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歡看天色已晚,本想勸徐輝祖第二天再問花秀,又怕夜長夢多,萬一徐輝祖一覺醒來改了主意就不好辦了,于是就低頭不語,任翠眉出去,趁夜將花秀帶了進來。
自寶芝離開之後,花秀一直待在西廂里,也不怎麼見人,飯也不好生吃,更不梳妝打扮,整個人都萎靡下去,眼神也呆呆的,徐輝祖和她說了些什麼,她仿佛沒听見似的,只是站在地上發愣。
徐輝祖心里本存著一絲愧疚,看花秀郁郁寡歡的樣子,就生了幾分氣,自己硬著頭皮說了半日話,對方也沒反應,只一臉呆傻模樣。徐輝祖本就不是個耐心之人,立刻就發了脾氣。
「老爺問你話呢!平時躲在屋里裝死就罷了,眼下正是用著你的時候,又裝傻充愣起來!」
花秀被徐輝祖一喝,身子一抖,眼珠這才轉了轉,有了點活氣。
看到坐——在一旁、一言不發的齊歡,花秀心里忽然怕到極點,跪在了地上。
徐輝祖對花秀的表現很不滿意,轉念一想這種事他一個大老爺們開口也不大妥當,反正主意是齊歡出的,干脆讓齊歡說項算了,就袖子一甩,站起身往西次間走。
「簡直是個不中用的廢物!」徐輝祖一邊往外走,一邊轉頭對齊歡說,「你跟她說吧。」
齊歡點點頭,對徐輝祖露出一個柔順的笑容,又吩咐翠眉好生伺候老爺。
翠眉去了西間,齊歡將碧海和瓣兒也打發了出去,東間只留齊歡和花秀二人。
時間就仿佛回到了那一日。
那是花秀一生中唯一一次的鼓起勇氣,她看太太轉了性子,使出風雷手段,將謀害自己的丫頭紅雲治倒發賣,就以為自己有了靠山,要投奔于她。
太太確實救了她。
可是靠著這份恩典,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她。
到了這一步,要她做的事簡直是任何一個良家女子都無法應允的。
太太就怎麼能,就怎麼能!
花秀含著滿眼淚水,抬頭看著坐在炕上的齊歡。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徐家到了這樣的光景,太太依然保持著自己的端莊。
普通的細布衣裳,絳紅的襖,柳色的裙,光滑的圓髻上只插著一根赤金扁簪,耳朵上戴著小珍珠耳鐺,腕上則是銀手鐲,皆是普通首飾,可戴在太太身上,就平添了幾分貴氣。
花秀心下顫抖,反復回憶寶芝對她說過的話,太太對她說過的話,仔細尋找她失了很久的勇氣,在沉默了仿佛一生那麼久的時間之後,終于開了口。
「賤妾是徐家的人,但憑老爺、太太吩咐。」
這話說完,花秀就想癱在地上,立刻昏,但願再也不要醒。
可她知道她不能,一切僅僅是個開始。
齊歡站起身,走向她,將她扶了起來,深深地看著她,不一會兒,大而明亮的眼楮里就蓄滿了淚水。
「苦了你了。你放心,我必會保你周全,如若不然,則換我替你承擔這份苦楚恥辱。」
花秀再也忍耐不住,大哭起來。
齊歡也眼淚汪汪地對碧海揮揮手,「你去把老爺請,就說我說服花姨娘了。」
*****
徐輝祖沒有心思安慰家里兩個淚水漣漣的,他只想知道這件事可不可行。
看到花秀點頭,齊歡又叮囑她,到了那家,一定要說死是老爺的遠方表妹,因家境實在不堪,願意到他們那邊吃口飽飯。徐輝祖越發感到此計甚妙,若是大戶人家,買一個妾也要百八十兩銀子呢,再加上典賣宅子的錢,夠他還債了!
