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時下班的一多,遇到的電梯過客就多了,電梯抵達二十二、二十三樓相關業務部門之際,就有五位干部級加入,包括張學森。
眾人分別向羅善淵和管觀點頭致意,當然對主管的招呼還包括尊敬地喊了聲「羅先生」,但機器人都只是微微頷首。
電梯「當」一聲抵達一樓,管觀意外地看著機器人,他正按著按鍵,讓眾人先行。被嚇到的不只有管觀,難得被主管服務的其它人帶著驚訝說再見、一路順風之類的步出,機器人仍只是稍稍點頭,什麼話都沒說。
但他看了最里頭的管觀一眼,管觀解讀,該是他在等她吧。
只是電梯才要空,電梯前又有其它部門的人等著上樓,管觀皺眉只好先踏出。
機器人跟上,行經她時低聲說了一句︰「我等會打電話給你。」就跨大步走了。
管觀一愣,也就落後一步,不禁覺得好笑。吃飯需要這般偷偷模模嗎?不一會即了然,轉頭望四周,等電梯的、剛由電梯步出的,人挺多。
原來……機器人是怕流言回傳到他身上啊。
管觀走出大樓,望著機器人的背影,不知該不該順著他的方向走,最後決定還是先過馬路再說。
她才剛過馬路,電話就響了,來電顯示是「機器人」。
基于待命的概念,出社會後她總是很習慣將上司、同事們的電話輸入手機,這卻是第一次接到她現任上司的來電。
「管觀。」機器人叫她的聲音,令她感到意外的,很溫柔,是因為音波被機器轉換過了的關系嗎?
「羅先生。」她笑著應了,這樣的狀況真是有趣。
「第二個紅綠燈左轉的那條巷子里,有家日本料理店,你知道嗎?」
管觀听不出機器人的聲音表情,但她知道地點。「知道。」
「好。」機器人這麼回一個字,停頓五秒。「等會見。」
「好。」管觀又笑了。
這機器人構造復雜,有話干嘛不在辦公室說,居然這般迂回。
她帶笑行往目的地,想著,近來機器人對她的倚重增加了,除了分析數據,還丟了些個案要她研擬因應策略;同時,因為他要出差三周,也交代了她該後援的事宜與回報公司狀況的做法。
咦!等一下。管觀收起笑,停下腳步。
該交代的事都交代完了,那機器人找她吃飯干嘛?莫非是要犒賞她?難不成還有什麼事需要听她的私下意見?
若哪天有機會和總統單獨面對面吃飯,管觀一定表現良好,因為她練習過了。
和機器人吃飯的狀況就有一點像在模擬練習。
有幸和總統吃飯,自然不會是大壞蛋,相反的該是為國爭光的選手名人或青年楷模。同理可證,雖然機器人只是沉默,但沒皺眉板臉,該不是不滿意她什麼地方才對。
抵達餐廳三十分鐘以來,他只問她要點什麼,招來服務生點餐,就這樣。
相親也沒那麼尷尬吧!若和總統吃飯,總統絕對會開口問問題的。
管觀安靜地享用晚餐,一邊欣賞機器人優雅的用餐動作,若偶遇他投來的視線,便報以微笑。
但,真是要命!早知道他會找她吃飯又不說話,她會先準備有趣的益智問答題目。
實在忍不住了,管觀笑著開口︰「羅先生找我吃飯是……」出題等機器人填空或申論。就算是犒賞她或問意見,總要主動開口才對吧!吼!
「要確認一件事。」機器人臉上浮起淡淡的笑。
咦!听錯了嗎?管觀眨眼。機器人是有問必答了,但回的答案她听不懂耶!裝啞巴吃飯能確認什麼事?和她又有什麼關系?
「羅先生,」管觀努力不皺眉,而是掛上笑。「你要確認的事,是我能幫得上忙的……」
像是她的話很有趣,所以他的笑更加明顯了一些,他移開視線又調回她臉上,而後點頭。「不是要你幫忙,是與你有關。」
管觀覺得腦子有點混亂。有什麼事情是與她有關的?但等了半天,機器人都沒進一步說明,她實在好奇,只好主動發問︰「羅先生,請問是什麼事?」
他再度看她的臉,好像她臉上有答案似地,又看向她右後方片刻,跟著將目光投向她的眼楮。
「假若我是機器人……」他說到這里,便暫停話語。
咳!咦!他說什麼?管觀覺得腦子亂哄哄。
「你有自言自語的毛病。」
糟糕!他是什麼時候听到的?嗯,她上司看來像是在笑,但她現在笑不出來了。
「有一次我從樓上回來,而你正踏出茶水間的那時。」機器人替她解答了。
管觀的嘴角差點抽搐,只能連忙克制,但由于難度太高,她干脆化成尷尬的笑。偷瞄機器人,發現他沒生氣抓狂,反而帶著微笑。
誠實是最好的政策,無力可回天之際,認錯是最好的公關手法。
「羅先生——」管觀紅著臉開口,卻見他搖頭制止。
「我只是想舉例。」他說。
咦!看來他不介意她給他亂取綽號。幸好她很少說他是酷吏,否則不就更糟?
