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地板被踩得吱呀吱呀地響,小念安趴在茶幾上,小小的手掌按壓著白紙,一手拿著蠟筆在白紙上亂涂亂畫一通。听見從廚房方向傳來的腳步聲,小念安仰起頭看了一眼,小臉上綻出大大的笑容。「媽媽,果果,吃果果。」
若星將果盤放到茶幾上,小念安踮起小腳,伸出沾了蠟筆顏色的小手吃力地去夠隻果。若星抓過女兒的手,嘟起嘴皺眉道,「念念,弄髒髒了,洗了手手才能吃果果,不乖會肚子疼疼。」說著還有模有樣地捂著肚子在沙發上打了幾個滾。
「咯咯咯,咯咯咯——」小念安發出一陣稚女敕的笑聲,露出幾顆小白牙。
若星坐起身,把弄亂的頭發隨手別到耳後,朝女兒拍拍手掌,「來,媽媽抱,洗手手。」
打了半盆水,若星抓著女兒的手小心地揉搓掉上面的顏料,小念安玩心大起,小手在水里一陣亂撲騰,涼絲絲的水花濺到母女二人的臉上,浴室里又響起小念安銀鈴般的笑聲。
「媽媽不給不乖的寶寶吃果果。」說著動作熟稔地抱起小念安,朝客廳走去。
抱著瘦小的小念安,若星心里一陣酸楚。念安出生後,因為自己女乃水不足,都說母乳是最有營養的,為此,談母也從親戚朋友那兒打听了很多偏方,若星試了幾個,怕偏方用多了會落下更壞的毛病,也就不敢再試那些偏方,所以若星只能勉強讓嗷嗷待哺的小念安吃了三四個月左右的母乳。
斷母乳的期間,小念安一餓就會哇哇大哭,哭得聲嘶力竭也只是肯喝幾口沖調女乃粉。那個時候,是自擁有女兒以來,最難度過也是最心疼最累的時刻。若星無法,只好抱著啼哭不止的小念安,嘴里一遍又一遍地哄著,兒歌兒一遍一遍地唱著,繞著小房子一圈一圈地來回走著,直到深夜甚至是凌晨轉點時分,等小念安哭累了睡著了,發出細微安穩的呼吸聲時,若星才敢把小念安放到嬰兒床上,然後捶捶酸麻的雙臂。臥室里擺了一大一小兩張床,說大其實也不大,很簡陋,緊挨著嬰兒床,若星放小念安睡下後,就和衣躺下小憩。
那時候的小念安非常認人,整天就像一只樹袋熊一樣趴在樹上,而若星就是那棵悲催的樹。所以帶孩子這件事,談父談母幾乎插不上什麼手。好幾次,談母看著眼底一層青黑怎麼也去不掉的若星,心疼道,「要不,實在不行,找個保姆吧,你自己一個人,這樣勞碌下去遲早會吃不消的。帶孩子你也沒經驗……」可不是麼?談若星也就二十出頭,在談父談母眼里就是個孩子。一個孩子,哪能照顧得了一個更小的呢?
若星垂下頭沒答話。她很清楚,自己家的經濟能力,是不允許她享受這種勞動資源的。
一轉眼間,小念安都三歲半了,除非做噩夢了,不然不會在半夜三更嚎啕大哭,只是在白天若星出去做家教的時候,小念安偶爾會哭鬧著向談母「要媽媽」。
如此一來,家里的經濟來源就全靠若星一人,生活的重擔全壓在她一個單親媽媽身上。若星這個單親媽媽,今年,充其量也就只有二十四五歲……二十四五歲,是個什麼樣的概念,那該是屬于大多數女孩子美妙的韶華時光。風華正茂的年紀,為了愛,為了孩子,為了現實的生活,她把所有的美妙韶華壓縮到極致。現在的她,已經無法把自己與那些——在寒冬臘月還穿著迷你裙上街的、有勇氣有朝氣有青春的女孩子們歸于一類。
寒冬臘月還敢那樣穿,是女孩兒們勇敢,又有一顆溫暖的心。她似乎失去了這些。
因為熱源已經不在了……
記得好幾年前,若星在網上做過一套心理年齡測試題,得出的年齡比自己那時的實際年齡還要小一歲;而就在今年倒春寒的那幾天,她再次測試了一下,驀地發現自己的心理年齡已經超出了自己的實際年齡足有十五歲。當時,她並未感到神傷。回憶起過去,若星的內心超乎其想象地淡定。
希子見到她的時候,說你變了,你的心已經在開始慢慢變老。
若星只是淡然一笑而過。
她不想,也無暇計較這些。她要計較的,是這個月能否再兼幾份家教,因為她要在這個冬天,多買幾套質量好一點兒的冬衣,給爸媽和女兒念安過冬,防寒保暖……
他都不在了,她還把青春展示出來做什麼?
