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媛身死的訃告,總是要傳回顧家的,顧二爺聞後一時感慨萬分。
雖然對這個女兒失望透頂,可顧二爺真能狠得下心來不管不顧?他倒是有這樣想過,但最後終究都心軟了。
顧媛先前小產血崩,他還請了人去給顧媛送過補品。好歹知道點閔氏的性子,他要是不給閔氏一點好處,顧媛真不知是要怎麼被磋磨死的。
這是顧二爺做的出的最大的退讓了。
然而,也終究是顧媛太過福薄。
顧二爺一時有些哀嘆,玉英便勸慰道︰「二爺,玉英不會說什麼好听的話,但還請二爺節哀順變,不要傷了身子。」
顧二爺閉了閉眼,「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若是當真她命定如此,我也不好說什麼。」
玉英心里突地一跳,「二爺的意思是……」
他哼了聲問︰「賀氏知道了沒?」
玉英搖搖頭,「交代過了都瞞著呢,沒人去夫人面前嚼蛆。」
顧二爺淡淡嗯了聲。
正欲在開口說些什麼,突然一個婢子跑了進來大叫不好了,玉英肅容呵斥道︰「慌慌張張成何體統?沒看見二爺在呢嗎?還這麼沒規矩!」
那婢子「噗通」就跪在地上連連道惱,顧二爺也不責備她,只詢問怎麼回事,那婢子這才說道︰「給二夫人送飯的小方突然月復痛,叫了個小廝給二夫人送午膳去,可誰知。那小廝嘴上沒安個把,一不小心漏嘴將三姑女乃女乃去世的事給說了……」
顧二爺臉色倏地一變。
玉英急道︰「怎麼做事的?現在怎麼樣了?」
「二夫人說什麼也不信,在木屋里又哭又鬧,大喊大叫,奴婢們勸不住,只能來稟報玉姨娘。」
玉英臉都黑了,顧二爺拍案站起來︰「是誰告訴她的?那個送飯的小廝呢?」
「那小廝自知闖了禍,投……投井自盡了。」
玉英目瞪口呆,顧二爺也怔愣了好一會兒,忽然哈哈大笑起來︰「好啊。好啊!可真是好手段啊!」
顧崇琰。將後路都斷了,你以為別人就不知道你都做了些什麼腌事了嗎?
這家里,是誰半點容不得賀氏?又是誰,非要賀氏死了才能夠甘心?
顧二爺惱怒地揮手讓那報信的婢子退下。玉英有些擔心地上前低喚了一句︰「二爺。夫人她……」
玉英也料想到了。
顧婷先前被賀氏咬得手指都險些掉了。現在小指都長歪,也沒說怎麼治療,為此顧三爺早不知討過多少次說法。二爺好不容易才為賀氏規避掉這些麻煩,可保不齊人家從別的地方入手啊!
想起方才顧二爺說的那句話,若真的是顧媛命定如此……
玉英狠狠打了個冷戰。
莫不是三姑女乃女乃顧媛的身死,還是顧三爺在背後操控的?
她瞅準顧二爺的臉色,急急道︰「都是妾身不好,應該妾身去給二夫人送膳食,送湯藥的,如若不然,也不會被人鑽了空子。」
顧二爺擺擺手,「這怪不得你,不是今日,也會是明日,防不勝防……」
他大感悲哀。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這些年,老三可謂是將心狠學了個十足十,反倒是他,優柔寡斷起來,沒有老三的魄力。
本來還顧念著和賀氏之間淺薄的夫妻情誼,再怎麼說,除卻二十載夫妻情緣,他們怎麼也是自小相識青梅竹馬,就算沒了感情基礎,也有親人的成分在里面。
顧二爺沒想過要賀氏去死。
從沒想過……
「走吧,我去看看她……」
顧二爺惋嘆著去了竹林木屋,老遠就能听到賀氏瘋狂的叫喊,嘶啞、激烈,像是失去了孩子的母獸,在悲傷唉啼。
顧二爺突然覺得有種心酸涌上來。
命人將木屋的門打開,賀氏披頭散發地沖了出來,顧二爺伸手將她攔住,用力箍緊她的身體,「蕙娘……」
他低喃,時隔多久,才又一次這麼稱呼她?
