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夜輾轉反側,翌日,紀曉笙醒來已是正午。
窗欞邊,一個紅衣姑娘撐頭瞌睡,那頭點啊點,越發低垂,都快撞上幾案了。
咚!
「唉!」紀曉笙快步去救,卻仍不及。
姑娘睜開惺忪眼兒,一看清便嚇了跳。
「小姐,您醒了……」囁嚅福身。「小的紅玉,是二少爺派來服侍小姐的。我、我一大早被從南家帶來,又忙了許多事,真不是故意要睡的!請小姐原諒……」
她沒吭聲,好奇打量這才豆蔻年華的小丫鬟,豈料紅玉提裙就跪下去。
「你這是做什麼?別跪別跪啊!」
「小姐不說話,不是要紅玉領罰嗎?」鹿兒似的眼已然濕漉。
「我是瞧你可愛,多看一會兒嘛!你別怕,我呀,不罰人也不罵人的。」
「真的?可在南家,奴才打瞌睡、偷了懶,都要杖罰的。這里雖是二少爺的宅子,但也是南家,所以小姐還是罵我吧,要不紅玉往後日子只會不好過。」
「南家管教下人這麼可怕呀……」紀曉笙蹲下與她面對面,瞧她懼怕地揪裙,那小拳指節粗大,是長期勞動下來有的。眸微微一眯,翻過紅玉掌心,在她嚇得抽氣時又放開,已記住她手上有數道紅痕。「在南家,二少爺罰人嗎?」
「二少爺不罰。但總管說主子隨和,我們下人更得管好自己。」
「嗯,的確是如此。」見紅玉仍驚懼,索性略帶安撫地笑道︰「但是呢,他也不是總隨和的唷!像我貪懶,老不按時繳圖,逼得他萬不得已,天天追在我後頭跑,那臉色啊……」又無奈又拿她沒辦法,罕見的苦惱。
「嘻,我不告訴你。」
南若臨進來,听見最後一句,不禁揚眉。紅玉已看見他,忙起身問安。
「紅玉給二少爺請安。」
「好。」應了聲,扶紀曉笙起來,審度過她面上烏青與白藥混雜的凌亂色彩。
她慣常晏起,這會兒黑發仍瀑垂直下,柔順披在衣襟兩側。他不禁想象了下那發當真落在他胸膛的模樣……
是因為讓她穿著他的衣衫,才令他神思綺麗起來麼?
他搖頭,暗罵自己胡想,拉回神。
「咳,曉笙方才和紅玉談什麼?」
「嗯。」談你啊。淡笑不語,將這份甜放在心里獨嘗,轉了話頭道︰「哥哥,我住這兒的日子,紅玉可否給我?這些年我身邊就財叔財嬸,都沒能使喚玲瓏的小丫頭呢!等我搬回紀家了,再把她調回南府,如何?」
眨眨秋波水眸,要紅玉安心,紅玉卻是眼里落淚,知道她是要讓自己暫時離開南家。
南若臨畢竟深知府里處處嚴謹,和藹一笑道︰「也好。南家不缺人,紅玉趁此機會透透氣吧,也幫我看著小姐。」
「是,紅玉會好好做事的,謝二少爺,謝謝小姐。」感激滿溢地朝兩人福過身子,尤其懇切地謝過紀曉笙。
「曉笙也多謝哥哥了。」拍拍紅玉手背,大方落坐,不謹慎撞到傷處,又挪了挪臀,卻見南若臨揚眉。「咳,給哥哥見笑了,是說哥哥找我有事?」
「還需有事?我就不能純是來瞧你?」
「啊,我也想這麼以為啊,不過平時這時候哥哥應該在南錢莊才對,大當家不見日落不放人的。」
挑眉睇她,有什麼掠過心底。昨夜,她也清楚記得他該在錢莊核帳。
她知悉他,但這也是兩人相處兩年的緣故吧?他笑,想這妹子常犯糊涂,卻也會心細關懷兄長,不枉他疼她,跟著坐下說明來意。
