闃靜的殿閣之中,只有書頁翻動的聲音。
接近傍晚,天邊的霞光是接近鮮血般的赤紅色,透進窗格之內的光線已經有些昏暗,卻絢爛得教人不敢逼視。
歐陽靖靜默地坐在書案前翻覽著卷宗,嬌顏冷凝,完全無視于坐在對面臥榻上的男人。
剛才宮人已經進來替他們掌了燈,也替他們送來了晚膳,這兩年,宮里的人早就習慣相爺三天兩頭就會留宿在宮里,就算要回府,也通常都是已經到了要關宮門的時候,揀在最後一刻趕出皇宮。
李舒懷放下手中的書卷,佣懶地以手支頤,覷著面前的女子,雖是男裝素顏,不施半點脂粉,那一張清艷的臉蛋猶勝天下所有女子,而最教他心醉的,是她美眸深處閃動的靈敏光芒。
「還看不膩嗎?我這張臉,你早該是膩了才對。」歐陽靖冷冷地說道,合上了手上的卷宗,又拿起了另外一本。
「怎麼會膩呢?你這張小臉朕怎麼看,都覺得好看極了,在處理公務的時候好看,躺在朕的床上時也好看,你說朕怎麼會感到煩膩呢?」
「說的真好听,就怕你是口不對心,只不過是想要哄我罷了。」她冷笑了聲,用力地翻過下一頁。
「哄你?」他渾厚的嗓音微微揚起,似乎覺得她的話簡直有趣極了,「說兩句好听的話就能讓你心花怒放的話,那朕真是要感謝天地仁慈了,朕的好靖兒,你倒是說說,今兒個一整天你都悶著不肯跟朕說話,難不成朕還沒對你感到煩膩,你卻先對朕感到厭煩了?」
聞言,歐陽靖有半晌沉默不語,嬌顏冷凝,驀地,她冷不防地站起身,繞過桌案走到他面前,斂眸覷著他含笑的臉龐,美眸細細地瞇起。
「若真是對朕感到厭煩了,好歹也給個令朕滿意的理由吧!」李舒懷直勾勾地回覷她,笑著朝她伸出大掌。
歐陽靖柔順地將縴手擱到他的掌心,任由他握住,然後伸出另外一只柔荑,按在他寬闊的胸膛上,柔柔地撫模著他裹覆在衣衫之下的強健肌理,冷不防地,她一個用力將他給推倒在榻上。
李舒懷沒有設防,在他高大的身軀倒落的那瞬間,發出了好大一聲砰響,然後,養心殿中又重歸寂靜。
歐陽靖撩起衣袍,跨坐到他的腰上,居高臨下地覦著他,美麗的嬌容有些冷然,挑起的眉梢卻依稀之間有些挑逗的意味。
「皇上……」听到了殿里發出不尋常的聲響,幾名宮人就要進來。
「退下。」李舒懷斥退了來人,沉魅的銳眸直勾勾地瞧著身上的女子,薄唇揚著笑,似乎想知道她究竟想做什麼。
歐陽靖轉眸,听見了宮人離去的腳步聲,養心殿里又恢復了寧靜,但在他們之間卻是暗潮洶涌的,她如水般清澄的目光再次回到他身上,「如果,我進了你的後宮,你打算用什麼封位誥賞我?」
「隨便你挑,朕沒有意見。」因為,無論她是什麼身份,都不影響她在他心里獨佔性的存在。
「如果我想當皇後呢?」
「那朕就封你為後。」
「如果我還想繼續當宰相呢?」
「那你就將是朕這輩子最寵信的近臣。」
「如果——」她一時語塞,放棄了繼續再說下去。
歐陽靖垂眸瞅著身下的男人,發現最惡的始作俑者就是他,倘若沒有最初的糾纏,或許,她就不會擁有此刻的心亂如麻。
她冷不防地俯首吻住他的唇,輾轉纏綿地吮吻著,此刻,她的心里明明是如此地惱他、恨他,卻又只想著將這男人完全地佔為已有,半點也不願與人分享,強烈的護意讓她覺得自己變得好丑惡。
李舒懷按住她的後腦勺,讓兩人之間的吻更加深入,彷佛要探進彼此的靈魂深處。
「你不要動。」她揮開他的手臂,揚起美眸,硬聲對他說道。
「好,朕全都听你的,不動就不動。」李舒懷揚起一抹興味盎然的微笑,想看她究竟要做什麼。
見他就範之後,歐陽靖伸手抽開頭上的冠簪,解開長發,一時之間,如瀑般的柔順黑潮泄落她縴細的肩畔,她斂眸瞅著他,白淨的柔荑緩緩地解開他的袍服,露出一大片結實的男性胸膛。
就是這個男人,總是能夠將她弄得意亂情迷,就是這副昂藏的體魄,藉由不斷的擁抱,讓她深刻地體會到自己是他的女人。
她俯首輕吻著他的頸項,在男性的薄膚之下,感受到沉穩的脈動,接著,是他線條分明的鎖骨,她喜歡他的這個地方,總是在他一舉一動時,顯透出獨屬于男性的魄力。
……
陰歷九月九日,是一年一度的重陽節慶,在皇宮里也像民間百姓一樣,或登高、或飲酒、或賞菊、或賦詩,嬪妃皇子們還會在頭上或是胸口佩戴朱萸花,而在這一日,李舒懷在京城東南的曲江池畔宴請群臣,一直以來,因為歷代先帝都會這麼做,每逢重陽在曲江飲宴賦詩幾乎成為定制。
