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朱佑杬窺听張均與樊良交談,得知張均已知他的陰謀,如今生怕她使計從中作梗,畢竟眼下朱佑樘對她可是痴心得很。
是以今日午朝,他便與蔣商議好在朝中眾多文武百官面前提起朱厚照的身世,一來借此機會使得朱佑樘對張均有所懷疑,二來可將此事公諸于眾,朝中人多口雜,到時眾說紛紜,定然有人諫言徹查,即便朱佑樘不願意,想必也拒絕不得。
偏偏此回午朝所議之事頗為繁多,湖廣總兵鎮遠侯顧溥差人送來八百里急報,言道平定古田壯人叛亂戰敗,那快馬加鞭送來奏本的小卒當庭稟道:「湖廣副總兵馬俊,參議馬鉉,與錦衣衛千戶王珊,征討古田壯人叛亂,途中遇伏兵戰死。」
朱佑樘听此當下便是一驚,連忙示意張瑜接來奏本,只道:「快快呈上來!」
張瑜聞言自是三步並作兩步——走下去,接過奏本折回身交給朱佑樘,朱佑樘看了奏本,起先便已將眉心擰成一團,合上奏本目中又怨又怒,蹙眉思慮了一番,而後側首同張瑜道:「張瑜,為朕擬旨,古田叛亂,命貴州巡撫都御史鄧延瓚,御馬監少監江鰆,即刻會師古田平亂!」
「是,」張瑜領旨這便退下。朱佑樘轉而又垂眸望著右列一眾武將,道:「古田叛亂不可輕視,而今主將已戰死,糧草不濟,鎮遠侯上疏奏請朕派人押送糧草,你們可有人自願前去?」
眾將听聞要前去古田運送糧草。紛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卻均是默不吭聲。久久下來,朱佑樘忍不住一腔怒火,噴涌而出,斥道:「如今只是叫你們運送糧草,你們便如此推月兌,那若是日後叫你們上陣殺敵,你們是不是都得辭官回鄉了。朕養著你們吃閑飯的嗎!」
一群人垂首杵著不敢吱聲,朱佑杬佇立最前端,見無人應答。便轉過頭去看了一眼,暗想不如借此機會討好朱佑樘,反正朱佑樘也不會差他過去,故而拱手道:「皇兄。既然無人自願前去。不妨讓臣弟去吧,臣弟自幼習得一身本領,還未曾出去歷練過。」
這朱佑杬雖曾險些奪了朱佑樘的儲君之位,可朱佑樘卻是異常疼愛他,皺著眉沉聲道:「老四,押送糧草這種事情可不是鬧著玩的。」
「皇兄,」朱佑杬望著朱佑樘正想接話,卻听聞兵部尚書馬文升喚了聲「陛下」。
因而見朱佑樘循聲朝馬文升望去。他便順勢望過去,只听馬文升道:「說起押送糧草。老臣倒是願意前去。」
馬文升如今已是古稀之年,尚有忠君報國之心,只是古田之行路途凶險,朱佑樘自是不願叫他去,是以道:「先生年邁,此去古田,路途遙遠,且多奔波勞累,朕恐怕先生吃不消……」
听朱佑樘說他年邁,馬文升便是不甘,打斷朱佑樘的話,言道:「陛下,老臣雖是年邁,這身子骨可是硬朗,莫說是押送糧草,就是帶兵打仗,那也絕對不輸那些年輕人。」
朱佑樘听言方知自己說錯了話,這馬文升可是倔脾氣,若說他年邁,他定要以為朱佑樘嫌他年紀大了不中用,朱佑樘訕訕一笑,圓道:「先生,不是朕不準你前去,只是朝中瑣事頗多,兵部也走不開不是?」
馬文升這才打消了念頭,只是又道:「陛下,您若是不準老臣前去,那老臣這兒,倒是有個人選。」
「誰?」
「楊一清。」
朱佑樘不曾听說過此人,是以不解問道:「楊一清?是何人?」
「太常寺少卿。」
「那不是文臣?運送糧草怕是做不來吧。」
馬文升心中急切,道:「文臣又如何,那抗金女將梁紅玉還是女支女呢!」
此話一出,眾人皆忍不住噗笑,朱佑樘仍緊皺著眉,馬文升又道:「陛下,此人文韜武略,樣樣不輸老臣,只是一直不受重用,陛下不妨試他一試。」
朱佑樘仍有些疑慮,可轉念一想,此事也不是不可行,何況馬文升舉薦此人,定然有他的道理,是以道:「好,就派楊一清前去吧。」
「眾臣可還有事需議?」朱佑樘問道。
朱佑杬見似乎要下朝,忙微微轉頭,暗暗給蔣使了個眼色,彼時朱佑樘已道:「若無事需議,便退朝吧。」
「陛下!」蔣見勢連忙出列,拱手稟道:「臣有事議。」
「何事?」朱佑樘聞知蔣有事需議,心中頗是厭煩,是因方才詢問他們幾個武將何人自願前去古田押送糧草一事,這蔣那時是何種神情,朱佑樘可是記得清清楚楚。
蔣道:「近來宮里宮外皆傳言,說太子……並非皇後娘娘嫡出。」