「帶你到李府前,我先去會過李太夫人,請她別泄漏你身份,春曉閣當家制師不是梁師父而是你這件事,是一個送茶丫鬟說出去的。」
「她把消息賣了,所以盧老板才來綁我?」
「還不只賣給一人。」
紀曉笙略驚,听他續接道︰「今早我讓紅玉回紀家收拾你的東西,你房里亂成一團,所有櫥櫃、抽屜皆被翻找過。鐵石問了那兩人,不是他們做的,盧老板除他倆外也沒再派人,許是其他老板。御店爭奪在即,大伙兒都想網羅最好的制師,做出最好的首飾,你得小心。」
「所以現在京里的珠寶鋪都在找我?」
「沒全部也有一半。那送茶丫鬟是在鋪里跟盧老板說話,周圍多少客人同行,數也數不清。」
「唔……」她咬著手指,回過神又忙放下,見南若臨端凝自己,尷尬笑幾聲。
這舉動是爹娘出事、帳房卷款逃跑後才開始有的,那時她入夜都睡不著,滿腦子就怕會斷了師傅們的生計,過度煩憂的後果,便是至今入夜難眠,總要近天明才能睡沉。
南若臨面色柔煦。「我以為你早戒了這習慣。」
「是戒了啊。」他開始幫她後便沒再有過。
但這會兒手還是抖著。人怕出名豬怕肥,她是太怕了吧?
「你爹娘的意外,不會發生在你身上。」
黑黝黝的眸堅定地看著她,執著不讓的姿態,與她爹創寶貴坊時是一樣的。
兩年前若不是有人來搶圖,意外引發火災,她爹娘還會在,寶貴坊還會在,只會吃喝玩樂的紀曉笙還會在。
忽地,一陣酸熱竄上鼻腔。啊啊,糟了……
忙別過頭嚷道︰「唉呀,都午時了,我好餓啦!紅玉,我的午膳呢?」
「是,紅玉這就去準備。」
紅玉走後,她仍是沒轉過臉。
紅眼眶,濕淚痕,怎麼也不想讓他瞧見的,多丑啊。
南若臨不語,原要安撫的手探出去了,卻又猶豫隱忍,在她肩上成拳收回。
片刻後,她淚稍止,往臉上抹了抹。
「……負責選御店的秋公公已公告下月十五于春棠酒樓競賽,有意角逐的商號可攜一套首飾前往。在這之前,你最好別出門。」
「好。」
「至于昨夜那兩人,我已請兵馬司先關押,要審應當會等選店過後,這樣你可安心?」
她破涕為笑,總算瞧他。
「哥哥做事,我哪回不安心的?」
見她復又開朗,南若臨清徐笑開。
「紅玉已將客房整理好,你隨時能搬去。我先回錢莊,你若自覺眼力還行,不妨畫畫競賽用的首飾圖稿,但切記,每半時辰得休息一回。」
「半時辰就歇,要到哪時才畫得完……」他雖總要她少用點眼,想好再動筆,可她就是只會邊畫邊想啊。
「曉笙就不讓我省心嗎?昨夜核帳,今天催款,還得處理數十件的物保放款……你要我將這些都帶回來,邊盯著你邊做?」
「……我听話就是。但萬一你回來見不到樣圖,可別說我貪懶喔。」
南若臨挑眉徐笑。「若像上回那般耽誤鍛造房鑄造日期,至多就是春曉閣新款晚些推出;但要是誤了宮里用需,咱們恐怕擔待不起。所以,你記得拿紙鎮將圖壓在桌上,別又被風吹了。」
「咳咳!我知道了。」她心虛,送他走後連吃飯都不敢,立馬趕工,總要紅玉提醒才記得要休息。這樣連續三五日,在金虎園的日子便在想款式中匆匆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