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縷稚女敕的歌聲在林木重重的山間回蕩,山道上過往的行旅商賈都停了下來,望著那歌聲傳來的地方,一陣低語。
「這是誰家的小姑娘在唱歌?這聲音可真甜。」
「聲音不是從彩葉山上傳下來的嗎?」。
「咦,咦,咦?你們看,那樹花怎麼開了?」一人揉了揉眼楮,指著一旁的一株桃樹,「方才不還是骨朵兒嗎?」。
周圍的人也十分驚奇,且不說方才有沒有看清,這個時節,桃花本來就不該開放。
驚嘆未了,腳下濕潤的泥土中也迅速冒起一層絨絨的青草,霎時綠遍了山野。
人們連震驚都忘了,面面相覷,這個情形,是遇上了花仙還是樹妖?
人群正有些騷亂,一個當地人打扮的少年人從山道旁的樹叢里跳了出來,揮揮手,「大家別害怕,不過山上的一個小姑娘在唱歌罷了。」
「誒,小伙子,你說的那小姑娘難不成是個小仙女?」好事的人立刻圍上前,你一言我一語地盤問那少年。
「嘖,仙女,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少年擺擺手,回身就要走。
好奇的人們哪里肯放他就這麼走了,「小兄弟,怕是你也沒見過罷?說來戲耍我們哥幾個呢?」
「嘿,誰戲耍你們了?」少年橫了他們一眼,「那小姑娘喚作清商,今年也不過七八歲年紀,同她哥哥海潮一向隨一位京城來的盧姑姑住在彩葉山上禮佛誦經。兩人都是神仙一般的樣貌,真不知道父母得是什麼樣子,才能生出這樣一對粉雕玉琢的兄妹來。」
「那他們的父母……?」
「說是失散了,不知怎麼也不動去尋找的念頭。」少年幽幽嘆息,「不過他們隨著盧姑姑住在山里,附近人家都喜歡他們,三人日子過得也不錯,海潮兄弟還挺得山中隱居的老和尚的照顧。」
眾人一邊听著一邊點頭,有人終于想起了方才疑問,「那麼。那個小姑娘為什麼能讓草木長得這麼快呢?」
「嚇。這有什麼稀罕的?」少年聳了聳肩,故作神秘,「我還听聞那小姑娘每走一步,都會落一朵桃花呢!」
「喲。這可不是妖精麼?!」
少年將指間草睫一擲。「瞎說!清商妹子何等顏色。心地更是好得了不得,連一只飛蟲都不願意傷,怎麼說也得是仙女!」
「這小兄弟說得也有道理。」立刻有人附和起來。「方才說起他們的父母,說不定就是天上的仙人,所以他們才再尋不到父母了。」
面前的山道上,一個秋香色衣袍,青布頭帕的女子從雨後的山中走出,一道彩虹自天邊一直探入遠處山腳下的溪流中,仿佛掛在了她鬢邊。
少年竄上前,躬一躬身,問聲好,「盧姑姑。」
「怎麼?又進山采藥了,今日可有采到什麼?」迎面而來的女子,正是離京已久的旭華。
少年撓了撓腦袋,一攤手,看了看身後空空如也的背簍,「方才尋了一轉也沒尋到什麼,如今清商妹子唱起歌來,指不定又什麼藥草長起來了,我再進去尋一遭,姑姑下山仔細雨後路滑。」
「真會。」旭華淡淡一笑,正要走,又被那群旅人攔住。
這可是傳言中得了仙緣的人呀,雖然看起來也就是個普通的女子麼,相貌雖然清麗,卻說不上什麼絕色罷?就是這樣一個人,照顧著兩個仙人的孩子?也就是一個小仙童和一個小仙女?