陌生的吐字讓他都覺得嘴里艱澀無比。
賀氏掙扎的動作慢慢停下來,定定辨別面前的人。
她很瘦,瘦得只剩了皮包骨,皮膚枯褶,頭發暗黃,臉上只余一雙眼楮,朦朧空洞,此時赤紅著,布滿了血絲。
這一年多來,賀氏也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媛兒,媛兒,我的媛兒……」賀氏唉唉啼哭,扯著顧二爺的袖子直愣愣盯著他,其中的點點企盼讓顧二爺不忍去看。
他別過頭,有些陌生去拍拍賀氏的肩膀︰「媛兒去了,你……節哀。」
那最後兩個字的語音才剛落下,顧二爺就吃痛地悶哼一聲,是賀氏一口咬在了顧二爺的手臂上,顧二爺不得不松開。
撩開袖子一看,一個明晃晃的牙印子赫然入目。咬得很重,還有血絲沁出來。
「二爺!」
玉英連忙奔過來將帕子覆在上頭,回身蹙眉冷聲道︰「夫人,您連二爺都不認識了嗎?您同床共枕二十年的丈夫都不識得了?」
丈夫這兩個字刺激到了賀氏,她木訥的眼珠子微微一轉,就見貴婦打扮的玉英俏麗地立在顧二爺身邊,風華絕代,氣質高華,而顧二爺清風朗月,英俊瀟灑,兩人儼然就是一對璧人,灼得她雙眼火熱,眼淚就跟著撲簌簌地落下來。
賀氏這輩子,高傲、跋扈、囂張,同時也卑劣、陰險,可她直來直往,什麼事都直接放到明面上來,也從不知道忍耐。
若說從前是有人寵著護著,到後來失了寵。她依舊不知悔改,那便是愚蠢。
她想,她這輩子最大的錯,就是對一個男人太過掏心掏肺,傾注了所有感情,所以容不得一粒砂子,最大的悔,就是對女兒太過驕縱,所以將她變成了第二個自己,連最後一面也沒有見著。
這一刻。賀氏腦子里竟然是少有的清明。
反反復復回蕩著的。是顧二爺將才那句話。
媛兒去了。
她的女兒,她唯一的孩子,她活著唯一的希望,這個從她身上掉下來的肉。就這麼去了……
從此。在這蒼茫人世間。只余她一人,孤立無依。
賀氏站起身來,單薄的身子搖搖欲墜。眼神卻是難得的堅毅。
顧二爺剛覺得有些不對勁,就見賀氏忽的快速跑去,「砰」一聲撞在了木屋門板上。
「蕙娘!」顧二爺大喊,玉英驚得捂住了嘴。
賀氏癱坐在地,鮮紅的血沿著額頭滴落下來,她眼前黑黑白白的,什麼都看不清,卻竭力昂起頭去瞧天上,血紅蔓延至了雙眼她也不管。
深秋的竹林遠沒有盛夏茂盛,紛紛落了滿地的竹葉,賀氏忽的笑起來,唇角揚起柔柔的弧度︰「媛兒,等等娘,娘來了……」
顧二爺在她一尺開外堪堪停下了腳步。
女人倚在門板旁,一動不動,神情溫暖而柔和。
有小丫頭上前探了賀氏的鼻息,「噗通」便跪倒在地上,顧二爺便知道,賀氏已經沒氣了。
先頭剛剛才知曉女兒身亡,轉瞬間,賀氏也跟著死了。
顧二爺心頭的沖擊,一點兒也不小。
他慢慢踱步到賀氏身邊,顫抖著伸出手,緩緩合上賀氏的雙眼。
鮮紅的血沾了滿手,還是溫熱的。
四周鴉雀無聲,唯有風吹竹林動,葉子簌簌作響。
顧二爺沉默了許久,驀地站起身。
當他氣勢洶洶出現在外書房時,顧崇琰正在外書房逗鳥,那是一只黑毛的八哥,能口吐人言,顧二爺還在老遠之外,它就張著嘴叫喚︰「人來了!人來了!」
顧崇琰回身便見顧二爺已經停在他面前,抬手就給了他一拳。
顧崇琰悶哼一聲倒退幾步,用手一抹,竟是斑駁血跡。他驀地一驚,以為自己破相了,可當看到顧二爺天青色直綴上沾了點點血跡,手掌上也全是鮮紅時,頓時安定下來。
賀氏一頭撞死了,他當然清楚,不僅如此,這還是他一手促成的,對此他樂見其成,只是在顧二爺面前,少不得要裝個瘋賣個傻。
「二哥這是何意,我是哪里得罪你了?」顧崇琰十分不解。
顧二爺冷冷一笑︰「老三,你難道不懂嗎?」。
顧崇琰挑著一邊眉毛,細思片刻,還是搖搖頭,「二哥說這話,我是真不懂了,這日好不容易休沐,我這正在逗八哥呢,二哥不由分說上來就給我一拳……不說別的,弟弟這心里也是奇怪得很。」
顧二爺直直盯緊他。
這麼多年兄弟,顧二爺對弟弟的了解,已經十分透徹了。老三大約自己是不知道的,他說謊的時候,左眼皮總會不由自主地微跳。
而現在看他跳著的眼皮,顧二爺已經心知肚明了。
「賀氏死了。」顧二爺說道,扯了扯嘴角︰「她死了,你是不是滿意了?」
「怎麼突然間……媛姐兒不是才……怎麼連二嫂也……」
顧崇琰十分驚訝的模樣,狠狠攢眉︰「二哥,二嫂沒了,你別太難過……什麼高不高興的,這可真是冤枉我了。二嫂不只是嫂子,還好歹是我表姐呢,親人病逝,死者為大,我哪有幸災樂禍的道理?」
死者為大。
他原來也知道死者為大!
