肩接踵,忍不住喃喃評價了一句。
「換了是我,便去考那武舉,也來拿個狀元當當。」蔣知秋坐在她身邊,正對著一盤蜜汁雞腿大快朵頤,腮幫子被撐得鼓鼓的,「不比這文舉容易?」
「蠢材!」謝鼎深坐在桌對面,有模有樣地品著茶。只惜,面前堆疊的空盤子已經暴露了他剛才也在大吃特吃的事實。听見蔣知秋的話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出嘲笑,說出來便覺得不妥,小心瞅了一眼蔣凝秋,見她沒什麼反應,這才續道︰「你是侯爵之身,哪個敢考你?和那些寒門庶民混跡一處,成千上萬人擠破了頭,餓犬撲食般巴巴地搶奪幾十個名額,說出去豈不是要滿城權貴笑話!」
蔣凝秋听著這番話,只覺得有些刺耳。但謝家乃是大殷皇室之下的第一門閥,數代尊榮累世公卿,目標七號謝二少打小養尊處優,又本來就是狂妄自傲的性子,能說出這番話當真是一點都不稀奇。再說她自己也算是這個等級社會的既得利益者之一,更沒有什麼立場去譴責對方。
「二郎,慎言。」謝擎深開口,語氣溫和卻不容辯駁,「寒門豈無能士,世家亦有庸才。如此目中無人,有辱謝家門風。」
「阿兄教訓的是,我知錯了。」謝鼎深天不怕地不怕,對著長兄時卻會瞬間切換到乖寶寶模式,蔫蔫答道。
听听,听听。不愧是迷倒無數京城少女的一代大殷男神,思想覺悟就是不一般。蔣凝秋在心里給謝擎深點了個贊,卻現對方今日似乎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狀態。于是問道︰「伯襄是有何困擾?」
「無事。」謝擎深向她笑笑,「只是有一位故人曾與我相約,今年參加科舉。他應是早已到了京城,卻不曾來尋過我。今日會試,我不免生出了些許記掛。」
「阿兄還有在外結識的朋友?我怎麼不知道?」謝鼎深好奇地瞅著他,「莫不是……當初在‘南巡’時認識的?」
逃離帝都流亡在外的那一年,對于皇家與王公大臣們來說,都是一段不堪回首的經歷。皇帝與百官還朝,往後再提起那段日子,便都統一粉飾太平地稱之為「南巡」。
謝擎深頷首,神情一瞬有點恍惚︰「一晃至今,也有七年了。」
「是誰?叫什麼名字?家住何處,相貌如何,才學如何?」謝二少的好奇心被點燃,連珠炮地丟出了好幾個問題。見謝擎深沉默不答,他又去問蔣知秋,「你當時不也在興芒麼,知不知道?」
「我那時還沒斷女乃呢!」蔣知秋黑著臉道。
謝鼎深撇撇嘴,又轉向蔣凝秋,擺出一副賣萌臉︰「蔣姐姐……」
「我當時和你阿兄還不太熟,不了解他都交了什麼朋友。」蔣凝秋笑著回答。
等等。話剛出口,她腦海中突然冒出了一個念頭︰該不會……謝擎深的那個朋友,就是武雲起吧?
目標二號和目標一號,兩人之間早早有了交集,似乎也不是不能的事情。
「怎麼了?」謝擎深見她直愣愣盯著自己,不由得有些疑惑。
「啊?哦……沒事,沒事。」蔣凝秋回過神來,連忙干笑掩飾過去,目光急急移向他處。
沒這麼巧吧?別的暫且不提,武雲起要是真的認識謝擎深,早早去抱他這條粗壯的大腿不就得了,無論是接近周遲還是將來入朝為官,都會方便許多,不比她這條小細胳膊強了百倍?
再說要是兩人在興芒便已相識,那武雲起這抱大腿的技能就真是從小就點滿了,堪稱眼神奇準。當年那麼多落魄的公卿子弟,還能一眼挑中里面最有出息的那個。怎麼能嘛。
自以為想通了其中關節,蔣凝秋終于舒坦了起來。有交集什麼的,還是她多心了吧。
會試于二月十六日如期結束。在京城吃住也是一筆不小的開銷,因此籍貫離建寧較近的舉子們便紛紛踏上了歸鄉之路。而路途較遙遠,又自信能夠榜上有名的,便繼續留了下來。
因此,當蔣凝秋再次看到某位仁兄穩坐在茶館二樓時,她覺得自己已經不會再驚訝了。
「會試已畢,武公子怎麼依舊整日坐在這里,便這麼喜歡我這茶樓麼?」都快看出花來了。要不是身為東家,蔣凝秋幾乎要以為這里是什麼秘密組織的接頭地點,值得他如此研究。
「蔣姑娘這幾日頻頻過來與我搭話,不也是很有閑情逸致。」
灑家與你不同,灑家是蔣府的掌事娘子,手下管著祖母和弟弟的兩塊食邑,外加幾十處田莊和產業,灑家分分鐘幾千兩上下,才不像你是個待業青年——一時間蔣凝秋很想這麼咆哮,但一想到武雲起所說的都是事實,也只能把話默默地吞了回去。在心里痛罵了一番自己對美色的脆弱抵抗力,她換上了一副誠懇的表情︰「那武公子究竟是在看什麼,能不能為我解惑一番?」
「這茶樓地處繁華,背後是勇烈侯府做東家,開張時有太子送匾額,謝家少主捧場,如今已成了京城中人新近趨之若鶩的地方。」武雲起的目光向周遭一掃,將整間二樓盡收眼底,「來此者,除了一般平民之外,也有不少六部九寺的官吏。听他們相談,以得到不少有用的信息。」
蔣凝秋緩緩合上因驚詫而張開的嘴巴。怪不得以前看文一寫什麼暗樁、情報處的就是茶館,小說誠不欺我。不過……這人從會試之前便開始琢磨這些東西了?
這就好比前世高考。人家都是考試結束後才開始報志願,你怎麼現在就去查學校了?
「我敢如此做,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她將疑惑都寫在了臉上,武雲起自是看得清楚明白,「若是心知自己在應試上有所欠缺,斷不會如此托大。」
他說這話時語氣雖然平淡,蔣凝秋依舊從中听出了幾分潛藏的孤傲。
蔣凝秋突然覺,能是由于前世夢境與功德許願機的原因,她總認為兩人的相遇帶著一種被|操縱的宿命感,于是不自覺就產生了幾分排斥。進而連帶著先前對待武雲起的態度,也總是摻雜了下意識的偏見與挑剔。現在仔細想來,除了第一次是被他設計了之外,余後兩人之間的每次互動都是自己先起的,而武雲起也從未再問過她任何有關周遲的事情。
對于自身才學如此驕傲的人,應該是不屑于趨炎附勢的吧。
「那,」她沉吟片刻後開口,心境已放平了很多,「武公子覺得,自己是有望高中?」
察覺到她語氣的細微變化,武雲起挑了挑眉。他也不點破,只拿一根手指輕輕叩著桌面,神色泰然,聲音篤定︰
「會試頭名,殿試……探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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