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梧棲是個不管事的,一月三十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大半的時間里,他是不在谷中的。
谷中距離村鎮十分遙遠,若有所需,往返十分不便。因為多了百里草,夏梧棲便在谷中又蓋了一間木屋獨居。他那木屋內很是寬闊。大廳,臥室。只有這兩個房間。
大廳一個成人高的藥櫃,一張桌子,兩個四方木凳。臥室,百里草沒進去過。也不敢亂闖。夏梧棲吩咐過不準靠近,百里草不敢不從。也不知那其中是否藏著什麼秘密。
秘密,總是讓人好奇的。
轉眼間過了一年,那原本用柵欄圍著的草地變成了種植作物的地方。種植的是些蔬菜瓜果,也好自供自足,用來做菜。
夏梧棲一看是個不食煙火的人,卻廚藝精湛。
不過百里草和顧興也只有幸吃了半月,夏梧棲就似笑非笑的,像—無—錯—小說是想起什麼般的扔了一日三餐的活計,將它交給人比灶台高不了多少的百里草。
開始幾次,百里草做的東西是不能入口的。那飯菜看著便是令人覺得不妥,聞起來的味道也是古怪,夏梧棲自然是不可能虧待自己的。
這飯菜最終都落到了谷中另外兩人的口中。
「……師兄,你可有福了。我打小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下廚給別人做飯吃。」百里草說著,看著桌上色香味都奇差的菜色。
他自己都覺得有點不靠譜。
這種東西真的能吃嗎。
百里草神色糾結,不光是因為叫一個五歲孩童師兄,更是因為夏梧棲說,不準浪費。這谷中的一米一糧,若浪費了分毫,你也不用在這呆了。
不在這呆,去哪?吊崖下,享受一下凌空吹風的酸爽的感覺。
百里草就被吊過一天,其中滋味……
夏梧棲用輕功帶著人,崖壁上有一個天然的洞穴,洞穴不大,堪容兩人。夏梧棲將鐵鏈拴在數個凸起的石塊上,有在地上深深的鑿了數個窟窿,將鎖鏈綁上石頭,深埋入地底,在天上厚土,深厚的內力將土地壓平。
看起來就像是那鎖鏈天生就從地底長出來般。數條鎖鏈鎖在人身上,人掛在洞穴下,身體靠著牆壁。
如果百里草知道希臘神話,那麼就應該知道。這就跟被鎖在牆壁上的普羅米修斯一樣苦逼。不過比那好些的是,沒有禿鷹來啄食他的。
夏梧棲好不容易收了兩個徒弟,怎麼能讓他們輕易的,就被他磋磨死了呢?鐵鏈萬無一失,絕對不會讓人墜崖。那就是,空中野獸的問題。
夏梧棲精通藥理,自是知道如何用藥物驅趕野獸。所以雖然在懸崖下掛著遭罪點,真說生命危險是沒有的。
百里草︰「……。」我師傅真會玩!
用過這百里草親手所制的一頓餐之後,兩人都是鬧了肚子。顧興更是嚴重,他人小,身子自是比不得百里草的。
夏梧棲一手醫術,自是醫得好顧興的。醫好之後,第二頓飯,顧興就只扒著碗中的米飯。堅決不踫那些菜。
顧興一直想離開無名谷,他是被夏梧棲抓來的,醒來就在這兒了。他當然不想呆在這里,他想回家。
可他人小,只說要去京城,說不出他家具體在哪里。
不過說了也沒用,唯一能听他說一說的百里草也是對出谷無能為力。除非夏梧棲能帶他們出去,不然他們這小胳膊短腿的出去就是給野獸送肉的命。
谷中的野獸不會闖入這地方。或者說,附近的野獸都被夏梧棲驅逐了。知道夏梧棲不好惹。而夏梧棲在活動的地方都撒了對野獸來說,味道分外刺鼻的藥粉。就沒有哪個活著的動物會主動跑來這里了。
每天百里草總是最忙碌的那一個,外面的地誰開荒的。當然不是夏梧棲了,夏梧棲要吃的東西,何愁找不到,何苦自己費勁巴拉的種?
