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也閑不住。
已經好些年了,舒治不曾如此躁動不安過,在他的心里彷佛有把火在燙著,燒得他心口熱騰,就快要喘不過氣。
一直到了子夜時分,皇帳里依舊是燈火通明,舒治來回踱著方步,總是一次又一次不自覺地往帳外探看,就希望下一刻他派出去找人的手下就會回來,給他帶來好消息。
是她嗎?會是她嗎?
那張夜叉面具會是一個巧合嗎?
驀然,他停住腳步,閉上眼眸,深沉地嘆出一聲喟息。
直至此時此刻,他才驚然的發覺,原來,這三年來的平靜,只不過是情思被壓抑了,這三年來,他沒有一時一刻,曾經停止過思念。
他勾起唇角,揚起一抹苦笑,看起來比哭泣更教人覺得悲傷。
今天,他取笑不願接受事實的玄銀,其實,最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的人,是他自己才對。
雅兒,他的雅兒,他的皇後。
在一旁伺候的田公公終于按耐不住擔憂的心情,上前說道︰「皇上,您就行行好,好歹也吃些東西吧!都幾個時辰了,從獵場回來之後,您就粒米未進,滴水不沾,奴才擔心您的龍體啊!」
「朕吃不下,把膳食都撤下去,朕不吃。」
「可是……」
「撤下!」他閉上眼眸,沉沉地低吼了聲。
「是。」田公公雖有滿月復無奈,也只能听主子的話去做。
這時,帳外傳來了人聲,隨即就傳喬庸回營求見,舒治迫不及待地宣見,一見到喬庸,立刻就急忙地問道︰「如何,找到了嗎?」
「回皇上,喬庸帶著手下找遍了整個草原,問遍了百里之內的民家獵戶,就是沒有人見過戴著夜叉面具的騎馬女子,請皇上恕罪。」
一瞬間,舒治感覺到自己的身軀以及心口都為之一涼。
沒找著。
沒找著她。
好半晌,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喉頭更塞著,胸口從熱燙到冰涼,最後狠狠地發痛起來。
「退下。」他幽沉地從齒縫間迸出兩個字。
「皇上……?!」喬庸被主子陡然變得蒼白的臉色給駭住了。
「退下,不要讓朕說第三遍。」舒治緩緩轉眸,盯住喬庸驚疑不定的臉,一瞬間暗淡的眸光透出了幾近陰沉地詭色。
「是,喬庸告退!」說完,他悄聲地退出帳外。
「你們也都全部退下,朕要一個人靜靜。」舒治對田公公等人下了命令,說完,還不等人都出去,就走回長塌旁,往榻上一倒,閉上雙眸,沉沉地嘆了一口氣……
水汽氤氳,在火燭的映視之下,透著朦朧的薄紅色。
寂靜的室內只剩下從龍首吐出的流水聲,舒治半臥在池里的靠躺上,只有半個結實的胸膛露出水面,他讓奴才們全數退下,只想一個人安靜。
從獵場回京的途中,他忽然下令繞道到龍泉行宮,位置就在龍泉山下,傳說幾千年前,有人在這里見過飛龍,後來飛龍沉潛入地,從此之後,這里就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溫潤泉水。
