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紗華的紅衣被歌吟命人換下,她堅持要穿素白色的衣衫,不是因為淵著所好,而是她想為自己的國人身穿白紗來祭奠他們的亡魂。
其實有時候死亡並不可怕,可正真可怕的是讓他們無辜死亡的人。
今後她該以什麼信念作為支持她活下去的理由,愛人親人朋友都沒有了,余生所剩不多的幾年生命,她是該好好審視審視。
從出生到十五歲,她幾乎日日月月服用國王為她親制的丹藥,俗稱避毒,實則丹藥本是就是劇毒,她服用了這麼些年,就連淵著也未察覺她的體弱來自何處,或許邪族就是她最後的棲所。
曼紗華日夜抹淚錐心,他們的馬車終抵達邪族的時候,她雙目失明,最後在眼中僅存的一絲光芒也被剝奪殆盡。
馬車抵達邪族,淵芙染攜眾人站在邪族宮<門口迎接小公子的歸來,現在小公子已然是邪族的一方首領,上一任首領大公子在天淵63年遇刺,邪族傳說刺客是一蒙面女子,此後便不了了之。
淵芙染雲髻高束珠翠環繞,身著邪族祥雲雄鷹盛裝,亭亭玉立站在宮門口,歌吟將曼紗華從馬車上抱了下來,曼紗華睜著眼卻看不到任何色彩,她仰著頭心中萬念俱灰。
淵芙染原本攜著笑意前來迎接,她看到歌吟懷中還抱著一個嬌弱女子,那梨渦淺笑瞬時蕩漾無存。
「慕名這是帶了誰來?」淵芙染重新鍍上笑容前去迎接。
曼紗華躺在歌吟的懷里,一片黑暗中,她听到這問候仿佛看到了昔日淵芙染的身影,她沙啞著嗓子問道︰「是芙染姐姐嗎?」。
歌吟低頭看去,欣喜萬分,這是他接到她之後曼紗華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淵芙染疑惑的往歌吟懷里看去,見到曼紗華慘白憔悴的面容是,她著實嚇了一跳,「是是我,華兒你怎麼了?」她慌張的舉起手想要伸手接過曼紗華,卻發現歌吟將她抱的很緊,她根本踫不得她。
「她失明了,回宮傳太醫。」歌吟沉聲道。
歌吟抱著她往自己的宮殿疾步走去,淵芙染跟在身後覺得不妥想要出手阻攔,復又訕訕收回了手臂,揚聲命令道︰「快傳太醫!」
春去秋來花又落,我听著花女乃女乃的故事幾乎入迷,曼紗華多麼可憐的女子,淵著又是多麼的狠心將她丟在滅了東夏國,可我總不是故事中的人,只是能在戲外听著故事中的悲歡離合獨自拭淚。
花女乃女乃合上古書,重重的咳嗽了一聲,我忙起身前去切了一杯熱茶遞給她,近日來她的身子是每況愈下,熬了多少湯藥,請了多少大夫都于事無補。
自打上次修葺房子,陳武輕薄我之後,我便再沒見過他,反倒是陳文時不時的命郵差送來書信一封,每隔幾月他便會騎著馬兒來到山間看我,帶一些新奇的玩意逗我取樂。
可我心里一直擱著和陳武的事,一時間竟說不出心頭是什麼樣的滋味。
洪元31年,陳朝換了一位皇帝,先皇陳矢璋駕崩,他的孫子繼位。
花女乃女乃握著我的手,我將頭靠在花女乃女乃的懷里落下淚來,我哭的並不是因為皇帝死傷心,而是皇帝終于駕崩了,這個滅了我九族的皇帝蒼天終將他帶走了。
我是丞相胡氏的小女兒,那年我出生不久後,皇帝為了加強手中的權利便找了個理由誅殺我父親胡蘊,廢除丞相胡氏,胡氏滿門被斬,而父親為了保全年幼的我,便讓管家阿德叔帶著我亡命天涯,皇家不知胡家還有一個女兒流落在外,所以我才苟活到了今日。
自此阿德叔便帶著我躲到了著空曠的山谷間,無人紛擾。
花女乃女乃成了我們唯一的鄰居,不久後阿德叔便過世了,我想听過我故事的人總會問,故事的發展不該是如此,我身為胡氏的最後一個活著的族人,為何不替胡氏滿門報仇雪恨,滅門之痛,任誰也不會坦然安心的活在世上。
一個報仇談何容易,當年我只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為躲官府的搜查,我與阿德叔幾乎一年四季不出山谷,餓了便去山上打獵活命。那時阿德叔瞞著我胡家的事,直到我稍稍長大一些,明白一些事理之後,他才將前前後後的事告訴了我,我的阿爹、娘親,兄弟姐妹全部蒙冤而死,這個死法與故事中的人是何其相似。
