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是李臻的家鄉,他的童年和少年時代都在這里度過,這里留給他無數的美好回憶。
但此時,敦煌已經拴不住他的心,他的親人已遷去洛陽,他的很多朋友在幾個月前的戰爭中陣亡,留下的只有傷痛回憶。
早在他去高昌買釀酒秘方之前,他們全家已決定離開敦煌,李臻在敦煌只住了幾天,便要再度啟程東行。
康大壯的父母遷去了張掖,他也要和李臻同行,小細的父親不幸陣亡,他變成了孤兒,也不願意留在這個傷心之地,願和李臻同行。
酒志雖然很想和他們同去長安,可是他的父親會同意嗎?
在回到敦煌的當天晚上,酒志便忐忑不安地向父親表述了自己想去長安的願望。
酒志的父親酒大叔是個很通情達理之人,他听說兒子得了兩千貫錢,但錢卻在長安,他便立刻批準*了兒子前往長安的請求。
就這樣,酒志和眾人一起同去長安便順理成章了,十天後,眾人再次啟程,前往中原長安。
從敦煌去長安並不近,他們要貫穿整個河西走廊,還要走過隴右進入關中平原,最後才到長安,其間至少要走一個月。
這是一段艱難的旅程,不僅路途遙遠,餐風飲露,而且河西走廊上盜匪時常出沒,殺人越貨,凶險萬分。
就連常走這條財富之路的粟特人也不得不大規模集結而行,數千頭、甚至上萬頭駱駝結隊,用人多勢眾來壓倒盜匪。
不過隨著唐軍和吐蕃、突厥作戰,河西走廊實行軍事化管理,平時猖獗的盜匪也暫時安靜下來,這段時間很少有行人被搶劫的消息。
李臻一行也很順利,東去長安沒有遇到任何阻礙,這天下午,四人抵達了肅州福祿縣。
福祿縣是一座小縣,人口不足千戶,不過這里也是絲綢之路上的一處重要補給地,從福祿縣一直南下張掖,中間近三百里的路程都沒有集市商鎮,所以東來西往的商隊都會在這里進行糧食和飲水的補給。
李臻四人走進縣城時,正好有一支大商隊在縣城內休息補給,使小縣變得格外熱鬧。
酒志喉嚨干得快冒火了,見城門不遠有一家酒肆,佔地頗大,裝飾華麗,他頓時心癢難耐。
「老李,我們去喝一杯吧!」
「這個建議很好,老康、小細你們听見沒,老胖要請客,難得啊!」李臻瞥了一眼酒志笑道。
「去!去!去!早就說好各付各的帳,怎麼要我請客?」
小細在一旁小聲提醒道︰「胖哥,這一路都是臻哥掏錢付帳,我和老康也都付過兩次了,就你沒有掏過一文錢。」
酒志臉一紅,嚷道︰「你們這幫小氣鬼,不就是一點酒錢嗎?今天胖爺我請客,不過這家店有點寒酸,我們換一家。」
「別換了,這家就很好!」三人架著酒志,將他拖進了酒肆。
酒保把他們領到二樓一個靠窗的位置,很客氣道︰「小店最拿手是燜羊肉,烤鹿肉,油炸小鵪鶉、還有上好的醬牛肉,到中原可吃不到牛肉了,四位少郎,要不都來一點?」
「有蔬果沒有?」
「蔬果不多,只有醋拌五月青和豆芽,還有梨,不過酒不錯,有正宗的高昌葡萄酒。」
酒志听得頭大,「你說的幾樣,就一樣來一盤吧!酒來一壺。」
「沒問題!」
酒保又陪笑道︰「另外小店還經營客棧,就在酒肆後面,我看幾位是遠道而來,不如就是小店投宿,小店可以替你們多準備干糧,下一站去張掖,可是要走三百里,中間可沒有住宿吃飯之地。」
四人對望一眼,李臻又問道︰「前面不是崆峒山嗎?崆峒山可是道教聖地,天下聞名,難道也沒有住宿之地?」
酒保哈哈大笑起來,「少郎說的是平涼崆峒山,我們福祿縣的崆峒山只是荒郊野嶺,只有盜匪,沒有道士。」
李臻臉上發熱,他竟然把崆峒山放錯了地方。
「怎麼樣,幾位少郎在小店住下來吧!」
這段時間客棧生意慘淡,掌櫃說了,拉到一個客人獎二十文錢,酒保也格外賣力,這四個家伙,值八十文錢啊!
