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家的在徐府的日子並不好過。
明明是太太身邊的陪房,趙來寶兩口子都被委以重任,自家男人跟著管事張德,也有幾分威風,獨獨是她,每天都和幾個粗使婆子混跡一處,看著她們掃地灑水,辛苦不說,也撈不到幾分油水。
她也勸過自家男人,讓他找找太太,給自己安排一樁體面的差事,廚房那種油水足的地方她進不去,但管著幾個院子里的帳幔簾子、燈油火蠟總可以吧,也好過她天天吃灰。
可朱六卻是個死心眼,別說找太太說好話了,就是偶爾看到太太,也只低下頭行一禮,連句恭維話都不肯說。
朱家的也知道她男人是怨恨太太做主發賣了他表妹紅雲,可紅雲那小蹄子,心比天高、刁鑽古怪,就她得寵那幾個月,也沒見她在老爺面前說句好話,把她表哥從莊子里調上來。
不管怎麼說——現在是太太當家,老爺被她哄得連唯一一個姨娘都忘了,每日只在正房和她纏綿。他們本來就因為紅雲的事和太太隔了一層,不趕緊想辦法找找人,通通門路,以後還怎麼在這家里混?
這些話朱家的說得口干舌燥,可朱六就是不為所動。眼看自家男人指望不上了,朱家的把主意打到了趙家的身上,看太太對趙家的的態度,倒是比她要熱絡一些。
這趙家的卻是個油滑的,說別的都不要緊,趙家的有的是時間和她磨嘴皮,只一說到她的差事,趙家的就將話頭轉到別處了。
至于太太身邊幾個貼身丫鬟,她都很難搭上話。就算遇上了,左不過是一兩句閑話。那翠眉穩重,碧海是個炮仗,一個小丫頭片子瓣兒也慣會揣著明白說糊涂,都是些伶俐人兒,很難拿住。
難道自己就合該一輩子做些上不得台面的粗活了?
這一日午後,太陽正好,朱家的一邊像往日一樣看著粗使婆子們掃院子,一邊皺著眉頭想事。
忽然看到住在西廂的丫頭寶芝抱著被子掀簾子出來,搭在游廊欄桿上,朱家的眼珠子一轉,堆起滿臉笑容,和寶芝搭起話來。
「天兒越來越長了,曬曬被子,晚上睡覺香甜。」
寶芝朝朱家的笑笑,並沒有搭話。
朱家的並不氣餒,湊上去問寶芝多大了,又問穿的衣服是哪兒做的,又說寶芝模樣好,性情也好,不停地套著近乎。
寶芝只答應著,順著朱家的,行事非常大方。
朱家的看寶芝並不排斥她,就笑著問道︰「姨女乃女乃在屋里呢?不嫌奴婢寒酸的話,奴婢倒想去給姨女乃女乃請個安。」
寶芝也笑著說︰「是在屋里,朱媽媽要去看我們姨女乃女乃的話,容我通報一聲。」
「那是自然。」朱家的心里一喜,想這小姨娘怎麼說也是徐府的半個主子,若是在這姨娘跟前得了臉,換個輕松體面的差事,也不是不可能啊。
朱家的等了一會兒,寶芝掀簾子請她進屋。她連忙整了整衣襟,抹了抹發髻,堆著滿臉的笑,走了進去。
朱家的在花姨娘那里待了一個,傍晚時才喜氣洋洋地走了出去。
晚飯前,寶芝去了一趟正房,找到翠眉,說了會兒話。
用晚飯時,翠眉就將寶芝對她說的話,一五一十說給齊歡听了。
齊歡抿嘴笑了起來,「這朱家的挺有大志,不過上來這幾天,把所有人都鑽營到了。」
碧海正在為齊歡盛一碗湯,插嘴說道︰「那婆子也是拎不清,她無非是想找姑娘換個差事,直說便是,搞那些有用沒用的。」
翠眉說道︰「還不是因她是紅雲的嫂子,怕姑娘報復她。」
碧海撅了嘴,「所以才要對姑娘更加忠心些!你看她男人就不東不西,老實得很。」
翠眉嘆口氣,說道︰「那朱家的一家人都那樣,她老子娘都是會鑽營的,生生讓她兄弟擠走別人的差事,當了瑛四爺的小廝。」
碧海「呸」了一聲,有些忿忿,「我知道他兄弟,叫素煙,天天攛掇四爺淘氣。四爺也是個不省心的,仗著老太太喜歡,闖了禍都攬自己身上,倒把個素煙慣得跟主子似的,眼楮長在頭頂上!」
齊歡忽然放下筷子。
翠眉和碧海停止了談話。
只听得齊歡說道︰「吃過飯,你們讓朱家的上我這兒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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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家的听說太太要見自己,以為花姨娘辦事麻利,她前腳剛走,花姨娘後腳就去找太太說了她的好話,不禁為自己下的這一步好棋有些沾沾自喜。卻不知道花秀的確是辦事麻利,只不過並不是為她說好話,而是為避嫌,打發寶芝把她如何恭維花姨娘、又如何想當花姨娘的人、想換差事的話全說給了齊歡听。
朱家的特意回家換了一身干淨整齊的衣裳,又好生打扮了一番,這才來到正房,瓣兒打起簾子,將她迎進西次間。
齊歡坐在一張六仙桌前,穿著家常小襖,頭發松松挽了個纂兒,不施粉黛,十分素淨,臉上表情平平常常的,看不出悲喜。
看到她來了,太太讓站在屋里的丫頭們都出去守門,她有「梯己話要和朱媽媽說」。
朱家的喜得身子都要顫抖起來,竭力忍住才沒失態,臉上的笑容卻怎麼也繃不住。
丫頭們都出去了,齊歡說的第一句話就差點讓朱家的跌在地上。
「我要回齊府,你和朱六為我辦件事。」
朱家的抬起頭,想問清楚「回齊府」到底是什麼意思,若只是回娘家小住,至于屏退了丫頭們,單和她說「梯己話」嗎?若是要和姑爺和離……那她和她男人不是攤上事兒了嗎?