「幾位請讓一讓。」旭華低斂了眉,並不想與他們交談。
「方才听那個小兄弟說起,有兩個仙家的孩子向來跟著您生活?」
旭華一愣,隨即笑笑,「我們凡人哪里就見得著神仙了?那兩個孩子的父母我卻識得,並不是什麼仙人,不過是上古仙靈的後人罷了,雖然出眾,命數卻坎坷得緊,只留下這兩個孩子,孤苦伶仃。」
「原來是上古的仙靈,難怪了。」旅人有些失望,靈族麼,雖然也不多見,但畢竟住在人間,若是運氣好,一輩子總能見上幾個,不算稀奇。
「嘖,從前那位美貌絕倫的皇後,不也是靈族的後裔麼?」
「可不是,見過的人都說她是風華絕代,只可惜薄命得很,听說七八年前回京之後一直臥病不起,陛下為了照顧她,也早早讓皇弟繼了位。」
旭華已經走遠,听到他們說起寒林,低低斂了眉頭,縱使再風華絕代,終究還是了,這世間花無常好,月無常圓,說得一點不錯。
山腳下還是那座安靜古樸的鎮子,籠罩在一片青松的清影中,她最初一次到這兒來,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她還清楚地記得,那年雨霽的午後,也是這樣一道長虹,從天邊一直飛來,而年輕的人們,立在雨水滴落的廊下,看著一碧如洗的天空說著話。
只是,經年不過轉眼,深情不過離別。
只有這一道彩虹,從記憶里延伸出來,一直呈現到眼前,連綴了那些久遠美好的,已經如夢似幻的回憶。
空邑,千松鎮。
服帖的青石板從來沒有改變模樣,道邊的松樹也安靜地像要睡了,只不時有松鼠突然從這一頭的樹上,「啪」地落到了臨近的另一株松樹上,惹得許多松針「簌簌」往下落。
旭華駐足,抬頭看著高枝,終于展顏笑了笑,又繼續向前面走去。
在四平八穩的街道上轉了幾轉,她走進了一處石料鋪子的作坊。
作坊里堆著許多石碑,一個中年女子正蹲在一塊已經成型的青石碑前,細細地描著上面的文字,院內其他人都是年輕力壯的男子,正在賣力地敲擊打磨石塊,作坊里充滿了鐵器和石塊撞擊的「叮叮」「錚錚」的聲音,清脆悅耳。
見到旭華進來,那女子直起身,親熱地湊上前,「是旭華妹子來了。」
「孟。」旭華輕輕點頭,隨她一道進了堂屋里坐下。
女子為她斟了茶,微微斂起眉看她,這麼些年了,她還清楚地記得當年那個走入鋪子的姑娘,有些慌亂,有些無措,但她只是淡淡道︰「我要洗一塊碑。」
她當時不過是幫著父親打理這石料鋪子,見了個年紀相近的女孩,便很熱情地問她,「姑娘是外鄉人嗎?你要為誰洗碑?用什麼料子?碑上刻什麼字?」
旭華被她一氣不停的問話問得愣了愣,過了一會兒才自語,「料子……?一切從簡便好……」
她見旭華實在有些失魂落魄,言行卻處處得體,猜測不是簡單的人物,輕輕一笑,「姑娘,不如跟我去里面屋子坐一坐,慢慢說?」
旭華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便跟著她進了堂屋,也就是如今的這處地方,也就坐在今日的這個位子上。
她也為旭華倒了一杯茶,「姑娘,生死乃是定數,不要太過悲傷,你有什麼話盡管告訴我,對了,我姓孟,鎮上的人都叫我柳娘。」
旭華點點頭,這才嘆道︰「孟,你替我洗一塊普通的墓碑——不論大小、成色,越普通越好,上面就刻上……陶雪安……」
孟柳娘當時很是驚奇,雖然料到了她身份不低,但也沒有想到,她一出口便是這樣的話。
這大將軍陶磊可還是挺有名氣的,他的寶貝女兒,孟柳娘自然也听過,震驚過後笑了笑,「看來姑娘是京城來的?」
旭華緩緩點頭,「不錯。」
如今這些年,孟柳娘與她交情不錯,多半也猜到了她原是宮中的侍女,至于那一年她身邊忽地多出的兩個孩子,長得那般粉雕玉琢,不是宮中的兩位小殿下,卻能是誰?
孟柳娘低低笑一笑,當初年少氣性,千松鎮卻鎮日安安靜靜,再起不了一絲波瀾,好容易听聞有雙華的兩位殿下從這里經過,那日一干年輕人全都圍在附近想要看個熱鬧。這一看也沒失望,果然是一對璧人,比傳言中的還要讓人傾羨。
如今這兩個孩子,容貌與他們有七分相似,再知道旭華的身份,如何猜不到?
「我到現在還記得,那一年夏天,驛館的屋檐下……」她抬起頭,回憶了一會兒,微笑著,「那樣一對璧人,雖然只是隔著雨簾遠遠地望上了一眼,但他們那時的樣子,我至今也還記得清清楚楚。」
「孟,縱使風華絕代,縱使深情如斯,到如今,早已經什麼都不是了。」旭華只是淡淡地笑,帶著些許的淒涼。
孟柳娘輕輕搖頭,「听聞皇後早已回京,旭華仍不打算回去?」
「我想,我更喜歡留在這里。」旭華搖頭,她知道寒林是回去了,說她這麼多年一直臥病,不過是外間傳言,誰知道究竟是出了變故,回去還不是徒添傷心?「葬在千松鎮邊的一座寺廟邊,是安妃的遺願,我自請離京做這件事,當時就打定了主意不再回去了。」
「那兩位小殿下呢?」孟柳娘的聲音壓得很低。
「……潮兒當年尋來時,說這世上沒人要他們兄妹了。」旭華斂眉嘆息,「那小丫頭更是只知道潮兒是她兄長,其他什麼也記不得,又何必送他們回京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