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大殷朝新一代男神要誕生了。」蔣凝秋趴在窗台上,望著下面,酸溜溜地說。
「這不是會試時一直來茶樓的那個人麼?後來他不告而別,阿姐還連著低落了幾日呢。」蔣知秋嘴里塞了兩個蝦餃,腮幫子鼓得像只小松鼠,也學她一樣,踮起腳來往下看。「不如阿姐也丟個什麼東西?一會兒他該走過去了。」
蔣凝秋轉過頭來看他,皮笑肉不笑︰「我把你扔下去如何?」
蔣知秋縮了縮脖子︰「我……我去吃雞腿。」
于是蔣凝秋繼續看著外面磨牙。還真別說,這目標一號騎在馬上的樣子簡直帥得讓人走不動道,不用提那些深居簡出的大家閨秀們,就是她這前世在各種媒體上看過不少帥哥的人看了,心跳都有些不爭氣地加速起來。
真是美色惑人,美色惑人啊!
這麼想著,蔣凝秋覺得自己心里那股酸溜溜的情緒越膨脹了起來。
「數據庫告訴我,人類所能擁有的最丑陋的情感之一,就是嫉妒。」許願靈說,「本來我以為你這種神經粗如大腿的人會是個例外,現在看來也不能免俗。不過比起香囊來說,我更推薦你兌換一瓶硫酸,對著目標一號丟過去,保準以後不會有其他人再覬覦他。」
「我的智商還在。」蔣凝秋沒好氣地回答。
「其實我有些疑惑。兩個月前你對目標一號的情緒還是負面居多,但現在卻已經到了會因為他擁有過多的女性追求者而生氣的地步。但是根據我的記錄,你們兩個人之間的幾次互動,也只不過是最平凡的言語交流。那麼你這種嫉妒吃醋的心理又是怎麼產生的?」
「……這和你有關系嗎?一個人工智能怎麼也這麼八卦。」
「到了我這個等級的非生命體,已經以體會喜怒哀等人類最基本的情緒,但是對于愛憎嗔痴之類的感情,卻始終無法理解。你與他是很有趣的樣本,或許以幫助我完成這個課題。」
「我沒興趣當你的小白鼠。」
許願靈突然沉默了。片刻後再次開口,說出的話卻讓蔣凝秋恨不得把他格式化了︰「我剛剛讀取了你的思維,原來如此。」
「你膽兒也太肥了!」蔣凝秋一聲怒喝,拍案而起。一旁正胡吃海塞的蔣小侯爺被嚇了一跳,抬起頭來望著她,戰戰兢兢地說︰「阿……阿姐,被丟香囊又不是他的錯,你……你要是不說出來,武探花怎麼知道你是怎麼想的……」
「關他什麼事!……不對,關你什麼事!吃你的!」蔣凝秋咆哮。
蔣知秋眼含淚花端著盤子跑了。
「被窺破心思後遷怒他人,這種表現叫做心虛。」罪魁禍首依舊在毫無自覺地表言論。
蔣凝秋獰笑︰「總有一天老娘要把你卸載了!」
「如果這是在星際時代,我甚至以根據這句話將你以威脅罪告上非生命體保護法庭。」許願靈的臉皮還是一如既往地厚,「不過看在得到了想要的信息的份上,我決定暫時不和你計較。」
人工智能說著,又在話尾自言自語地加了一句。
「‘領地意識’,真是個有趣的概念。」
三日後。
按照往例,殿試放榜後五日內,朝廷將會在昭明殿舉行恩榮宴,款待諸位新科進士,並在宴會尾聲時當眾宣旨,決定每個人的去向。對于這些初入官場的青年才俊們來說,此地便是他們踏進這沉浮宦海的第一步。
永昌帝膝下共十二子,其中近一半都夭折在了七年前的那場動亂之中,余下的也大多是重回建寧後所生。如今較為年長者,只有太子與三皇子兩人。故此,當文武百官進得殿內時,看到的便是兩位殿下分坐于御階之下左右第一位,隱隱呈對峙之勢的局面。