而其中文采最高的,當然就是歐陽靖,在重陽前一日,北方邊防派快騎回報京城,說大軍已經收復最靠近北蠻的一座關防。
所以今日的曲江宴就以此為題,宴會之中,任誰都听說過歐陽靖的文采非常之高,最後連李舒懷也不放過她,硬要她作首詩應景。
「既然各位如此盛情,那在下就獻丑了!」她微笑拱手對李舒懷及眾人謙稱,略頓了一頓,才緩慢吟道︰「四方無事去,宸豫杪秋來,八水寒光起,千山霽色開。」
詩才吟畢,眾人叫好,果然不愧是被譽為朝中文采最高的歐陽家傳人,雖然年紀輕輕,但眼下論文采、論才干,在朝廷之中沒人比得上這位宰相大人!無論是誰都對這位大人心服口服。
歐陽靖再度入座,她抬起眸看著李舒懷,雖然兩人之間有一小段距離,可是她依舊能從他的眼中看見激賞的稱許。
當然,還是有不服她的人,那就是趙海以及他的一群幫眾。
他一臉悻悻然地看著歐陽靖,不只是看不慣他的年少得志,更是看不慣他如附骨之蛆般與皇帝形影不離,一定是他在皇帝耳邊搬弄是非,才會讓選秀之事硬是被耽擱下來。
或許,就如同宮外許多人所謠傳的,他與皇帝之間的關系,不僅僅是君臣那般簡單。
這時,宮人們端上剛炊好的甜糕,淡淡的菊花香甚是清雅迷人,人們喜歡在重陽節里吃糕,因為「糕」音同「高」,有步步登高之意,在皇宮里自然也未能免俗。
一碟碟模樣精巧的糕點放在每位大臣面前,歐陽靖面前也有一碟,可是她一向不愛吃糕,更不愛聞那甜膩的味道,再加上她這兩日勞累了些,胃口不爽,一嗅到那甜味便直直作嘔。
「唔……」她摀住嘴,不讓自己失態。
「你怎麼了?」李舒懷立刻就發現她的不對勁,擔憂地問道。
「沒事,只是忽然覺得胸口悶著,有些反胃想吐。」她搖頭,將面前的甜糕推得遠一些。
「請太醫過來瞧瞧吧!」說著,李舒懷就要揚手教祿公公去喚太醫。
「不敢勞煩皇上,微臣回府之後,歇息一晚就沒事了。」歐陽靖立刻阻止了他,很堅持地說道。
李舒懷直勾勾地覷著她蒼白的臉色,克制住想要接近她的沖動,說實話,他已經倦了要在大臣們面前故作矜持。
有太多時候,他是君,她是臣,除了在知道實情的人面前之外,他們必須要謹守君臣的分際,可是在他的心里難免覺得束縛,倘若她是他的妃後,他便能夠在想關心她的時候,就傾心地關懷,不需要在意任何人的眼光。
這時候,趙海一臉擔憂地站了起來,拱手對她說道︰「相爺可千萬要保重身體,您現在可是皇上的左臂右膀,是輔佐皇上治國的棟梁人才,身嬌體貴的,可千萬不能出差錯啊!」
「多謝趙大人的提醒,本相會謹記在心。」歐陽靖冷笑了聲,分明就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眼。
「相爺別客氣,不過可惜相爺不是女子,要不光瞧這反胃想吐之癥,豈不恰好是女子害喜之兆嗎?」
此話一出,在場沒有半個大臣膽敢唱聲應和,一個個臉色凝重,不知道該如何自處;他們一向清楚男生女相的歐陽宰相最不喜歡別人拿他的外表取笑,這兩年來,相爺以他的能力向下屬們證明,雖然有一張比女人還美的臉蛋,可是能力卻是不輸給他們任何一個人。
歐陽靖是在場唯一一個還能笑得出來的人,她揚起唇角,勾起一抹艷絕眾生的微笑,「趙大人真愛開玩笑,倘若我是女子,那倒也好,能替自己生個孩兒,免得家里的人老是催著我成親,要我傳宗接代,趙大人,你說這天底下有那麼好的事情嗎?我歐陽靖真有這種好運?」
見歐陽靖的語氣認真,化解了尷尬的場面,大臣們才松了口氣,跟著大笑起來,確實,他身為一國之相,到了這年紀沒有婚配確實不應該。
沒想到對方會主動調侃自己,趙海愣了一愣,最後只能干苦笑地道︰「天底下確實沒這種好事,是趙海失言了。」
僵局算是暫時化解了,但是,歐陽靖自始至終不敢以眼光直視李舒懷,就算不看他的臉,也能感受到他此刻灼烈的目光。
他在打量著她,除了歐陽家人之外,就屬他最明白她的狀況,或者說,他比歐陽家的任何人都明白她的狀況才對。
憑著他們匪淺的關系,她確實可能會有孕,或許,她此刻已經有了身孕也說不定。
但她心里非常清楚自己沒懷有身孕,她並不是不想要他的孩子,可是現在不行,還不可以!