打發花秀回到西廂之後,齊歡和徐輝祖又商量到深更半夜,徐輝祖認為萬無一失了,滿意地合上眼楮,片刻間就打起呼嚕。
齊歡卻一夜未曾合眼。
第二日徐輝祖依舊沒有去都司,只等著趙家的上門。
听趙家的說對方是一家姓方的大戶,章丘縣黃河鎮人士,有百頃良田,家境頗為殷實。因發妻遲遲不生子嗣,就動了納妾的心思。鄉下縣城的均看不上,一心要找個府城里的姑娘,也要見過世面、知道眼高手低。
花秀的情況,正好符合,她原先就是跟著徐老太太打理徐家的,一直住在府城,要哄鄉下的土財主,綽綽有余。
徐輝祖听得動心,立刻就讓趙家的拿著花秀的生辰八字去辦,左右是納個妾而已,也沒那麼多程序,對方送上財禮,寫封婚契,然後出輛轎子將花秀抬便是。
事情辦得很順利,沒過多久,方大戶便送上了彩緞金珠若干、價值不低于一百兩的財禮,又附上了一封婚契,雙方各執一份,當做憑證。
那婚契上寫道︰濟南府芙蓉街徐輝祖有訴︰自養妹子,名為花秀,年已長成,憑石榴胡同趙王氏,議配章丘縣黃河鎮方大本為側室,本日收到聘銀一百兩,本女即听從擇吉過門成親。本女的系親養兩姨表妹,因父母雙亡,表兄代為做主,此女並不曾受人財禮,無重疊來歷不明等事。倘風水不虞,此乃天命,與銀主無干。今欲聘證,故立婚書為照。
徐輝祖看那婚契上明白寫著花秀是他表妹,又沒有受人財禮,也沒有重婚,心里有點不安,這一紙婚契若是被別人拿到手里,告他個典妾之罪可怎麼辦?
趙家的仿佛看出了徐輝祖的擔憂,笑著說道︰「老爺放心就好,這東西是防小人不防君子。那方大戶一個鄉下土財主,府城又不認識什麼人,哪里知道花秀的出身?這種事,老爺自然不會說,小的也不會說,誰又會說出去?就算是有人傳話,只要不被方大戶知道,誰還吃飽了撐的,去告老爺不成?還不是個人管個人的筋疼。」
徐輝祖一听有理,再說財禮銀也到手了,這幾日也在托中人典賣房產,萬沒有退給人的道理。那孔的家人十分厲害,日日上門催討賭債,令徐輝祖煩不勝煩,只想早早了結此事,賺一時清淨。
兩家都著急,訂了三日後成親,由方大戶家出轎子來接花秀。
這期間,齊歡又去了一趟知府李氏那里,拿出偷藏的銀子買了幾幅字畫,以討李歡心。又突然得知李好幾手圍棋,更是投中齊歡下懷,使出渾身解數,陪著李下了幾回。齊歡每次都讓李贏自己幾目,讓李花些心思,又不至于太勞神。李對齊歡報以十二個青眼,好生滿意。
李越是喜歡齊歡,就越同情她的遭遇。向來容易同情弱者,尤其是李這種隨著在外地上任、無需煩心家族事務的貴。看齊歡笑得無奈,又總是避開話題,不談家事,任由整個濟南府傳遍她被虐待也毫不辯解,更是心疼得就仿佛是自己遭了難。也不用齊歡開口,自己倒和知府老爺提了好幾次,說那徐大人的妻子齊氏,真真可憐。
這期間,瓣兒每日依舊去買水果,去那針線攤子帶回了兩封信,齊歡看完就燒,也不寫回信了。
萬事準備、只欠東風。
只等花秀嫁到方家,孟青那邊立時就攛掇方員外直接告上濟南府。
徐輝祖一個典妾之罪,是斷斷不能逃的!
本朝律令︰凡將妻妾受財典雇與人為妻妾者,杖八十,婦女不坐,與夫義絕,嫁妝隨妻。
十歲之前,在外祖父家,舅舅的書房里,小小的人兒,到處亂翻書,什麼都看,對一切都充滿了好奇。
「歡兒,大明律你也看?能看得懂嗎?」。
「看不懂呀,瞎看。」
天可憐見,她竟然記住了其中一條律令。
天可憐見,讓她步步為營,到底要月兌離出去,正大光明還了自由身!
可老天竟不是可憐她的。
出嫁當日。
「不好了!」齊歡從李家回到徐府,迎面看到跑出來的碧海,後者跌了一跤,竟原地跳了起來,也不顧跌得手臂上起了一大塊油皮,只撲向她,帶著哭腔大喊,「花姨女乃女乃,上吊了!」
(馬上的,我敢保證這是我最後一次考驗女主了,女主馬上就要徹底翻身,變成終極宅斗利器了。)
(婚契摘自明代古籍《萬書萃寶》,感謝好友提供資料)
(此文架空,不是真的大明朝,請歷史考據帝切勿對號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