因為這里的溫泉水質極好,以往每年他總是會听從太醫的建議,不定期的就會來這里泡泡泉水,以使血氣活絡,讓身體變得更加健康。
他與雅兒剛成親的頭一個月,他們也幾乎都是在龍泉宮里度過,因為這里不只是泉水溫潤養顏,就連四周的風光都極美好,但說實話,當時他們的眼底只有彼此,再美的風景對他們都只是無用的陪襯。
他該忘記的,可是他忘不掉。
那天,他召見幾位皇子,一方面關心他們進來的狀況,一方面測試他們學習的程度,他才發現最年幼的一歲皇子已經在學步了。
一思及此,他的心便痛苦不已。
因為當年那場大火燒死的,不只是他最愛的女人,還有他期待已久的子嗣,如果那孩子能夠被生下來,現在都已經快三歲了。
他不能接受,是的,他不想接受。
在那場大火之後,他曾經有好一段日子也不成眠,尤其到了最黑暗的夜晚,他心里的期待就更深了。
他在等著她的出現,無論回到他面前的是活生生的你亦或者是冥府的鬼魂,他都不在乎,在他的心里只有著想再見她一面的渴望。
他希望她並沒有死去,他希望一切都只是一場誤會,他總是想著,只要她仍活著,就一定會來到他身邊,所以他一直在等待。
但隨著一日日過去,希望換成了絕望,終于,在一天的夜晚,他終于合上眼睡著了,那一晚,他做了一個極心痛的夢,夢見了當年初見她的那一個午後,才知道她那怒然嬌嗔的模樣在心里記得好牢。
「今日何日兮,搴舟中流……」
女子嬌柔的吟聲在寂靜的空氣之中輕輕地迥蕩著,舒治霎時睜開眼眸,看見了一縷縴細的身影映在屏風之後。
「今夕何夕兮,得與王子同舟……」隨著一字字的吟念,女子從屏風之後走出來,走到了水池邊,停住了腳步,在她的身上穿著宮女的衣衫,于眾不同的是她的臉上戴著丑惡的夜叉面具。
舒治不敢置信,眸光直視著女子的面具不放,他一掌按住了水池的底面,只要女子有一點輕舉妄動,他可以隨時一躍而起阻止她。
「是你嗎?雅兒,是你回來了嗎?」
他話聲一落,室內再度回復了寂靜,只剩下泉水流淌的淙淙聲橫亙在他們之間,沉默彷佛隨著熱氣不斷在發脹著,就快要令人感到窒息。
「是,是我,我回來了。」容雍雅柔軟的嗓音從面具之後傳來,悶悶的,在抑揚之際有片刻頓滯,像是忍住了哽咽,卻還是難忍心痛一般的微窒,「我從陰曹地府回到陽世,要向皇上索命來了。」
「過來,讓朕細看看你。」他朝她伸出手,唇角勾起欣然的微笑,深沉的眸光一瞬也不瞬地瞅著她,似乎害怕她再度從面前消失。
「你不怕嗎?不怕我是一縷要向你索命的冤魂嗎?」容雍雅解開後腦勺的系繩,動作緩慢地月兌下面具,在他的面前露出清麗的嬌顏。
「是人也好,是鬼也罷,朕不怕。」他緩緩搖頭,再見到她絕美的面容,黑眸綻出最溫柔的笑意,「朕只怕這是夢,夢醒了你便要消失,你知道嗎?這麼多年來朕總是盼你入夢來,可是夜復一夜,朕總是盼不到你入夢。」
夜復一夜的等待,夜復一夜的失望,沉重得教他快要承受不起。
再次見到心愛男人的臉龐,容雍雅的心情也是激動的,原本,是今生今世不想再見他的,天曉得當她做下決定時,心有多痛!