「我幫你們把行李搬過去吧!」
不等他們四人同意,酒保就奔下樓搬行李去了,半晌,酒志反應過來,大喊道︰「我們的酒菜呢!」
客棧房間很寬大,但已經不知多久沒有住人了,房間里不通風,悶熱難當,充滿了一種難聞的臭雞蛋味,牆皮剝落,露出大片暗黃色的泥土顏色。
牆角有一張巨大的蜘蛛網,佔據了近半個屋頂,一只拳頭大小的蜘蛛不停地吊上吊下,仿佛它才是這間屋子的主人,向四名入侵者示威。
酒志躺在胡榻上,直勾勾地盯著頭頂上的大黑蜘蛛,他不敢動,一動就渾身膩汗,但嘴里卻不閑著。
「老李,我懷疑我們是住進蜘蛛窩了,你看這只蜘蛛,半夜里肯定會把我吃掉,小細,我們換張床榻吧!」
「胖哥,我這邊也有一只,不比你那只小。」
「他娘的,這還叫上房,住一夜居然要兩百文錢,敦煌最好的客棧也不過才六十文一夜,明天要找那掌櫃說說去。」
「老胖,睡吧!明天還要趕路呢!」
李臻卻不在意房間的簡陋,他腦海里依然在回憶那如流星般短暫而又難忘的一夜,讓他刻骨銘心的溫柔滋味,那只蒲昌海畔最美的天鵝,他從懷中模出了已經壓扁的絹花,輕輕撫模著柔軟的花瓣,心中涌起一絲思念。
一陣疲倦的困意襲來,不知不覺,李臻也快要睡著了,但就在這時,外面仿佛炸了窩一樣,哭喊聲驟起,馬蹄聲如雷鳴般在大街上奔馳,李臻驀地坐起身,其他三個伙伴也紛紛坐了起來。
「阿臻,好像出事了!」
康大壯緊張道︰「我听見了慘叫聲。」
李臻也听見了,不僅有慘叫聲,還有女人的哭喊聲,這是發生了什麼事?
這時,客棧伙計慌慌張張跑來,壓低聲音道︰「四位千萬不要不出去,馬匪進城了!」
酒志嚇一跳,連忙問道︰「馬匪會殺進客棧嗎?」。
「一般不會,他們是去隔壁的波斯邸,我們這邊是窮店,馬匪不會來。」
李臻想到了他們的馬匹和駱駝,當即道︰「不要大意,我們去馬房里看看!」
三人紛紛表示贊同,他們這次帶了一批胡香,價值五百貫,到長安可以賣到一千貫,還有他們的馬匹和駱駝都很值錢,尤其李臻的赤血寶馬,如果被馬匪搶走,他們可就血本無歸了。
四人拔出長劍,大壯將胡香背在身上,快步向後院的馬房奔去,奔至馬房,馬匹和駱駝都在,讓他們松了口氣,就在這時,小細在外面院子喊了一聲,「臻哥,快來!」
三人奔到院子里,只見小細正將一人從院牆上放下來,見三人奔來,小細連忙道︰「我見這人要翻過牆來,很吃力,便幫他一下。」
李臻見這人沒有說話,便道︰「他好像受傷了,小細,幫他看看。」
小細翻過他的身子,此人是一個粟特商人,懷中抱著一只鐵盒子,只見他前胸中了一刀,渾身是血,已經暈了過去。
小細連忙找出藥和繃帶,替他療傷包扎,康大壯低頭看了他半晌,忽然喊道︰「是阿木林大叔!」
「大壯,你認識他?」李臻問道。
康大壯點點頭,「是和我二叔一個商隊的,難道我二叔也在隔壁嗎?」。
李臻心中也感覺不妙,立刻對小細道︰「你先替他治傷,酒志、大壯,我們去隔壁看看!」
客棧的隔壁就是波斯邸,粟特商人的客棧,佔地數十畝,此時馬匪已經撤走了,波斯邸內混亂不堪,滿地是各種貨物,粟特商人們一邊哭泣,一邊收拾自己貨物。
三人奔至前院,這里粟特人最多,康大壯又看見一個熟人,連忙拉住問道︰「烏大叔,我二叔在不在?」
「你是大壯,你二叔在那里!」
粟特商人一指旁邊不遠處的台階,嘆口氣道︰「作孽啊!」
李臻三人都看見了康伍德,滿臉老淚,呆滯地坐在台階上,康大壯急忙奔上去扶住他道︰「二叔,是我,我是大壯啊!發生了什麼事?」
康伍德看了看他,認出了自己的佷子,他忽然回過神來,抱住他放聲大哭,「是大壯,救救你妹妹,她被馬匪搶走了!」
李臻只覺心都要炸裂開了,被馬匪搶走了,說的是康蕊兒還是思思?
他急向四周看去,沒有看見康蕊兒,他立刻想到,應該是康蕊兒被搶走了,思思已經沒有必要回敦煌。
「我要殺了他們!」
康大壯大吼一聲,轉身便向大門外沖去,李臻一驚,跟著他追了出去,康大壯一口氣奔至城門口,城門開著,望著城外黑漆漆的夜色,馬匪早已無影無蹤。
康大壯無力地跪下,狠狠一拳砸在地上,淚水撲簌簌從眼中滾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