倆人回到住處,屋子已經貼上了對聯。籬笆院外貼的是︰幾點梅花幾點雨,半含春色半含情。橫批是︰風情萬種。
正屋貼的是︰山老賞風光總把松濤夸景色,騷人吟雅韻常邀澗水和歌聲。橫批︰麗山秀水。
「鴻哥寫的麼?」吳眠欣賞地看著那遒勁的草書。
衛鴻但笑不語。衛鸞听見人聲已應聲而出,笑道︰「自然是他,難不成你我能有此番筆鋒!」
又接著說道︰「快快進來,看人家送些甚麼吃食過來了。」
進了門,只見桌子上放著一個砂鍋,有點兒像我們現在吃的火鍋,旁邊是一個漆黑鏤花大食盒。
「此鍋喚作‘一品鍋’,一品本是官名,為最高之官階,即是對此類砂鍋的美稱。」衛鴻還真是見多識廣。
衛鸞興沖沖揭開食盒蓋子,里面是雙層的,一股清`.``香之氣便撲鼻而來,原來上面放著的是一盤清蒸鱖魚,衛鸞驚喜地喚了一聲,揭開了下層,是一個紫砂鍋炖著一鍋的松菇炖雞肉。
大家興致高漲起來,衛鸞又急乎乎地打開了砂鍋的蓋子,里面雜七雜八地堆滿了鴨肉、羊肉、猴頭菌、海膽等當地頗為少見的山珍海味。
衛鸞將蓋子蓋上,笑道︰「嘿!這個年可是不賴!一生怕都沒這福分吃上這些好東西!」
衛鴻皺皺眉,問道︰「是何人送來?」
「還能有誰人?吃罷!吃罷!管他何人!」衛鸞滿不在乎地說,又揚聲沖廚房方向喊道,「該擺上杯筷來了罷!」
衛鴻不贊同地看了看衛鸞,「鸞兒,此事不可隨性!倘若你有心跟他,為兄無話可說,倘若你只是耍著他玩兒,便是萬萬不成的!」
衛鸞臉上的表情依然不變,振振有詞,「哥哥,有甚麼關系哩!我待要耍耍他又如何?」
「囋!這年頭都還有這麼前衛的女生!真是難得一見啊!」吳眠情不自禁地說出聲來,卻在衛鴻嚴峻的目光下縮了縮腦袋,不敢再做聲了。
衛鴻聲色俱厲,「都怪我將你寵壞了,才不曉作為女子該有的言行舉止,婦德婦容!如今還不思悔改,一意孤行!」
大概衛鸞也沒見過衛鴻的這副表情,她噤聲了,低頭坐下,不敢再發一言。
三人坐在桌邊,默默等了半柱香的時辰,衛鸞和吳眠不知道打了多少眼色,直到倆人的眼楮都酸澀無比,還是吳眠怯怯地開口了,「呃,鴻哥,那依你之見,我們還用不用晚膳了?」
衛鴻沉聲道︰「打發老黃原封不動退回罷,粗茶淡飯求心安。」
吳眠和衛鸞相對一看,暗叫不妙,對那些美味惋惜不已。
接收到衛鸞不斷的使眼色,吳眠只好再次鼓起勇氣開口,「呃,那個,鴻哥,天色已晚,別人家怕都在用晚膳了吧?這會子去是否不當時呢?不如咱們折個中,明日我們一齊登門拜年,順道拜謝,若還算是值得一交的正人君子,便作罷,若真是那獐頭鼠目的小人,便還些銀兩與他,兩不相欠。你瞧,這大過年的,怎好意思拂人心意?再說,咱們亦不可太寒酸了,我身上還有幾十兩銀子,大概夠用吧?」
衛鴻听了吳眠的話,有一刻的沉默。嘴里喃喃道︰「倒也是個光明磊落之人。」吳眠朝衛鸞看了看,有戲!
「先生,姑娘,方老爺求見。」老黃進來恭恭敬敬地說。
外頭已然響起一個若洪鐘般的聲音,「許先生,為兄遲來一步了!」
衛鴻忙起身相迎,「哪里,哪里,正是‘說曹操,曹操便到’呢!」
只見一個小廝引著進來一人,看著三十左右年紀,披了件狐皮袍子,身材適中,五官平平,但其眉眼硬朗正氣,寬闊的額頭顯現出此人的智慧來。
「今日乃除夕夜,能與幾位一同渡過,真是方某之幸也。來來來,入座罷!」來人倒也不客氣,徑自坐下了。
「方兄,今日怎得空過來呢?」衛鴻接過話。
大家都很奇怪,這大年三十的,不和家人團圓,來這里干嘛?
