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大批身著明光鎧甲的陌刀軍兵不血刃地取代了把守各處宮門的皇城禁軍,那些趁混亂散發消息出去的人被一個個找出來暗地里處決,朝中群臣的府邸都有專人監視。這是一場不見血光的戰爭!
崇德殿,阿芫敏銳地察覺到外頭的氣氛似乎緊張起來,一陣急驟有序的鐵甲摩擦聲混合著腳步聲越來越逼近這里,她心里驀地一緊。
難道有人要以她為棋子來威脅元乾?
\"殿下莫怕,末將是少將軍手下的副將,奉命保護殿下的安全!\"殿門處那扇鴛鴦和合屏風後突然閃現出一道高大的人影,隔著屏風,阿芫並不能看清他的樣貌,只能听到他低沉恭謹的聲音,胸口微微松了一口氣。
\"大哥進宮了?\"阿芫側耳細听。\"是,衛公和少將軍半個時辰前就進宮了,燕平大營的將士們已經控制了全局。殿下不必擔心!\"
阿芫放柔了語調:\"有勞將軍了。\"
\"這是末將的職責!\"來人說話干脆利落,絲毫不拖泥帶水,錚錚鐵骨。阿芫在心里暗嘆,不愧是出身行伍的漢子!
她繼續等了一會兒,雖然那副將的話確實讓她安心不少,但她還是不能用全然放下心來。父親和大哥都在宮里,顯陽殿里也是一點兒情況也不清楚,要是有人趁此機會犯上作亂,暗下毒手,元乾可還在顯陽殿里。阿芫等不住了,一把扯下頭上的飛鳳金冠,不顧散了滿地的珠翠華釵,一頭長發如瀑布般傾瀉在腰間,一心只想著出去看看情況,卻當即就被擋在了殿門口。
\"將軍說過,要末將必須確保殿下的安全!\"黑鎧的將軍擋住了她的去路,不肯做絲毫退讓。
阿芫強壓下心中的焦急和不耐,厲聲道:\"這是在東宮,本宮是名正言順的太子妃,就算是我大哥,今天也沒有資格這麼做!\"
年輕的將軍驚詫于阿芫小小年紀竟有如此的威懾力,猶豫了一瞬後,將身體讓開了一側。阿芫立即出了殿門,直奔顯陽殿而去。
原本守衛的羽林天軍已經被換成了獨孤信帶進宮的陌刀軍,皇帝所有的都已經聚集在此處,有人焦急地向里張望,暗自猜測著皇帝的生死。變故發生得太突然,他們甚至不知道為什麼,一向身體強健的父皇突然就病危了。
阿芫腳下的步子很快,身後一隊陌刀軍緊緊地跟著她,穿過掖庭局和開滿了紅花的御花園,長樂宮的西面,便是歷代皇帝的寢宮,顯陽殿。
元徹一直望著緊閉的殿門,心里說不清是什麼情緒,他從小就和父皇不親,仿佛隔著什麼。如今,這個從小到大在他生命里並沒有什麼存在感的父皇,正處于生死危急的時刻,他卻不知道心里那股難受的情緒是不是在為他悲痛。
突然,元徹眼前出現一抹耀眼奪目的紅,\"阿芫姐?\"他輕聲驚呼:\"你怎麼來了?\"
阿芫來不及回應他,匆匆打量了幾個人後,向候在一旁的竇維章問道:\"里面情況如何?\"
竇維章嘆息著搖了搖頭,小聲道:\"衛公已經進去了,怕是撐不了多久了!\"
阿芫心中一驚:\"怎麼會這樣?舅舅怎麼……\"她忍著沒有把話說全,現在若是把這些公然拿出來議論,只怕會引起更大的恐慌。
竇維章謹慎地住嘴,半生的宮廷沉浮讓他學會了怎樣才能保護好項上的頭顱。阿芫也不好逼他太緊,卻幾個皇子中少了一個人,「淮王呢?」
竇維章說:「醉得不省人事,這會兒還在從前的皇子住處躺著呢!」阿芫了然,猛地想起一件被所有人忽略的事,喝問:\"那幫南朝人走了沒有?\"
\"還沒呢,他們從新年的大朝會後一直死賴著不走,說要陛下兌現自己的承諾!\"竇維章被阿芫這麼一提醒,頓時冷汗涔涔,莫非……是那些南朝人干的?