飲宴依舊持續著好一段時間,歐陽靖與大臣們談笑風生,而李舒懷卻顯得靜默少語,他的眼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最後先行離去,在他離開之前,低聲地對祿公公交代了幾句話。
大臣們恭送聖上離去,他離去才不到片刻,祿公公便來到她的身邊,拱手對她說道︰「皇上擔心相爺的身體違和,請相爺先事歇息,不要太過勞累,奴才已經替相爺備好轎子,要送相爺回府,請相爺隨奴才來吧!」
一時之間,大臣們的眼光都停在她的身上,歐陽靖知道事情絕對不只是乘轎離去如此簡單,但她不便多說話,只好頷首,跟隨祿公公離去。
然而,才離開池畔不久,祿公公將她領入一條穿堂,她還沒來得及反應,就已經被一只有力的長臂給拽進門里,一抬眼,望進了李舒懷沉邃的眼眸。
「是真的嗎?」他壓沉了嗓音問道。
「我不知道你在指什麼。」
「害喜。」他定定地瞅著她白淨的臉容,「你會反胃想吐是因為肚里懷有朕的骨肉嗎?」
「不,我沒有。」她別過嬌顏避開他的灼視,眸光之中有些心虛。
「讓太醫過來瞧瞧,朕要確實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有喜了。」
「有必要如此急迫嗎?我沒事,真的沒事。」
「來人,傳太醫,」
「不必!」
「傳太醫!」
「李舒懷!」
听見她連名帶姓的大不諱稱喚,在一旁的祿公公倒抽了一口冷息,而李舒懷只是挑了挑眉梢,瞇細眼眸深瞅了她一眼。
歐陽靖立刻知道自己失了言,沉凝了半晌,沉重的氣氛在他們之間僵持了好半晌,最後,由她緩緩地開口。
「如果,我真的有懷有身孕,你會怎麼做?」她試探地問,心口在發顫,這個問題她早該問了,但卻害怕他的答案。
「褫去你宰相的位置,迎你入宮。」他想也沒多想,就月兌口而出。
此話一出,他們之間的空氣彷佛在一瞬之間凝結了,歐陽靖定定地瞅著面前的男人,彷佛直至此刻才認清了他的真面目。
「原來,在你的眼底,我終究也不過是如此。」一聲輕冷的笑從她的唇畔逸出,或許是裝扮男人已久,在她的眉宇之間竟泛著一絲屬于男人才有的爽颯,「我沒忘這位置是你給我的,時候到了,我就把它還你。」
李舒懷自始至終只是看著她,緊抿著薄唇不語,深邃的瞳眸之中閃過一絲不悅,「朕是在替你著想,倘若你已經懷有身孕,你是女子的事實遲早會瞞不住,到時候怕會惹出大禍。」
不只是他的禍,屆時歐陽家也將會面臨前所未有的大難!
這一點,歐陽靖並不是曾未想過,但當她親口听見他說出那句話時,心里彷佛有一個角落冰涼了。
「好,那我答應你,如果我真的有了身孕,就立刻辭官。」她的眸光淡如兩泓湖水,清澈透明,卻透著一絲冰冷,她轉頭對祿公公說道︰「祿總管,請你去召太醫。」
李舒懷定定地瞅著她,她的臉色與其說是平靜,不如說是罩著一層寒霜,令他心里一陣忐忑,但猶作鎮定。
他不懂為何她的神情會如此篤定,也不懂在剛才那一瞬間,他究竟說錯了什麼話,讓她態度回然改變,但他真的已經倦了與她躲躲藏藏,見不得天日的關系,他要這個女子,要完完全全地擁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