當听到上官滅門一事,我感同身受,可我只是苟且偷生下來的人,我沒有那個魄力替家族的人報仇雪恨,我不能以胡氏的身份去面對世人,所以我化名為花小綠,掩蓋了原本胡心綠。曾經我為我的姓氏和身份所驕傲自豪,往後我卻為我的姓氏和身份而擔心受怕。
阿德叔去世後,曾經一度我想過要了結了自己的性命,親人全部命喪黃泉,就連最後的阿德叔也離我而去,獨留我一人活在這世上有什麼意思。
我模著腕上的寶石手鏈,零零碎碎的瓖嵌著雪白色的寶石,那是家人留給我最後的東西,而我至今還活著的原因是阿爹和娘親拼盡全力保全的我,是阿德叔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天寒地凍,春去秋寒的不拋棄不放棄,才有今日的胡心綠,我為何要死,我要好好活著,這樣才算對的起他們的離去。
在這個紛擾的時代,我不問朝堂不問世事,只在每個午後花落十分,沏兩杯熱茶,坐在大槐樹下,靜靜的遙听一個傳奇的故事,我想外界的紛擾與我無關,可先帝一去,天地間又換了一位年輕的皇帝,我的心又死灰復燃,我是不是不用再偷生下去,我跪在著山間,像是跪拜我胡氏一族,花女乃女乃拄著拐杖站在離我的不遠處。
她的銀發在山谷中越發顯得白亮,臉上毫無一絲血色,單薄的身子在微風中搖搖晃晃,伴隨著重重的咳嗽聲,我的淚落了下來,我生怕一直陪著我的花女乃女乃也離開我。
「駕……駕……」
「吁……」听到馬蹄身,我忙用衣袖擦干了臉上的淚水,站起身子來看向那條小路,來的人穿著一身甲冑,長長的鞭子狠狠的落在馬兒的身上,像是在趕時間一般。
我看到穿著甲冑的男子心中一緊,這新皇登基不久難不成是上次有官兵來燒房子不夠,今日又來查探!
我正猶豫要不要參扶著花女乃女乃離去,高馬上的遠遠的便叫了我一聲。
「花小綠!」
我頓住步子轉過身去,是陳武。他身穿甲冑,整個人看起來比往日威嚴了不少,我訕笑道︰「今兒個怎麼有空到這谷中?」
「我是來接你的。」他沉聲道。
「什麼?」
「跟我走。」陳武牽起了我的手,說話悶悶的,眼中隱隱有幾分怒氣,花女乃女乃站在一旁,我的臉刷的紅了起來,今日他莫不是要當著花女乃女乃的面輕薄我吧。
我猛的將手抽了回來,轉身揚聲道︰「女乃女乃外面風大,您先回屋去,我同陳武公子說幾句話。」
花女乃女乃走後,我便板著臉,嚴肅道︰「去哪?別想一出便是一出的,別忘了你我之間還有矛盾的!」
陳武听了我的話也不惱,他伸出手將我緊緊的錮在懷中,他身上冰冷的甲冑硌的我生疼,我吃痛的叫了一聲,他眼中含著急切,燒著烈火,他低頭吻猝不及防的就落了下來,他死死的咬著我唇,讓我喘不過氣來,任憑我如何用手腳踢打他,他仍舊無動于衷。
片刻後,他終離開了我的唇,最後輕輕啄了一口,他溫聲道︰「跟我走吧。」
「我已經答應了陳文,不日後他便會十里紅妝前來娶我。」我的兩臉通紅,轉過頭刻意不去在意陳武臉上的急切,回道。
「什麼?」他語氣中帶著一一絲絲的怒氣,雙手將我的頭扳過來直視著他,認真道︰「跟我走,離開南玉城,我娶你。」
「哈哈……」我冷笑著,每次陳武總是沒由來的說一些話做一些事,許是心綠窟那次,他對我有了別樣的看法,或者什麼事讓他誤會了,所以才會多次自以為是的對我做一些過分的事情。
「我憑什麼要和你離開,怎麼四叔要和佷子搶妻子嗎?」。我譏諷他道。
「你身邊姬妾不少吧,憑什麼讓我信你!」
我轉身往房屋走去,不再理會身後的陳武,陳武伸手拉住了我的手,他鄭重道︰「他說過要娶你,卻從未說他家的事。好,既然你不走,那我便不強求,只是往後離他越遠越好,他不會真的娶你,更不會為了你改變什麼,保護好自己。」
半響我不答話,陳武又道︰「今生若有機會,再見。」
他眉頭跳動著,雙眼緊緊的盯著我看,我卻不以為意的看向別處,這個人真是莫名其妙的很,總是說一些無厘頭的話,我將他禁錮的手甩開大步向前走去,揚聲道︰「四叔再見。」
我進了屋子便將房門緊閉,忙走到了窗欄前偷偷的往外看去,陳武還站在原地,看著我離開的方向,驀地他將腰間掛著的玉佩取下,放在黃土地上,轉身騎上高馬快馬加鞭而去。
直到陳武走了好一會之後我才開了門,將地上的玉佩拾起。
玉佩下還壓著一張紙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