齊歡也沒等朱家的發問,干脆說道︰「不是回去小住,而是回去後就不回來了。」
朱家的汗一下就下來了,這麼大的事兒,太太不找她貼身的丫鬟,不找趙家的,找她一個外圍的管灑掃的子干什麼?
「我今兒才听說你兄弟在瑛四爺身邊當小廝。」齊歡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平靜地對朱家的說,「過幾日我找個由頭打發你男人出門,你也跟著。你們回齊府,找到瑛四爺,給他看我寫給他的信。他要問你我在這邊怎麼樣,你就說我要死了。」
朱家的汗流浹背,艱難地開口說道︰「太太和老爺一貫和睦……」
才說了一句,就被齊歡打斷了。「虛的話不用講,你按照我的吩咐做,這一趟差辦好了,回到齊府之後,我保你做個體面的管事娘子。」
朱家的看向齊歡,感到這位在齊府里出了名的「面兒人」、「二木頭」,是如此陌生。
太太把她的所有心思看得清清楚楚。
她利用她的貪心和鑽營,利用她的親戚,達到她的目的。
她知道她不能告訴老爺,因為她是她的陪房,是她的人。就算說出和紅雲的關系,也不見的會得到老爺的信任,因為紅雲到最後,是被老爺深恨的。
太太知道她一定會把這件事辦到,因為想回齊府的人,不止太太一個人。
若是她和朱六回到齊府,憑借她老子娘的能力,一定會為她謀求一個好差事,甚至能夠離開太太,跟著別的主子。
一切的一切,都充滿了誘惑,讓她不由得浮想聯翩。
可是……
做女人的,出嫁從夫,要與老爺和離,那就是棄婦,以後在娘家的日子也不好過,更別說找另一門親事了,光是國公府那些拜高踩低的人,唾沫星子就能把人淹死!
太太真的要走這條路嗎?
朱家的面色猶豫,忍不住又看了坐在桌前的太太一眼。
太太神色黯淡下來,幽幽嘆口氣。「我自那次小產後,身子就大不如從前,年紀雖輕,卻很難為老爺留下子嗣了。在哪兒都是廢人,還不如回家住著。漪瀾園里的拾錦樓,我還沒有住夠……若是能再回去,便是死了也甘心啊。」
朱家的听太太這樣一說,忍不住心酸起來。
太太,也是個苦命人啊!
也罷,左不過是送封信,在瑛四爺跟前說幾句話,以她兄弟的身份,這點子事還能辦到的。若是太太真回了府,改天換地的不是太太,可就是她了!
想到這里,朱家的神色凝重起來,恭敬為齊歡行了一禮,說道︰「太太放心,這件事,奴婢就是豁出性命,也會辦好!」
齊歡笑了笑,「不用那麼夸張,男女有別,我就不見朱六了。這些話,你斟酌著說。若是你男人誤了事,不要怪我沒給你這個機會。」
朱家的連忙說道︰「我男人是個心實的,這些話還是不要和他說的好。」
齊歡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說道,「朱媽媽看著辦就好,我是你的。天兒也長了,帳幔簾子都該換了。從今兒起,你就別管灑掃院子了,去布置帳幔簾子吧,晚上的燭火燈油也歸你管。」
朱家的心里一喜,連忙答應了。
過了幾天,朱六兩口子踏上進京的道路。齊歡給徐輝祖的理由是代表她回家看看,彼時徐輝祖正被一連串的賭債鬧得心煩,听聞齊歡打發人去齊府,連忙答應,又囑咐朱六,多跟老太太面前哭哭窮,接濟一下他們。
卻不知朱六這一行,目標並不是老太太,而是齊府二房嫡子齊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