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十點。
若星心里七上八下，腦子里總想著手術情況。
好容易哄念安睡著了，若星輕手輕腳地起身，卻發覺熟睡的女兒依舊緊抓著她的手不放……
「念念乖，」若星嘆了口氣，以臉貼著她的額角，如夢囈似的細語著，「媽媽放心不下爸爸，媽媽知道念念是個很愛爸爸的乖孩子，媽媽也很愛爸爸。」若星替念安掖了掖被角，「寶貝……媽媽不能把爸爸一個人丟在醫院不管，我做不到。他是媽媽一輩子的愛人——」
不久後，談家的防盜門被輕輕地從外面關上。出了套房，就像離開了心靈的庇護，恐懼、不安……盡數侵襲而來。
一路上，若星愣愣地看著窗外如流光般的夜景，緊緊地攥著雙手，希望能用手中僅有的一點溫暖來驅走恐懼不安。
不過徒勞罷了，若星明白。
醫院燈火通明，藥水味兒彌漫。剛從電梯間踏出一步，就見幾位中年婦女抱在一起，慟哭不歇。任誰看了也知道這是為何。
朝某個方向看了一眼，若星的心劇烈顫抖起來。此時，四五名護士醫生神情肅穆，推著幾件醫用儀器腳步匆匆地從若星身邊經過。
若星拉住最後一名護士，因為情況緊急，護士皺著眉看她，神情不滿。
「對不起，請問褚沐綦的手術……」
護士只是在若星身邊停頓了一秒，繼而邁開腳步，若星亦步亦趨。護士一邊疾走一邊道︰「褚先生術後情況突然惡化，出現腦死現象，醫院已對他進行了一個多小時的全力搶救！」
腦死……搶救……
腦死……搶救……
若星的眼前突然一黑，手及時扶住了牆壁才得以支撐住身體。淚眼朦朧間，她看見那位護士拐進了急救室，室門頂部亮起了燈。
說好了，要陪她過完這一輩子的啊……
若星頭暈目眩，連腳步也邁不開，只好扶著牆壁，死咬著嘴唇，鮮血從嘴角流了出來。一個人，幾欲倒下。十米左右的距離，她走得極為艱難……
若星在急救室門前，毫無支撐、重重地跌坐在已有幾處月兌漆的長椅上。
幾分鐘後，急救室門從內打開，先出來的是幾名護士。若星抓住其中一個人的衣袖，幾近崩潰地問，「他呢？他怎麼樣了？！你告訴我他怎麼樣了！！……」
護士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嚇住，片刻後回了神，用眼里的哀傷作答。「抱歉，我們已經盡……」
「不！！不！！——我不信！——」若星松了那位護士的衣袖，轉而攔住後面出來的一位醫生，若星將醫生擋在急救室門前，淚眼滂沱哭著哀求，「醫生，醫生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他不會走的，他答應我不會走的……醫生、醫生我求你了，我求你救救他。只要能救回他我什麼都願意……醫生，我求你不要走，我求你救救他，醫生——」
醫生拉著身體不斷往下墜的若星，摘下口罩。「……太太，褚先生突然情況惡化，我們已經對他進行了一個半小時的全力搶救。太太，我們已經盡力了，您節哀……」
若星抬起淚眼看了看醫生，一咬牙，推開擋在門前的所有人，沖進急救室——
急救室內還有幾名護士正在從他身上卸下各種儀器，離他不遠的心電圖，呈一條筆直的毫無生氣的線。
「你們都住手！」若星冷聲制止了那些人的動作。聲音里滿是低沉濃郁的痛楚。
急救室里里外外十幾個人，都不再作聲。
若星抬步向他走去。
——他很安靜，靜靜地躺在那兒，仿佛睡熟了一般。這是他生病以來，睡得最好的一次了……
「沐綦。」若星踉踉蹌蹌地撲到病床邊，蹲子，執起他的手，緊貼著自己的臉頰。若星覺得他的手有點兒冰，就將他的手湊到唇邊，輕輕地哈氣，不斷地給他搓手。嘴里念道，「不要冷掉、不要冷掉、不可以冷掉……」
「沐綦，我說了，只要我不允許，老天爺也不能帶走你……」
「你說，每年都帶我去度一次蜜月你說明年我們就去香山看紅葉。你說一定會陪老婆長命百歲，可是你還沒有陪我散步壓馬路，一直到我們都走不動的時候。你說你愛我，你說要許我永生永世都結局美滿……」
「沐綦，你听得到嗎？你听到了就起來看我一眼啊……你睜開眼楮啊你睜開啊……」若星愈發用力地搓著他的手，不知為何，或許是熱的傳導，他的手漸漸了有絲絲溫度。
「沐綦不要跟我開玩笑好不好——」