這話一說出來,眾臣皆怔住,太子乃是皇後嫡出此事豈會有假,更何況朱佑樘幾乎每日都與人炫耀太子是大明自建國以來第一位嫡出的皇長子。
如此一來,眾朝臣果真如朱佑杬所料那般眾說紛紜。蔣未曾住口,繼而又道:「而是……安和夫人所出。」
朱佑樘听及安和夫人亦是怔怔,他與娉婷的確是稀里糊涂的有過一回,只是此事除了他與娉婷,絕沒有第三人知道,張均又怎會得知,更莫說是奪了她的孩子。
蔣見朱佑樘怔然,暗想他對此事大概已起了疑心,眼下眾臣尚不知安和夫人是何人,一時間均議論紛紛,蔣見勢,道:「陛下,這安和夫人若是漢人,那尚且說得過去,可她是……是李朝人,咱們大明的儲君豈能是李朝人所出,此一事關乎國本。而今百姓常以此做茶余飯後的談資,更有甚者惡語中傷皇後娘娘。實在有傷大雅,望陛下徹查此事,以證娘娘與太子清白。」
這蔣說罷跪地。而後又有幾人出列跪地,亦跪地迎合道:「望陛下徹查此事,以證娘娘與太子清白。」
朱佑樘細想了番,他知蔣是朱佑杬的人,此事恐怕不簡單,可他又深信朱厚照是張均所出,見有多人附議。禁不住有幾分不悅,站起身道:「太子是皇後嫡出,此事無需證明。退朝!」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朱佑樘走至蔣身側忽然停步,垂眸淡淡喚道:「蔣。」
蔣听喚仰頭望著朱佑樘,亦喚道:「陛下……」
「朕把你的女兒,許給老四如何?」朱佑樘面色淡然。目中略帶冷意。
蔣心中不免一驚。卻仍強作鎮定,笑道:「陛下賜婚,是小女的榮幸。」
朱佑樘冷冷一笑,舉步離去。
既是午朝,張家自也有人在此,今日高祿雖因病未能至此,可張邑齡卻是在這。
見朱佑樘離去,眾臣起身。漸漸散去,張邑齡亦是轉身。只是起步離開時,不由自主的掃了眼蔣,卻見蔣已站起身,等著朱佑杬過來與他同行。
蔣同朱佑杬是最後出了奉天殿的,這時眾朝臣皆已走遠,見四下無人,朱佑杬方才問道:「方才皇兄同你說了什麼?」
听朱佑杬提起,蔣便是心慌,側首道:「他問我,把寧安許給王爺你如何。」
朱佑杬皺眉思慮,道:「莫不是皇嫂同他說了?」
「想來還真是她說的,」蔣忽作一副悔恨的神情,道:「怪就怪在寧安昨晚一時口誤,在她跟前給暴露了咱們的關系。」
朱佑杬心中也是怨了蔣寧安,只是避了這話,道:「恐怕皇兄對你我已起了疑心。」
「啊?!」蔣愈發張皇,道:「那可如何是好!」
朱佑杬倒是從容,道:「無妨,近來少提太子的事便好。」
這蔣心中雖驚怕,可到底此事已開始著手,況且誰不希望自己的女兒當上國母,是以他也不願罷休,道:「那……此事難道就得作罷了?」
朱佑杬一副勢在必得的模樣,揚起唇角微微一笑,道:「岳父放心,就算咱們不說,那還有旁人,況且,皇兄今日听你一言,想必對皇嫂已有所懷疑。太子日後還得繼承江山大統,即便沒人說,他這心里頭對太子必定也心存芥蒂。」
蔣亦奸笑迎合,道:「那如此說來,王爺不日便可奪得儲君之位,到時,可得多多提攜微臣。」
朱佑杬笑而不語,彼時他們已走至午門,是以二人分道揚鑣,朱佑杬走去自家的馬車下,正想上去,卻听小廝喚道:「王爺。」
回首望去,小廝已走過來,貼附在他耳邊,不知說了些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听罷只見朱佑杬眉心微攏,頓了頓,方才道:「容本王先回府換身輕便的衣裳。」
朱佑杬果真是回府換了身稍微輕便的衣服,只見一男子身著月白色常服,又身披牙色斗篷,從興王府正門疾步出來,上了馬車。
只是那男子戴著帽子,從側旁看,根本瞧不出他是誰,不過想來他就是朱佑杬。
馬車駛得極慢,一路未停,直至煙花之地方才停下,自馬車上出來的,還是那將整張臉都遮了的男子。
那男子進了煙花之地,直奔樓上廂房,彼時又有一身著朱色對襟褙子的美貌婦人尾隨他進了去。
想這煙花之地一向是男人去的地方,一個女人要進去,那老.鴇自是阻攔,婦人卻是剜了她一眼,斥道:「讓開!」
老.鴇猜她定然是過來尋自家相公的,是以無奈只得放她進去,那婦人仍是暗暗跟著那男子,她見那男子進了廂房,便站在房外窺听,听得里頭盡是聲聲嬌.嗔,方才轉身離去。
那婦人光明正大的從煙花之地里出來,旁人自是驚詫,自也有人將她給認了出來,那竟是茗品茶樓的老板娘!