「艷羨賢弟佳人在側呢,故來湊湊熱子。」那人笑道,「賢弟何不介紹一番?」
「這……,哦,她二人皆是小妹,衛鸞———你先前便認得,這位……。」
吳眠怕他說穿,忙打斷衛鴻的話,「我是小妹,衛眠!」
「幸會,幸會!」來人微微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吾姓方,名慈雲,表字仁謙。」
衛鸞是認得的,于是道了個萬福,「方老爺,奴家有禮了。」
那方老爺卻是慌慌忙忙站了起來,扶住衛鸞,甚為關切。
「小妹,見過方老爺罷,他是此地一縣令。」衛鴻對著吳眠說道。
吳眠依話上前來,學著衛鸞的樣子道了萬福,也問了聲好。
眼看衛鸞掙開了他的攙扶,他訕訕收了手,笑道︰「各位不必如此拘禮,都坐下罷!」
方慈雲是個大而化之的人,並不說些官場上的事兒,只和大家拉著家常,席間漸漸熱鬧了起來。
酒過三巡之後,方慈雲示意那小廝取出一物,原是個楠木匣子,遞給衛鴻道︰「賢弟,你兄妹前來所辦之事,已然辦妥當,愚兄不才,讓各位久等了。」
衛鴻雙手接過,還不待看,忙連聲道謝。衛鸞見了,也不住地說著感謝的話。
飯後,自己回家去,大家也各自睡下。
這樣等到開了春。因為吳眠急著回家,衛鴻只好早些向方慈雲辭行。三人一早打點好各自的行禮,正等著衛鴻雇馬車呢,方慈雲帶著個蒼頭匆匆趕來了。
見了吳眠和衛鸞,深深作了一揖,道︰「鸞姑娘,眠姑娘,二位慢些!因不知幾時走,匆猝之間備了些禮物,不成敬意,還望笑納!」
吳眠見衛鸞抿嘴一笑,會意地對他們說︰「謝方老爺的恩惠了,你們敘別片刻吧!」
說完走進了屋子的後院。然而卻豎起耳朵,貼在牆根下偷听二人談話。
方慈雲自然以為吳眠已離開,想著衛鸞就要走了,很是不舍,依依地說︰「鸞妹,你……。」
「雲哥,莫說了,你我天壤有別,此番離別,各自珍重罷!」衛鸞倒是狠心。
「為何?如此說來,真無兩全之法?」看來著方慈雲有些痛心難耐。
「是的,衛鸞只是區區一戲子,何勞大老爺費心挽留?」
唉!難道遇到愛情,每個女人都是這麼患得患失的嗎?明明很喜歡人家,又怕自己配不上他!吳眠听得很不是滋味,想沖出去把衛鸞的腦袋瓜子使勁敲敲,把她敲醒。
「方老爺,您請回罷!哥哥怕即刻便回了。多謝此間照顧。」衛鸞冷淡地下了逐客令,布下全身的偽裝。
「鸞妹……吾欲送汝……。」方慈雲的聲音低得像蚊吟,幾乎都听不見了。
「不必了,衙門里公務繁雜,豈敢叨擾焉。」
方慈雲無奈,只好慢慢地退了出去。吳眠扒著矮矮的籬笆,看著方慈雲一步一走,直到走出很遠,還戀戀不舍地回望了好幾次。
「鸞兒,你為何絕于他?我能看出他對你誠心實意。」吳眠替方慈雲鳴不平。
「為何?我與他無果。」衛鸞苦笑了一下。
「有何不可?」
「他乃此地父母官,我乃卑微一戲子,雲與泥相差何止一些?」
「我以為你性情潑辣,做事便也當果決敢做,誰知……。」
「眠兒,你有所不知!你亦是大戶人家的千金,你不明!」
「我豈會不知!不就是門第有別嗎!其實我……。」吳眠被激,差點就要說出真相來,還好及時收了口。
此時,衛鴻已經雇好車輛,在門外喊著她們出去。
「其實……如你亦喜歡,便無這諸多措辭和借口。」吳眠悶悶地丟下話,出了門。
「發生何事?」衛鴻看到她們倆人的臉色都不佳,便問。
「鴻哥,無須送我了,咱們就此話別罷!我知與你們不同道兒的。」
「眠兒!」衛鸞急急拉住了吳眠,「說甚麼混話哩!方才之事是我的不是,萬望勿記掛于心!」
「鸞兒,你且放心吧!此事是你所決斷的,我怎好多言。只是……你們該回蘇州府,這我是知曉的。」
「先上車罷!莫耽擱時辰了,過後再商量。」衛鴻勸道。
吳眠固執地站著,不願上車,「不必,我一人走便是。」
不順路,還一起干什麼,吳眠這麼想。她執拗起來可是十頭牛都拉不回來的。
「原是眠兒不願與我們同路了,那就此分道揚鑣罷!」衛鴻黯然地坐上了馬車的趕車位。
對不起,衛鴻,衛鸞,我不是不願和你們同路,只是我不能耽誤你們的事情,而且我這次回去還不知道會面臨什麼樣的危險,我不想拖累你們。
一直目送著馬車離開,吳眠才默默地往南面走去。哼!我就不信,一直往南還到不了家!
低頭走路,還一邊踢著小石子的吳眠沒有發現,後面遠遠地跟著一個人。那人似乎沒什麼惡意,只是遠遠跟著,吳眠走,他也走;吳眠停住,他也停下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