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表示親近,天威依舊不可直視,這是方才宮人剛剛叮囑過的。眾女皆牢記于心,短暫注目之後便迅速收回了各自目光,依然都是安靜恭順的模樣。尹素問的眸光一時慌亂,險些就要對上了太後審視而來的目光。皇帝勞碌,連著皇後都告了假不來觀選,為帝選妃之事來來回回竟成了太後的一言堂。
秀女之中有冷秋水那樣性格跳月兌的怪異之人,太後威嚴深不可測,如今又突然冒出了一個久未相見的何采薇。尹素問迅速在心中盤算著敵友之勢,一面努力克制著自己不要慌亂,一面又暗暗感嘆前路艱難。
一句「皇帝勞碌」的隨意托詞,飽含了眾女子千萬盼望的殿選親視便徹底落空了。太後並未按照順序巡視,只由著性子隨意指點某一個采女前來覲見。
采女上前行叩拜大禮之後會有兩三句話的機會回答太後所提問題,問題不等或只詢問家世背景或隨意閑談,全看采女本人的言談反映是否符合太後心意。
當然,也並非所有人都有可以交談的機會。有一兩個著實不入眼的,行過禮之後便被太後揮揮手示意請了出去。諸如先前那位編造花園遇聖的黃小姐,因著嗓音難听尚未搭話便含淚被送出了殿外。
如此挨個審視下來,符合聖意者皆可獲贈一件御賜之禮以示身份。品階較高者金玉珠寶不限,品階較低者亦有鮮花首飾相贈。未通過者則直接會被遣回原籍。
待尹素問心思冷靜下來仔細環顧一圈,才殿內空空所剩無幾,前方大半女子被篩選過後只留了冷秋水與圓臉姑娘兩人。
冷秋水不出意外獲了玉如意,第一個順利晉升了正六品寶林。圓臉姑娘次之,也得了一支並蒂福壽花的簪子封了七品御女。圓臉姑娘喚作「安然」,其父乃是上原府城之外一處遠郊驛縣的驛臣,因著各項表現皆很一般,本來對自己沒有多少信心的人忽然逢此殊榮,簡直要高興得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剩余四人,尹素問與何采薇一左一右恰好排在最兩邊的位置。太後目光掃視而來。四人即使皆是微微俯首的模樣亦都能清晰感知那道目光的伶俐。一點沒有表面上的寬和溫度。
「這兩個,留下。」
四人沒有被分別召見,只听得太後淡淡一聲之後,立于中間的兩名女子便很快被一側的宮人帶了下去。尹素問面上神色不動。心中卻暗嘆一口氣。行至這一步她的許多準備看來是沒有白費的。
唯一不安的便是只剩了她與何采薇比肩而立。眼角余光尚能看見何采薇華麗的裙衫衣角,那道錦色的影子每靠近一分她的不安便加重一分。
包括尹素問與冷秋水在內的入選者皆要按制參加甄選,唯獨何采薇一人如幽靈般驀然出現。不僅順利留到此刻更從頭到腳煥然一新。原本自己以為足夠了解的舊相識,換個面貌再出現卻只剩了滿身的疑點,尹素問難免心慌。
劉公公的淨鞭一掃,何采薇屈身行個禮便施施然地緩步上前向著太後叩拜行禮。
「洛州何知州舍佷,何采薇,拜見太後娘娘。太後金安,千歲千歲千千歲。」
身段柔軟言語得體,連表情都拿捏地都很恰當,何采薇于階前行禮,尹素問卻在身後冷不防一顫。即便方才就知道此人一定是何采薇本人,听得她自己親口所言時心中還是忍不住難受。
「哦,洛州人士?豈不是與皇後即為同鄉?」
「蒙太後抬愛,臣女不敢高攀,確是同鄉。」
何采薇說話原本溫柔,精心打扮之後盈盈立于太後面前又萬分乖覺,一句話說得柔軟順意分外討人喜歡。太後也高興,連問話的語氣都跟著柔和了不少。
「如此倒是方便了你們往後多多走動,皇後入宮三載也會叨叨幾句思家之情。不過,倒是听不出你有什麼洛州口音。」
「回稟太後,臣女早年便應了叔父之意來上原府城定居,故而所習所知皆是本地風物習慣。」
太後聞言點點頭,一面仔細翻了翻手中名冊,翻到某一處時又微微一怔,像是見著了什麼不悅之事。半晌無話,眾人忽然陷入安靜的尷尬之中。
皇甫殷殷一直伺候在旁,見著太後只皺眉盯著名冊看,劉公公與崔姑姑在旁遞個告求的眼神卻不敢多言,這才輕輕在太後耳邊提醒一句。
「娘娘,可是有什麼不妥?」
何采薇的名冊與常人無異,只是名冊之上竟也有一個標識過的朱紅色圓點。她明明記得那印記是太後親自標識過,只在冷秋水與尹素問的名冊上才有的。
「嗯?沒有,沒什麼不妥。」
太後瞬時回過神來,將名冊闔上遞回給殷殷。注意到了身旁的何采薇始終垂眸安靜地立在一側,看起來著實乖巧。
「采薇?‘昔我往矣,楊柳依依’名字倒是好听,可惜寓意悲涼了一些。」
《小雅?采薇》一時勾起了太後的興致,讀來兩句朗朗上口只是顯得孤單悲涼不太適合今日的氣氛。
何采薇本也不是什麼知州家出身的大家小姐,不過與尹素問的改頭換面差不多,是尋一個新的身份入宮罷了。她識字不多,所知全在幾本藥典之上,自然沒有听過太後所言的什麼「采薇」,只是憑著直覺感知這「采薇」的來源是悲不是喜,索性又軟軟地跪了下去。
「臣女有罪,擾了太後娘娘的興致!」
「起來起來,哪有這樣嚴重。倒是個靈氣乖巧的小可憐兒。」
何采薇一副誠惶誠恐泫然欲泣的模樣,既掩飾了自己的無知又搏了太後的一點同情,也算是出手不凡了。尹素問一時還搞不清楚何采薇的真實身世和目的,只能遠遠看著太後親自扶了她起身,頗有一些憐愛的模樣。
氣氛融洽,任誰都能看得出這位何姑娘頗得太後喜愛,唯獨兩人心思不同。尹素問有些疑慮不安,冷秋水則是冷眼旁觀之後起了一陣厭煩。
「哼,鬼畫皮,餳(xing)里鴆,又是一個心懷鬼胎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