那地當然是百里草開墾的。那半個月,百里草整日沒干別的,除了了照顧顧興,就是開墾草地,和夏梧棲學習如何種植作物。
夏梧棲坐在竹制的搖椅上,怡然自得的看著百里草。口中指指點點。
一年來,夏梧棲沒有教導百里草什麼功夫,只是讓他認了不少的草藥。生了小病,夏梧棲也教導他怎麼治病,切脈。
滴水穿石,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百里草學了一年的醫術,不過能識個草藥。知曉風寒吃什麼藥,得吃多少藥而已。
夏梧棲戲稱他朽木,並說起了他當年……
他當年……是個藥罐子,打娘胎里帶來的病。日日都是多少湯藥灌進去,直到他快及冠的年紀,身子才稍有好轉。
病的久了,藥吃的多了。自然而然的知道,都要吃什麼藥了。他從孩童到少年時,一直都臥病于塌。從未離開過那一畝三分地。
他最想要的,就是親自去看一看那萬里河山的風光。去人多熱鬧的地方,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可真如願以償了,卻反倒不如臥病的時候令人歡喜的多。
「你可知我是誰?」夏梧棲忽然對百里草問道。
百里草自然是知道師傅名諱,可夏梧棲顯然不是這個意思。他沒開口,沉默的表示他不知道,安靜的等著夏梧棲的後文。
「這世間沒有我解不了的毒。江湖人人都在求我救命。」夏梧棲這話由旁人來說還好,由他自己本人來說,就多出了幾分自吹自擂的意味了。
遠不如旁人來說的可信。只是他話的語氣太淡,諷刺的意味太重。仿佛這不是一件值得他自豪、引以為傲的事情,而是一件令人感到可笑又可悲的事情。
「神醫夏梧棲……呵,怪人,瘋子?」這倒像是在自言自語了,他的眼神也沒看著百里草。只是這樣低聲的說著,像是疑惑,又像是有些迷惘。
不知他在迷惘什麼,不知他在疑惑什麼。
這時候的百里草遠不知道,在江湖中,夏梧棲有著怎樣的聲名。只是他知道,夏梧棲的確與常人不同。他,從未遇見過夏梧棲這樣的人。
夏梧棲的性子陰晴不定,喜怒無常。想法更是與別不同,所做的事往往有時讓人模不到頭腦。夏梧棲在想什麼?他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沒有一個人生下來就會是這樣扭曲的性格。這個疑問一直到很久,百里草才得到夏梧棲的答案。
那時候的夏梧棲就像是一盞燈,在用最後的燈油,散發出最耀眼的光芒。他比任何時候都要有生氣。就像是殘破的紙鳶恢復如初,就像是有了裂痕的鏡子重歸于好。
他沒有比任何時候更像個正常人了。
正常的他風華絕代,氣質淡然,不在是那樣銳不可擋,是一把見著就會被刺傷的刀。即便只是穿著內衣,也出塵的如同隨時都會遠去的仙人。如高山上的雪在緩緩凍結,馬上就要凝成了冰的結晶。完美的不像個凡人,卻又說不上他是個仙人。
他告訴了顧興和百里草一個地點,藏著武學心法的地方。
隨後他注意到了顧興欲言又止的表情,他笑了,如同一抹淺淡的素色白花,無聲而優雅。
「我病著。直到現在,我才感覺我痊愈了。」
「是……什麼病?」百里草干澀的聲音問著床上的人。
听到他的問話,夏梧棲沉默了一小會。
才又是露出一抹笑,這笑比起剛剛釋然的,淡然的笑,更像是嘲諷和不甘的意味。他勾起的唇角弧度微冷。
「是一個人留給我的傷,只要我活著一天,這傷就永遠也無法愈合。」
說罷,夏梧棲緩緩合上了眼楮。他的呼吸平穩而微弱,仿佛隨時都會停止一樣。他的臉色蒼白,卻絲毫不影響他這個人的絕代風華。就像是要坐化成仙一樣。留下了,魂魄歸于天際。
百里草知道,這是他不想要和他們繼續交談下去了。他在這最後的時刻,希望能安安靜靜的離去,而不是將所有力氣與時間,都耗費在他們身上。
這個男人從來都沒有把他們放在心上。無論是違逆他意願,一意孤行鑽研毒術的顧興。無論是將他一身醫術全部習得的他。亦或者是,從懸崖上落下來,精靈活潑的小師妹,宋玉。
夏梧棲從來都不在意這些,無論他們做出什麼。他只是要他們活著,呆在這方寸之地。他時常會離開,但他卻從不允許他們有一人離開。
他對宋玉的感情更是冷漠到淡薄,他不會管後來出現在山谷,宋玉的死活。對待宋玉,也是愛理不理,甚至偶爾會表現出厭惡。之後他們認識到。夏梧棲不是厭惡宋玉,他只是厭煩女人。
有時候,宋玉的一顰一語,讓夏梧棲恍惚間想起了古舊的,不愉快的回憶。稍楞之後,便是一臉冷色。
夏梧棲這一輩子,可以說都是被一個人給毀了。那個人毀了他的上半生,又讓他的下半生生活在了癲狂瘋魔之中,郁結于心,他變的多疑,冷漠,殺人如麻。
他變了很多。他變的不再珍視生命。隨意的一揮手,便帶走一個生命,對他來說,是微不足道的。不過像碾死一個螻蟻般。不值得他在意。有時候他會有片刻的清醒,之後就會陷入對自身深深的厭惡之中。
那個男人留給他的,是深可見骨的傷痕。是無法抹滅的,就仿佛是炙熱的鐵烙,烙在了他的心口處。他永遠也無法忘懷。
他一身劇毒,百毒不侵。他容貌十年不改,二十年不變,直到臨死前,仍是一頭青絲,發若流泉,深若潑墨。
都是拜那人所賜。
他想做個了結,卻被困在這異界,尋不到回去的路。一腔恨意無從發泄,讓他致狂。就像是不瘋不成活般,他放縱的任由心中的野獸四處奔走。
想做什麼,便去做。想殺什麼,便去殺。想做便做,想殺便殺。何等肆意快活?
時如逝水,永不回頭。
百里草和顧興轉眼已經都是十數歲的少年了,顧興11歲,正是當年百里草被夏梧棲帶到這無名谷時候的年紀。
最是頑劣的年紀。
雖說顧興是師兄,但實際上,百里草大他6歲,幾乎是當爹一般的,帶著顧興長大的。他們親如兄弟,也如父子,更是唯一的。
多虧得顧興,百里草練得一手好針線活。做的一手好菜。修的了房,下的了地,做得了桌椅板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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