阿芫揚起雙眸,冷然道:\"派人看著驛館,要是他們有任何異動,馬上把人扣下來!\"身後年輕的將軍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帶著陌刀軍應聲而去。
元徹一直默默地看著阿芫,從今天她和大哥拜堂的那一刻起,他的目光就一直沒有離開過她半分。她成親了,她再也不是他追著喊著的阿芫姐了,元徹告訴自己,現在,她是他的皇嫂。
元徹不自覺地伸出手,想要像從前那樣拉住阿芫,以證明他和她的距離其實沒有那麼遠。然而,他卻只觸踫到她衣袖上冰涼華麗的金線花紋,衣袖輕輕掃過他的指尖,帶起了一陣風,仿佛還殘存著她嫁衣上的余溫,他怔在了原地。
阿芫對此全然不覺,她微揚起雙眸,望著遠處漆黑的天際,喃喃道:\"長安,要變天了……\"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身後,有一雙孤寂如殘星的眸子一直在注視著她,那個人的手還僵在空中,姿勢活像一具可笑的玩偶,晦澀艱深的目光里,有著不符合年紀的落寞。
很多年後,這當史官記載起他的生平時,這個因為求仙問道,耗盡精神而死的皇帝,臨死前對貼身近臣這樣說,這個月光一樣明潔的女孩兒是我一生感情追溯的起點,我看著她,就像看到了此生修行的終點。
就讓我停止所有的波動吧,化作靜水深流,蜷伏在你眼里。你是我捧在手心的皎潔月光,因為太明亮,遮蔽了我的淚光。
\"阿芫姐……\"他在心里輕輕呼喚她的背影。
顯陽殿里,獨孤信披著重甲慢慢走近龍床,皇帝似乎察覺到了,艱難地瞪大了眼眸,喉嚨里溢出一聲嘆息:\"你來了?\"
\"臣救駕來遲,請陛下恕罪!\"獨孤信手把佩劍,單膝跪地,殿內響起一陣劇烈的鎧甲摩擦聲。
\"是……是那丫頭通知你來的吧!\"皇帝虛弱地苦笑,胸口處仿佛透不過氣,說一句話咳嗽了好幾聲,\"我要先你一步走了……\"
獨孤信戎馬半生,在戰場上見慣了生死離別,比這激烈慘痛百倍的場面他見過無數次,卻沒有一次像現在這般,讓人不忍心直視。英雄的隕落,本就是令人扼腕嘆息的!
\"我這一生,無愧于江山,無愧于百姓,卻有負于我的孩子們……\"皇帝努力撐起身體,\"如願,人總有一死,我的孩子們犯了錯,你……你不要同他們計較。\"
獨孤信至始至終不知該怎麼回話,如願是他的乳名,已經很久沒有人這麼叫過他了。他轉頭沖地上跪著的太醫令道:\"陛下的身體到底因何如此?\"
太醫令痛心疾首道:\"陛下中的是一種不知名的慢毒,本不至于造成如此嚴重的後果,不料卻被人突然加大了數倍的計量,才致始龍體突然沉痾難起……臣,實在是無能為力!\"
元乾不緊不慢的聲音響起:\"今天東宮宴席上所有的吃用都排查過了,找不出任何問題,父皇接觸過的人和東西也沒有紕漏。\"
獨孤信的目光忽然動了一下,多年的默契讓他察覺到皇帝的異樣,天下之大,太子也許查不到毒藥的品種和來源,但卻不可能查不到下毒的人!
獨孤信猛地看向皇帝,後者看著頭頂的帷帳,眼神飄忽。他伸手抓向空中,像是要抓住端坐在龍椅上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那個一心只為得到父親一聲肯定的少年。從小,元化能輕易從父皇那里得到的,他都需要百倍千倍的努力,甚至冒著被父皇厭棄的風險,才能勉強換來父皇的贊許。
那只干枯無力的手慢慢地垂下,他眼中光芒如燃燼的飛灰,微弱的火星一點一點褪去。到死,他都沒有說出那個親手把他推向死路的人!
天縱的雄主,被後世尊稱為宣武帝的一代明君,自此終結了屬于他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