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采薇得了一串祖母綠的翡翠項鏈,歡歡喜喜謝過恩領了六品寶林的頭餃。大殿空曠,只剩了尹素問一人。
采女不賜座且不得隨意走動,尹素問只得時刻躬身靜立等候召見,前面的十五人走走停停輪到她覲見之時已經過了良久。僅管站立太久手腳皆已麻木,尹素問仍然要盡力面不改色地保持一副寵辱不驚的端莊模樣。
各式探尋的目光皆停留在尹素問身上,她一時便覺得自己是像那坊市里被籠子關著供人戲耍的猴子。同一個微笑姿勢堅持太久險些要僵硬了,依然沒能等來劉公公的淨鞭指路,反倒是悉悉索索一陣裙衫擺動,像是高階之上有人緩步而下。尹素問驀地抬頭,瞬間正對上一雙黑白分明的丹鳳美眸。
「上原府尹素心,叩見太後娘娘!太後千歲千歲千千歲!」
沒料到太後久久未曾招她覲見卻是自己親自幾步踱至了身邊,尹素問心中一沉身體倒是反應很快地向後猛退一步,迅速俯身行過叩拜大禮。事發突然,好在一套應有的禮數還算周全,沒人能理解太後突然的任意而為,本已同樣被震驚了的劉忠和崔姑姑見著尹素問還算鎮定周全這才暗暗松了一口氣。
「尹家小女兒,尹素心?」
太後問話,公事公辦的聲音不似方才與何采薇說話之時親和隨意,波瀾不驚听不出喜怒只是生疏。
「回太後,正是臣女。」
太後沒有賜她平身她便只能一直跪著。跪著不敢抬頭又看不到太後的表情只感覺一股強烈的壓迫感如千鈞壓頂。眼前正紅色的錦袍微微一晃,一個淺淺的暗影投下來,尹素問的下顎便毫無征兆地被猛然挑起。
周遭響起一聲微不可聞的吸氣聲,不知是哪一個宮人一時失控,將所有人無比驚恐的心情第一時間傳達了出來。
太後毫不在意,鉗制尹素問下頜的手指也並沒有收回。
「睜開眼楮,看著哀家。」
手指力氣不大,尹素問卻是一動未動。一是身份所限不能違逆,一是太後指尖的金絲護甲頗為鋒利,稍有不慎很可能直接就會被劃破了臉。
尹素問沒有言語。只依言溫順地睜了眼楮。被迫與近在咫尺的鳳眸正面對視。
兩雙極美的眼楮靜默對視著,一雙靈動明媚一雙深邃多情,美不相同卻有著相同的平靜。兩人離得很近,近到彼此的呼吸心跳都听得清楚有力。太後的呼吸平靜沉緩尹素問則略顯急促。
她能看到她精致妝容下的瑩白肌膚。她亦能看到她卷翹的睫羽撲簌顫動眼下有一點小小的淚痣。這樣的姿勢靠近。明明親密實則危險,兩種不同的香味也同時攪混在一處分不清楚了。
太後全神貫注耐心又細致地觀察著尹素問的臉龐,既不肯放過任何一點細微的情緒變化又想要在那樣的眉眼鼻骨中間尋找些什麼。尹素問清涼的眸子似含著一層水光波動。清晰地倒映著另一雙眼眸,眼波里折射著細碎的寶石光芒,似乎熟悉卻又陌生。
她很想要從尹素問的眼楮里看出些不一樣的東西,可惜僵持半晌,除了一個待選采女該有的興奮與緊張外竟別無其他。
一無所獲,太後頹然松了手,眉頭微皺似有不悅。尹素問卻是暗暗放下心來,好歹這第一關有驚無險。若不是入宮之前就被李修茗反復訓練過情緒控制之法,此刻的自己怕是早因為眼神中的一點恨意而徹底暴露了。
「你不害怕?」
「太後威儀卻更加寬厚,是位慈悲心腸的活菩薩,任哪一個人看來都只會覺得如沐春風,怎會害怕。」
「菩薩只護佑心無邪念的善眾。」
「臣女愚鈍,只剩一顆拳拳之心可昭日月,若能有機會隨侍陛下與娘娘左右,便是菩薩護佑了。」
尹素問對答如流,一番拍馬之言說得冠冕堂皇情真意切,話尾處還不忘恭恭敬敬叩個響頭。
「平身吧。」
尹素問表過忠心,太後不置可否地點點頭賜了平身,那點頭不算認可只是在思量。她向來多疑,深覺尹素問心思不純,自然不可能平白兩句恭謹的好話就輕易博得她的信任。
旁人應選通常是舉全族之力取了最華麗精致的衣衫首飾,精心描摹小心打扮過的,這里唯獨不同的只有尹素問與冷秋水兩人。
冷秋水自不必說,倒是尹素問的穿戴打扮乍一看去只覺料子雖好做工亦是上乘,唯獨顏色素淡之極。她通體不過一件月白色的襦衫束裙,稍稍有些顏色的便只有一件淡粉色外帔和幾處首飾點綴。
若是旁人看來或許只會覺得此人乃是性子淡然,稍有知曉身世的又會以為是一個孝女尚在惦念著家事舊情,唯獨太後一眼看出了她的心思。
白衣重重繡了芙蓉暗紋,所用的料子既非尋常精貴的織錦緞也非重金難尋的古香緞,只選了不大會被人注意到的素軟緞子,而此布料又偏偏是來自于太後故鄉舊里的特產。更有趣的是連尹素問頭上唯一簪著的一朵鮮花發飾都是太後閨閣時候最喜歡的西府海棠。
人人裝扮只為容顏靚麗能博得他人賞識,唯獨尹素問將自己放在一個看似普通的位置上卻最能體恤打動人心。所以,她是萬花叢中的一點白,即便沒有畫像在前,才一出場也會輕易吸引了太後全部的注意和目光。
不論怎麼看,尹素問都是與眾不同的那一個,如果今日的她只是任何一個尋常人家的女兒,太後自會覺得她是個心思伶俐乖巧孝順的好孩子,但她卻偏偏又是尹素問。所以,再多的巧合與心思,此刻都只能被看作了投機鑽營和別有用心。
太後這樣想著卻沒有再提任何問題,只自顧自重新展了名冊畫卷來看。畫像依舊靈動,桃花樹下的女子只有一個側身半臉,笑得好看。斯人已逝,即便再有什麼際會因緣也只剩了相見不相識的遺憾。
一場殿選開始得隆重,結束得卻倉促。眾人只看到太後是在專心致志地審視尹素問的小像畫卷,下一刻卻突然便身體不適匆匆離開了。臨走之時只吩咐劉忠將尹素問記錄在冊,封正七品御女,賞一束新鮮海棠。(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