「假若我是機器人,」他看著她,停頓片刻,「你就是計算機黑客。」
由于過于錯愕,害管觀只能瞪著他。
四周的喧嘩比不上她腦里紛亂思緒所踫撞出來的噪音。一、二、三、四,她默念著,再呼口氣。
他說什麼?她是計算機黑客?再偷瞥機器人一眼。他在思索什麼?又抬眼瞧她,害管觀只能趕緊閃開視線。
嗯。好。過程是這樣。機器人找她吃飯,是為了確定一件事,那件事與她有關,而那件事就是︰若他是機器人,她就是計算機黑客……漏了什麼?啊!
「所以……」管觀努力將視線對上他的。「羅先生,你要確認的事,確認好了?」
他看著她,點頭,好像在笑,但管觀不敢確定。
「所以,羅先生真認為我是計算機黑客?」這綽號像罵人,又像被機器人反將一軍,但不知怎地,管觀很想笑。
「若你認為我是機器人的話。」他回答,現在管觀看得出他在笑了。
雖然機器人笑是奇景,但自己被說成是計算機黑客,夠管觀困惑了,所以沒法去欣賞奇景,反而分神思考。
黑客原本是指計算機高手,但自從某些高手散播計算機病毒、入侵他人計算機,竄改、竊取數據後,這名稱已有些眨意。
為什麼她會是計算機黑客?
「管觀,」有人打斷她的思緒。「你下班都做些什麼事?」
啊?機器人在問她下班後的事?
「喔。」管觀直接應了聲,清嗓後才開口︰「我以前的工作常常加班,下班後通常就是發呆或看電視;自從到四維後,時間多了,看書看電影听音樂,陪我爸媽散步之類的。」
咦!避觀說完後才發現,有問必答是機器人的特性,怎麼她也講了一大串實話?嗯,大概是剛才太尷尬的後遺癥,讓她得說些廢話來轉移氣氛,反正這些也不是國家機密;但奇怪的是,機器人好像真的有在听,還點著頭呢。
一如往常,機器人還是習慣看著她像是候著。難不成把她當話匣子啦?
為免冷場,暫時也不想討論為什麼自己是計算機黑客,管觀只好轉移話題,反正她很有說廢話的天分。
「現在準時上下班又周休二日,滿好的。」管觀笑了,這不是拍馬屁吧,但為免被誤會,只好連忙解釋︰「以前我要辦活動,活動往往都在假日,補假時要找朋友不方便,現在好多了,可以排出游計劃,就像我下禮拜排好要去爬馬那邦山。」
「馬那邦山?」他重復著,笑容很淺。
「嗯。」管觀點頭,又笑,「我以前是登山社的,爬過奇萊、北大武,連玉山都登頂了。」
他還是點頭,但笑意更深。
「但我不是認真的社員,還跑攝影社、童軍團,所以只混到初級向導,連領向都沒升到……」突然,她好像有點理解他的笑意。「羅先生……你是不是也登山?」
听到這問題,他帶笑點點頭。
她就知道!哼哼!以前同事听到她會去爬山,馬上響應說他也是耶他假日都會去登山步道還有去陽明山賞花之類雲雲,她就曾回對方那種笑。
「馬那邦山雖然是很簡單的山,但是我之前上班太累了都沒運動,現在才剛練回一點體力啊,總要循序漸進。」為免被看輕,于是她進一步解釋。
「的確應該先練回體力。」機器人微笑點頭應和著。
原來登山話題是特殊硬幣!這發現對管觀來說可謂如獲至寶,因為能讓機器人笑,她超有成就感的!
「不過登山活動中的溯溪我不喜歡。」管觀延伸話題,測試共鳴度。
「嗯。」他點點頭。「因為有時候是走在溪里,而不是沿著溪走。」
「對!」管觀猛點頭。「我實在是搞不懂這一點。」
「而且還有水蛭。」他又說。
「沒錯!」管觀再度點頭如搗蒜。「我記得那一次,當我發現袖口和褲邊有血跡時,水蛭早就喝飽、畏罪潛逃了。」
「若看到水蛭正在吸血,不是更可怕?」他問,看起來很像在忍笑。
管觀愣了一下,隨即笑了出來。機器人沒說錯,若不能避免被吸血,她寧願不要目睹水蛭痛飲她鮮血的模樣。
她笑了一陣後,將視線送往機器人,他正垂眼思考著什麼,跟著又抬眼打量她,像是在分析。
啊,剛剛只顧著用特殊硬幣開發新按鈕,忘記其實他剛剛說她是黑客,然後又偶爾會這樣分析她了。對!就是這個詞!機器人像是在分析她,像是打算將她歸檔分類的那種分析。
此時,服務生來收空餐盤,又回到先前的沉默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