「媽媽,媽媽,媽媽。」小念安稚女敕的童音喚回了正在神游的若星。
若星撫著女兒的短短的羊角辮,滿目慈愛,「怎麼啦?」
「呀——呀——」小念安撐著茶幾站起來,咿咿呀呀地說著只有她自己才能听懂的語言,一邊使勁兒地把若星往門口拉。
若星蹲,輕輕地捏捏小念安晶瑩的鼻子,「念念想出去玩兒?」
小念安眨眨眼,撲到若星懷里撒嬌。抱起女兒帶著女乃香的小身子,心里歉疚。自己一直忙著做家教,更多的家長選擇在節假日給孩子補習,因此,若星很少會帶女兒出去走走,哪怕是到附近的小公園兒里散散步,給小念安買一根糖葫蘆或者是小風車。
「走嘍——去叫上外公外婆——」若星抱著女兒小跑著,拖鞋踩在木地板上,發出啪啪啪啪的聲響。引得小念安又是咯咯咯咯地笑。
夏風徐徐,蟬聲聒噪。夏風吹在臉上都是悶熱的。「這鬼天氣,日子沒法兒過了。」若星牽著小念安走在濲湖岸堤的柳樹下,小念安還有點兒走不穩,走幾步就會東倒西歪,卻依然興奮地邁開小短腿不知疲倦似的直往前走。
小念安走了好一會兒,估計是累了渴了,停下腳步,扒拉著若星的大腿,小臉上被曬出了紅暈。「媽媽,媽媽,抱抱抱抱。」
「來,渴了喝點兒水哦,外婆給你拿。」談母從環保袋里拿出一只女乃瓶和一只鋁制水壺,「若星,你也喝點兒。」
「我先拿給念念喝……」若星舌忝舌忝有些干裂的嘴唇,不以為意道。
「哎呀糟了!」談母驀地叫一聲,「瞧我這記性,老了不好使了……我都忘了給念安買女乃粉了……」談母說著把環保袋塞到談父手里,拍拍褲兜,「誒若星啊,你卡拿來,媽出門沒帶上錢。」
「哦,你抱著念念,我找找……」若星把小念安交到談母懷里,站在河堤邊兒上,拉開帆布包的暗格拉鏈,掏出一張儲蓄卡遞給談母……
素色信箋隨著銀行卡一同被帶了出來,如落葉般,蹁躚著飛向平靜如鏡的湖面。
若星看著信箋飛落水面,心提到了嗓子眼。
那一刻,她瘋了似的,扔下帆布包,朝著信箋飛身躍入湖中。那一刻,她忘了自己根本不識水性,把生命都拋到九霄雲外的舉動,只是為了一封筆跡鐵畫銀鉤的信。
從她飛身而起,到湖面濺起巨大的水花,只是一剎那的事。
談母眼睜睜地看著若星跳入水中,在她沒入水中的前一刻,手里緊緊抓著一張白色的紙……
「媽媽——媽媽——媽媽——哇——媽媽——我要媽媽——」小念安在談母懷里又哭又鬧,踢打著談母,想要掙月兌談母的懷抱,也想到那湖中,去找尋媽媽。
談母緊緊地抱著哭得聲嘶力竭的小念安,心髒劇烈地跳動著,朝四周大聲呼救,「來人吶——救命啊,救命啊——快來人啊,救救我女兒、救救我女兒,快來人啊……救命啊……救命啊……若星!若星!若星你別嚇我……若星!!」
又是撲通一聲,一個綠色的身影迅速跳進了湖中,潛進水底……
引來周邊的許許多多群眾前來圍觀。「怎麼了這是?」「不知道啊……」「不會是想不開吧……」「好像是個挺年輕的女人……」「誒誒誒,怎麼了這是……」「有一男的跳下去救了……」「怎麼還沒上來啊……」「可別又搭上一條啊……」眾人議論紛紛。
約模一分鐘後,湖面上浮出一個中年男人的面孔,托起面孔蒼白的若星奮力朝岸堤游來。快到岸邊時,那救命的男人大吼一聲,「哥們兒,搭把手!!」緊接著四五個穿著沾滿灰塵的迷彩服的男子撥開人群,來到岸堤。
「先把這姑娘拉上去,打120,打120,快!」
若星被救上了岸,長長的黑發凌亂地貼在臉上,右手緊緊蜷成拳,指縫間露出白色的一角。中年男人最後也上了岸,短短的黑發不停地往下滴水,有一只褲腿卷起,褲子上沾了些許腥臭的污穢物。
救護車很快就趕來了,談父隨著救護車先一步去了醫院,小念安趴在談母肩頭,看著帶著媽媽走了的車子,哭得滿臉通紅,小手不斷地在半空中揮舞。談母雙目紅腫,心有余悸,說話的聲音都帶著無法抑制的戰栗。「那個……謝謝你啊……大哥你真是好人,多虧了你,不然……謝謝你,大哥……要不,要不上我家,你看,把你的衣褲都弄髒了,上我家烘干了吃頓飯再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