左側尊位那人著一身獨一無二的皇儲朝服,袖口與下擺都繡著龍形暗紋。玄色打底,金色為邊,越襯得膚色瓷白,近乎透明。雖是男兒身,卻生了一副比女兒家更陰柔嫵媚的容貌,丹鳳眼,眼尾極長,睫毛濃密分明,眼梢處微微向上卷起,媚得帶了幾分邪氣。此時他正半斜著身子,手肘支在腿上;姿態閑適慵懶,神情漫不經心,眼底卻暗含孤傲陰鷙,冷冷看著向殿內魚貫而入的大臣們。
這一位不是旁人,正是元後謝氏嫡子,居東宮二十一載的大殷儲君,周遲。
他坐在那兒,當真襯得上「艷如桃李、冷若冰霜」八個字。隨著年紀漸長,周遲身上那股承天命者獨有的凌厲威勢,也越凸顯了出來。朝中的百官,尤其是輩分與爵位官職較低的,多數都不敢與他過多交流,只硬著頭皮上去見禮後,便忙不迭地退下。
縱使目光持平,也好似被他居高臨下地俯視一般。
「殿下,臣來遲了。」
溫潤平和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放眼整個大殷朝堂,除了皇帝外敢與太子如此說話的,僅此一人。
周遲抬起頭來,眼中寒冷剎那間退散了不少,甚至微微露出了笑意。「伯襄,」他偏偏頭,示意向自己身旁的位置,「坐。」
謝擎深並未推辭,在周遲身邊坐下。這等王公大臣盡數出席的宴會,排座次時先注重的是家世門第,隨後才是官職。他雖是晚輩,代表的卻是遠在越州的父親豫國公與長陽謝氏,自身又是皇戚與太子伴讀,因此坐在此處也是無厚非。
「伯襄,你且看這一次的新科進士。」謝擎深落座後,便听見周遲開口。年輕的儲君遙望著坐在一處低聲交談的大臣們,語氣譏誚,目光森冷如鷹,「里面又有多少人,頭上要頂著世家或權臣的門生身份。」
會試前舉子們前去與豪門權貴攀關系,其實是一項互惠互利的舉動。若是舉子有幸高中,來日入朝為官,少不得要掛一個某某門生的名頭,換取庇護與臂助的同時,也要同樣為了對方的利益出力。這種攀緣附勢之風在近幾年愈演愈烈,朝中官員之間關系盤根錯節,彼此結黨,給政令通行埋下了不少隱患。周遲站在執政者的角度上,自是對這等行為深惡痛絕。
謝擎深皺了皺眉。長陽謝氏家世 赫,人才輩出,除了本家這一支外,旁系子弟亦有在朝為官者;遠的不提,如今的御史大夫謝翼,便是他的嫡親二叔。朝中與地方,林林總總加起來,竟有數十人眾。到了這個地步,自然也就不需要再趁著會試臨時招攬門生,故而兩個月前凡是往謝府投遞的拜帖,都讓他一個不留地退了回去。
不過,同為門閥出身,謝擎深也理解其他世家為了鞏固自身的政治地位、維持家族繁盛所作出的種種舉措。當然,這種事情周遲不會理解也不能理解,故而他斟酌片刻後,也只是道︰「歷年科舉,謝家從未投機其中,請殿下明鑒。」
周遲似乎對他的反應有些驚訝,挑起眉看向他,旋即笑道︰「你在擔心什麼?孤自然信你。」說著在謝擎深手背上拍了拍,「謝家是孤的倚仗,你是孤的臂膀。孤不信任你們,又能信誰?」
謝擎深低聲道︰「殿下厚愛,臣受之有愧。」
「愧疚什麼。」周遲擺擺手。他似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勾起唇角道,「說起來,孤當初倒還真是有些期望著,你能在那些舉子當中挑出幾個造之材,帶過來給孤看看。縱使此番會試不中,也是值得今後培養的對象。」