「這些年,我仍活的好好的,你自然是夢不見我,就不知道你有沒有夢見我們的孩子,這些年來,我常常夢見他,是個模樣很好看的男娃兒。」她一字一句說得極緩慢,在提及孩子時,眼眶終究不自禁地泛紅。
「孩子沒了,是嗎?」這句不是疑問,僅是淡淡的喃語。
其實,他的心里並不意外,在大火之後,他曾讓田總管質問過在坤寧宮當差的工人婢女們,他們不約而同都說那兩日,皇後的身子不適,其中一名宮女曾說她親耳听見皇後對朱驪姑姑說,她不驚動太醫院,不想在這要緊的關頭教皇上以為她是存心裝病,要挾他順著她的意思。
「是朕疏忽了。」說著,他昂起眸,眸底盛滿了憐惜的歉意,「對不起,讓你受苦了。」
話落,久久的沉寂,他們相視著彼此,在對方的眼眸里都看見了遺憾與哀傷,不必訴諸言語,就已經是直接而明白。
「我想把話先說明了,皇上,我不是為你而回來的,在我的心里根本就不想見到你。」
她輕輕地訴說著,在他的眼底看見了失落的心痛,但她視而不見,繼續說下去,「半年前,我終于將大哥從敵國救回來了,他被折騰得不成人形,經過好一段時日的調養,他終于能開口說話,他說,就算是死,他也不會背叛皇上,不會背叛中原,我相信他,所以我回來要向皇上為大哥公道,替大哥及我們容家徹徹底底討個公道。」
「如果朕不允呢?」他的語氣輕沉緩慢。
聞言,她抿著女敕唇,直視著他不語。
舒治忍住了內心的激動與渴望,勉強維持著平靜的表情,「這些年來,朝廷之中好不容易有了一個很微妙的制衡,對于朕來說,這不見得不是一件好事,如果讓你從中破壞,不知道又要花多少力氣收拾。」
「今天我回來告訴你,是想讓你知道,沒想過要你幫忙,我自然會有我的辦法,告辭了。」說完,她踅足就要離去,卻在下一瞬間被他的大掌擒住了腳踝,接著是縴腰被扣住,整個人被拉進溫暖的池水里,激起了好大的水花。
「放開我!」她的雙手抵住他赤luo的胸膛,不知道是因為泉水的溫暖,還是因為被他赤luo的壯軀給摟住,她的臉兒漲的通紅。
「朕只是在告訴你一個事實,又沒有直接拒絕幫你。」他牢牢地抱住她,將她按制在池邊,低沉的嗓音在她的耳邊輕震著。
「你放開我!」
她不想與他用這樣的姿勢說話,尤其他還在一絲不掛的情況之下,如此親昵的接近簡直就是曖昧到了極點。
「你又在懊惱了是不?你在想若非身為女子,內力也不至于如此之弱,就連朕都贏不了,是嗎?」
「是,一個堂堂的大男人以蠻力欺負弱女子,知不知羞?!」
「不,你從來不是一個弱女子,但你總是對朕心軟,現在,殺了朕,唯有如此,你才能夠阻止。」他吻下了她的唇,立刻就被她給逃開。
「你這男人好仗勢欺人,要是我能殺得了你,當年還需死,啊?」光只是說這個事實,就已經足夠教她心痛。
「是,朕就是仗著你對朕的好,就是吃定了你對朕的心軟。」說完,他大掌扣住她的後腦勺,狠狠地吻住她,不容許她再有逃掉的機會。
他越吻越深,彷佛恨不得將她給揉進骨子里,大掌扯月兌她在水里飄動的衣衫,逐漸地,兩人赤luo的肌膚在滑膩的泉水之中相熨著,滑膩的水質讓兩人之間的肌膚相親更加令人心魂悸動。
不知怎地,她越是想要抗拒他,心里的感覺就越深刻,感覺像是就在不久之前,才被他給擁抱過,卻又像是已經隔了幾百年,懷念的心情在她的胸口滿漲,幾乎盈溢而出。
「雅兒。」
他喚著她的名字,這是三年來第一次喚她,心里不會感到疼痛。
听見他溫柔的喚聲,她的心像是被扯動的琴弦,無法停止悸動,她終于再也忍不住伸出遲疑的雙手,按住他的後腦勺,讓他的臉埋進她的心口。
「皇上,皇上……」
這些年來,她不是沒有想過他,而是沒有一日不曾想過他。
溫暖的泉水被他們的動作撩撥,激起一波波浪蕩的水花,就像是他們心里洶涌的波濤,一旦被勾引起來,就無法在被止息。
或許是因為太想念了,他們緊緊地擁住彼此不放,借著對方溫暖的軀體,聊慰這些年來心里的思念。
這一刻,泉水的霧氣將他們交迭的身影氳得朦朧,喘息、申吟,在淙淙的流水聲之中听起來格外的撩人心魄,一次次的緊密結合,彷佛都在說著他們開不了口的思念,化成了幾乎要將他們融成一塊兒的火焰,讓他們再也分不清楚彼此,他們是他,也是她,是兩個人,也是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