彼時煙花之地外不遠處一男子窺見她,亦冷笑一聲,低聲自語道:「沈瓊蓮?原來是錦衣衛。」
再看說這話的男子,與方才進了煙花之地的男子穿著一致,竟是朱佑杬!
他是朱佑杬,那方才那個……
這朱佑杬倒還是聰明人,他知朱佑樘已對他起疑心,唯恐朱佑樘派人跟蹤他,是以找了個身形相似之人假冒他進了煙花之地,自己則在最後頭跟著。
好一招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想來這朱佑杬如此大費周章,也並非只是想看看朱佑樘到底有沒有派人跟蹤他,而是有旁的目的,便是那小廝與他所言之事吧。
朱佑杬真正的去處是西內,而這西內關著的,是已被廢為庶人的朱見潚,原來朱佑杬同他也有勾結,只是朱見潚已不是荊王,他與他還有什麼可用之處,除非,他想聯合他密謀造反。
午朝退後,朱佑樘便回了坤寧宮,只是張均恨他賜死南絮,而今哪還願見他。
朱佑樘進了暖閣,見的是張均坐在妝台前,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他便走去站在她身後,抬手落在她肩頭,方想捏起來,便听她淡淡問道:「陛下殺人,算罪過麼?」
听言朱佑樘當即怔住,道:「算,但若是殺有罪之人,便不算罪過。」
「那陛下殺南絮,算罪過麼?」
「不算。」
張均陡然站起身,轉身仰頭望著他,追問道:「為什麼!」
「她是有罪之人。」
「她……」張均本想說南絮是冤枉的,到底還顧全大局,終究只是哽咽道:「陛下不分青紅皂白便殺了她,也是罪過。」
見張均哭得梨花帶雨,朱佑樘緊皺著眉,極是心疼,頗是無奈的問道:「你為什麼一定要她留在你身邊?」
「陛下在朝堂上有股肱之臣,難道臣妾就不能有左膀右臂麼!」
「兒,你听我說,」朱佑樘抬手扶著她雙肩,道:「南絮她……」
張均卻是一口打斷,斥道:「我不想听,你走!」
「兒,你……」
「你走啊!」張均不容他解釋,只道:「我不想再見到你,這輩子都不想!」
朱佑樘知他需得在她眼前消失一陣子,是以應聲轉身,一步三回頭,尚未出了暖閣。張均見他要走,又道:「你無情無義,不仁不愛,根本不配當皇帝!」
聞言朱佑樘終于壓不住火,轉身亦斥道:「兒!可是朕將你寵壞了!你竟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來!」
「是!就是陛下將臣妾寵得無法無天,臣妾大逆不道,所以陛下也要賜臣妾死罪嗎!」
「好!好!」朱佑樘不住點頭,近前道:「你記恨我殺南絮,那你就殺了我,殺了我給她報仇!」
話音方落,張均轉身便握起妝台上的匕首,正對著朱佑樘,朱佑樘仍滿目怒意,抬手指著心口,道:「來,對準這里,這里是心,你把我的心挖出來,看看我這心里裝的到底是誰!」
張均握著匕首,渾身顫顫,凝著朱佑樘,因目中滿是淚水,是以看得模糊不清,久久方才道:「夫之過,妻來還。」
說罷張均刀鋒一轉,正對準自己心口左側刺下去,霎時間鮮血四濺,她漸漸沒了意識,腦袋一沉,便倒了下去,恍惚間只听聞聲聲急喚。(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