周遲只是隨口一說,謝擎深卻似是有所觸動,但眼中又顯出幾分猶豫之色。他欲言又止了好久,剛要下決心開口,卻看到一人向著這邊走來,只得緘口不言。
「見過殿下,世子。」
來人年紀五十上下,穿一身朱紅色的一品朝服,腰纏紫金蟒帶,國字臉,蓄長須,相貌儒雅中帶著威嚴,卻是當朝丞相魏晨安。當年李敬先作亂時他奉天子之命前去他處鎮壓暴民,故而逃過一劫,直至建寧收復,方才回返。
謝擎深起身還禮︰「不敢,小佷見過魏丞相。」聲音中卻明顯帶著疏離,與他平日對人謙謹溫和的樣子略有不同。
他需要還禮,周遲卻不用。年輕的儲君嘴角勾起一絲蔑然,語含諷刺地道︰「孤還要感謝魏公為我大殷培育人才,桃李滿天下。此番新科進士當中,也不知又會有多少人是魏公的門生?」
旁人顧及皇家與自身名聲,最多也只不過從遞上拜帖的舉子中挑出三五個出類拔萃之人;魏晨安卻來者不拒,只要是有來投奔的,便統統收羅麾下,當做自己門生。故此,周遲才明面夸他桃李滿天下,實際上卻是在說他廣撒網多撈魚,吃相實在難看。
魏晨安好歹是文臣之首,被他如此貶損譏嘲,頓覺難堪,臉色也青白起來。眼底劃過一絲惱恨,卻不敢讓面前人看到,只得將頭壓得更低,權當沒有听懂周遲的言下之意,裝傻充愣地道︰「臣慚愧,殿下說笑了。」
周遲輕嗤︰「孤有沒有在說笑,魏公心里清楚得很。」
他嘴上不饒人,魏晨安便只能挺著受著。眼瞧著兩人便要僵持起來,忽听丞相後方傳來一個聲音︰「皇兄,是與我這岳丈有何誤會?」
聞言,周遲的臉色在一瞬間陰沉了下來。魏晨安面上卻是驟然放晴,轉過身去向那人躬身道︰「臣見過三殿下。」
「誒,岳丈折殺小王!」那人連忙從座位上起身,雙手虛扶。他看上去比周遲年少一些,身形挺拔眉眼俊俏,嘴角掛著令人如沐春風的笑容,很容易令人心生好感。穿著一身親王朝服,雖不如周遲的威嚴華麗,卻也一樣貴氣逼人。此人正是鄭惠妃所出、永昌二十五年封榮王,如今在吏部做事的三皇子周遼。
對父皇討好賣乖,對朝臣拉攏示好,面對他時,卻是口蜜月復劍笑里藏刀,明著暗著諷刺他東宮之位不穩,隨時能被自己代替。周遲心中冷嘲,面上卻露出一個堪稱和煦的笑容,只是從口中吐出的言語,依舊鋒利得如同刀子︰「在孤與丞相的對談中隨意插話,這便是三弟的禮數?」
周遼的神情一僵,面子頓時就有些掛不住。但周遲貴為儲君,又是兄長,被對方訓斥,他是不能反駁的。最終只得硬生生擠出一個笑來︰「皇兄教訓的是,弟弟失禮了。」
周遲還未回答,忽見後殿轉出一個內侍來,尖著嗓子高聲道︰「聖上駕到——」
這一聲卻是結束了兩兄弟之間的交鋒。魏晨安也終于得了解月兌,連忙快步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眾臣起身,紛紛向著御座的方向拱手下拜︰「恭迎陛下!」
「眾卿家平身,落座。」一陣衣衫的窸窣聲,隨後,永昌帝的聲音在眾人頭頂響起。
「謝陛下!」
周遲直起身來,微微抬眼向上望去。待他看清坐在皇帝身邊、雍容華貴的宮裝麗人時,神情陡然一厲,五指在袖子下驀地緊握成拳。
恩榮宴是何等場合,他這父皇好生糊涂,怎麼還將鄭惠妃那女人帶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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