「……你說讓我相信你，你說舍不得我們，你說要親眼看著小調皮出生的……小調皮還沒成型你不能走沐綦……」
「……會有奇跡的對不對？只要你醒過來，六年十六年還是六十年，我都願意等——我只要你能活著……」
「沐綦，你感受到我的溫度了嗎？你說要是你不小心睡著了，只要我像現在這樣握緊你的手……你說你記得阿若的溫度，你說感覺到了就會醒過來……」
「沐綦，睜眼看看我，我求你睜眼看看我。不要這樣對我好不好……不要這樣對我——」
「你不在了，我該怎麼辦？不要留我一個人孤零零地在世上，沐綦……你醒過來呀！我一直……一直都沒有告訴你，我談若星最大的願望和幸福，就是能嫁給你，還能給你生寶寶，可以留在家里相夫教子，為你洗衣做飯，教孩子們讀書寫字講道理……」
「沐綦，你醒醒啊——」
涼曠的急救室，彌漫著濃濃的哀傷。
驀地，心電圖上的一絲顫抖，漾開了凝滯的希望……
「奇跡！！」醫生們大喜過望。「快！抓緊時機進行搶救！！」
若星淚眼看著他的病床又重新圍滿了醫護人員，聲嘶力竭、筋疲力竭的她被護士攙著，走出了急救室——
若星把頭稍稍一抬——見著，醫院走廊的燈光似乎非常刺眼。
「太太？太太？！太太你怎麼了……太太……太太？！」
……
若星在藥水味兒中醒來。談父談母、連嬸還有林南都來了。
只有他不見了。
「醒了？」談母的聲音有些低啞，眼中有著顯而易見的血絲，眼圈稍黛。
「媽——」若星的聲音沙啞至極，不理談父遞來的白開水，抓著談母的手張皇地問，「他現在怎麼樣了？！搶救得怎麼樣了？」
談母幫若星豎起枕頭，「你先坐著，送餐的馬上就上來了。我給你定了份粥。醫生說你是情緒過激，動了胎氣。前三個月是危險期你要多加小心，啊？」
對于談母的避談，若星的臉色唰地範白，轉頭看向一旁的林南，林南看著若星，欠了欠嘴角，怎麼也綻不出一絲笑容。「太太。」
「他在哪兒？！我要去看他！！」若星掀開被子，下了床卻被談母拉住手臂。
「命是救回來了，不過現在在icu，情況還不是很穩定。」
「i……icu？」若星懸著的一顆心，稍微覺得安定了一點兒。
「是的太太。」林南接過話，「不過太太不必太擔心，先生目前的情況比較穩定。」
若星疾走到林南面前，拽著他的袖子。「林南，帶我去見他！就現在！」
林南問詢的眼神朝談父談母看去，得到談父談母默許後，林南領著若星來到褚沐綦所在的icu。
若星不能進去，只能隔著玻璃看他。他身上幾乎插滿了管子，靠呼吸機呼吸。所幸的是，心電圖有起伏。
淚水朦朧，若星將雙手貼在玻璃上。沐綦……沐綦……
林南壓低了嗓音，听起來有股揮之不去的憂傷，更有堅定。「先生會好起來的，」頓了頓，「為了太太，先生一定會好起來。」
林南的話一字不落地落入若星心里。若星記得，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他說，為了她能幸福，他不敢老去。為了能多愛她，哪怕多一分一秒也好，為了她，他會拼命地活著，好好活著。
若星陷在了回憶里，直到林南低低地喊了一聲「單總」，若星才恍恍惚惚地回了神。「單大哥。」
單洛斐徑自來到若星身旁，目光里，有著毫不掩飾的愁。
微掀了掀唇，「放心吧，他會沒事的——」
「……我知道。謝謝單大哥。」若星的目光依舊緊鎖在那形銷骨立的人身上。「單大哥——」
單洛斐看向她，靜候她的下文。
「那六年，他在哥倫比亞到底經歷了什麼？」若星問得，整顆心都在顫抖，痛楚無法言說。
單洛斐嘆了口氣，「……相信我，你不會想知道的。」——跟隨褚沐綦的大批的人，能夠回國的，不超過兩成。
若星默了，其實她是了然的。連曾經在某些領域如魚得水的單洛斐都不想言說，那幾年，必然是無邊黑暗與恐慌並存。
話鋒一轉，「單大哥听說，你昨晚動了胎氣。」
若星的眼眸動了動，並未出聲。
「單大哥能理解你，」單洛斐蹙著眉，「可是你要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褚沐綦拼死拼活，只是為了能讓你平安幸福。如果你都這麼不愛惜自己，那他所做的一切，就真的，沒有任何意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