當初在顧老爺子面前,強勢地表示要為顧婷討公道,要賀氏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的時候呢?他可還記得,賀氏是他的嫂子,是他的表姐!
顧二爺頓覺悲哀。
「老三。」
他啞聲長嘆︰「現在說這些有意思嗎?她們都死了,你的目的達到了?」
顧崇琰想說話為自己辯解,顧二爺抬手叫他住嘴︰「你不用說什麼冤枉什麼誤會,究竟是什麼樣的,你我心里都有數。你敢做,就想好了退路……其實也不用什麼退路,拿你是九千歲妹夫的身份放出來,誰能說你一句,誰能動你一分?」
顧二爺哈哈大笑,笑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顧崇琰這回反倒沉默。
「你要做什麼,隨你,可為什麼是要她們的命?她們再如何不堪,我又能看著她們去死而無動于衷?好歹,她們與你還有那麼一分淺薄的親緣……」
顧二爺對著顧崇琰嘶吼,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在這個時候,在顧崇琰的面前說親緣……
他們一家子是重親緣的人嗎?他們骨子里的血,是熱的嗎?
「老三,人在做,天在看。我以前一直不信報應,但是現在,我信了。」
他忽然自嘲地笑笑,渾身頹軟下來,「壞事做多了,老天早晚是要收拾的,你不信,抬頭看看,看看蒼天他究竟饒過誰!」
顧二爺深知多說無益,于老三,他確實沒有這個本事能夠動他,顧媛跟賀氏的死因,誰能深究出個真假?別說顧崇琰都把手腳做干淨了,就算不干不淨地,他也沒法拿他怎麼了。
人家有個了不起的大舅兄……
是啊,多了不起啊!連皇上都听人家的!
顧二爺頹喪著走出顧崇琰書房,架子上的八哥忽然學著他的語調說起話來︰「人在做,天在看!」
「人在做,天在看!」
「人在做,天在看!」
顧崇琰煩悶不堪,伸手掐住八哥的脖子就用力折斷。這時候倒是不心疼,這只八哥買來的時候價值不菲了……
顧二爺回頭就開始著手準備賀氏的喪儀。可在這之前,他卻先做了件事,讓顧老爺子開了祠堂,將二房分出去單過,如四房一般。
賀家大女乃女乃顧氏前頭剛走,顧家二夫人賀氏就因悲痛欲絕而猝逝,在這個關頭,顧二爺居然還想著分家。
這讓所有人都覺得不解。
顧二爺也不給人解釋,執意如此,顧老爺子想了想,倒也同意。
顧大爺現在巴著緊著顧崇琰,對顧二爺分不分家無所謂,顧崇琰當然巴不得這個二哥早點走,並不出聲,唯一不樂意的就是顧老太太。
顧老太太先前中了風,現在坐在輪椅上,說話嘴巴都是歪的。
顧二爺是她最喜歡的兒子,她舍不得顧二爺。
現在顧家的生活較之以前寬裕富貴了許多,她知道這都是李氏的功勞。
現在一提到顧家,想起的都是顧三夫人李氏,從不說她顧老太太,她就覺得心里很不舒服。
又想著,李氏的兄長是個太監,再怎麼位高權重,那也是個不男不女,就更是打心底里瞧不起李氏,也不怎麼給好臉色。顧崇琰當初還想過要掐死自己呢,顧老太太就當白生這個兒子。
以後在顧家,肯定是要靠著三房的,可顧老太太不願意去貼三房的臉色,就要跟著顧二爺一道出去過。(未完待續。)
PS︰感謝水果水果投的寶貴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