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近日在查這幾樁案子的時候,發現了一些其他的事情,似乎同二十年前的一些事情有關。」
听了這麼一番話,司馬景率先想到的便是二十年前,司馬明爭奪皇位的事情。
「也許應該說是同十五年前,甚至十年前的那些事情有關。」
陳修儒繼續補充,而司馬景也顯然在听了他這番話後,將思緒移到了某些地方。那些地方,是在整個皇宮里幾乎沒有人敢輕易觸踫的痛楚。
那些痛楚,是屬于司馬明的,也是屬于他的。
十年前,那些事情發生的時候,他還只不過是一個孩子,一個大約什麼事情都不太能夠理解,都不算太懂的年紀。而那時候的恬兒,才真正算得是一個孩子,一個未經世事變遷,什麼都不懂的孩子。
「你是說」司馬景試探著。他不希望是跟那件事情有關,卻又希望可以找到當年那些事情的線索,為死去的人,討回一個公道,也讓他可以釋然,不必那麼的痛苦。
「是,就是十年前,陛下的生母,卿貴妃死亡的真相。當年,太醫只說找不出因由,找不到娘娘患病的原因。直到前些時候,三公主也患了同樣的急癥,瑾嬪娘娘也沒有幸免,所以太醫們才知道是因為一種致命的毒素。
當時因為瑾嬪娘娘的毒查明是當日的辛貴妃娘娘下的,所以大家便自然而然地將之前所有的相關事件都推到了辛貴妃的身上。
可是,近日微臣查明,不止當日瑾嬪娘娘的毒不是辛貴妃所下,三公主和當年卿貴妃的毒,也與辛貴妃無關。之所以當時在辛貴妃宮中搜出毒藥,是因為當時,辛貴妃確實也起了殺人的狠心,只是還來不及做那些事情,瑾嬪娘娘便中了毒。
臣問過當時協辦百花宴的相關人等,據他們所說,臣懷疑,此事同太後有關。後來,又經臣繼續查明,發現,當日三公主之所以中毒,是因為三公主的飲食一早便被人下了毒,所以才會致使毒性一直在身體內堆積,以致最後毒發。
臣也問過先前在三公主府負責公主膳食的後廚,發現有一人自三公主毒發後便不見了。經多方打听才知,那人先前便是太後宮中的奴僕,受過太後不少恩惠。後來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被太後趕了出去,才會去了三公主府。
當日卿貴妃娘娘宮里的情況,亦是如此,不外如是。
所以,臣懷疑,這種種件件,都同當年的皇後,今日的太後月兌不了干系。臣斗膽,肯定陛下即時查辦,以免夜長夢多。」
陳修儒說得懇切,司馬景眸子里的怒火卻越來越旺盛。在袖中緊緊握著的拳頭,青筋暴突,似乎隨時都有可能因為他不斷旺盛的怒火而爆裂,濺起一片血色霧氣。
他的臉色也是十分的陰沉,整張臉上都充滿了讓人無法忽略的戾氣。他在忍,在試著接受陳修儒所說的一切事實。可是,他卻明白,只要事關母親,只要事關恬兒,他就沒有辦法那麼冷靜。
何況,只要事關母親,父皇也絕不可能偏袒那個女人。那個女人地位不穩,很多事情,父皇就沒有辦法親自去辦,他能委托,能靠得人也只有自己了。那到時候
「愛卿可有證據?」
這種事情,要麼不做,只要做了,便要一擊而中,絕不能讓對手有反擊的空間,也絕不能讓她還有重新翻身的機會。
只要他下定了決心,就絕不可能再給別人這種機會!那樣的後果,只會使一切變得徒勞無功。
「臣有人證,且臣發現,今日,太後娘娘似乎又有些別的動靜,似乎正在準備著一些其他的事情。臣怕再出意外,所以今日才會這樣匆忙地來見陛下,求陛下為亡者申冤,以救生者性命。」
陳修儒說得懇切,讓人沒有辦法拒絕,更加不忍心拒絕。
一位臣子,一位正直忠言的臣子,這樣懇切的請求,叫他如何能夠拒絕?
司馬景看著陳修儒,可是他心里想著的卻是,這次的事情,能夠有幾分把握?萬一失敗,那又會釀成什麼樣不可挽回的後果?這樣後果,他承受得起嗎?會影響到他的皇位嗎?
這一系列的問題,卻沒有一個與國計民生有關,更沒有一個同那些冤死的靈魂,那些正在等待著有人能夠救贖的生命有關。
也許他真的是變了。在這個皇位上每呆一天,他就會變得更自私一點。久而久之,如今的他,與當年胸懷天下,想著以天下人的溫飽為己任的那個人,似乎已經分道揚鑣,似乎根本不是同一個人。
司馬景其實是有所覺悟的,只是,他總是習慣于將自己這些變化歸咎于外界對他的影響,歸咎于這個皇位對他的影響,對他人性的吞噬,所以,他開始自甘墮落,甚至幾乎都要忘記當初自己的壯志雄心,似乎都要忘記當初那個讓人尊敬的太子殿下了。
「既然愛卿如此信誓旦旦,那麼,朕便陪同愛卿走一回。成也好,敗也罷,只此一次,希望愛卿牢牢把握住機會。為死者申冤,讓生者安心這樣的任務,朕早已交由大理寺,交到愛卿你的手中。希望愛卿不要讓朕失望。」
陳修儒的心更涼了。雖然早就已經有了心理準備,雖然對這個人從來都沒有真正忠心過。可他依舊覺得寒心。他所忠于的是天下的百姓,是一個能以民生為己任的朝廷。
可是現在,就連這個皇帝,時刻想著的都是奪回自己手中的權力,甚至不惜一切代價。如今,他口口聲聲說要替死者申冤,到頭來,卻無論此事成也好,敗也好,他一句話,便將所有的責任都撇地干干淨淨。
若是成,便是他的功勞,他也可以得到他想要的一切。若是敗,便將所有的責任都推到他陳修儒的身上。甚至,若是這個人突然覺得勢不利己,隨時都有可能反過來同太後一起反咬他一口,那自己到時候豈不是後背受敵,這一仗,沒想到,會真的如那個人所料的那般艱辛。
其實,以那個人對皇帝的了解,他說的話,自己本應該相信的。可是偏偏,卻還是存了一點兒私心,偏偏,卻還是願意相信他是一位好皇帝,一位值得他付出一切,奮力相護的好皇帝!卻沒想到,一切都是自己想太多了,是自己太自以為是,以為他會與他的父親不一樣。
「是!」
艱難的一字落下,陳修儒只覺得全身上下都仿若置身在冰窖中一般。沒有人能體會到他的艱難,也沒有人能夠理解他現在的心情。
當所有人都為了自己的利益,而不顧別人的死活的時候,這個世界,將會是一個什麼樣的世界?那是一個人吃人的社會,是一個血腥暴戾的社會?這樣的社會,人,同動物,又有什麼分別?
而當一國的君主,一個君王,一個萬眾矚目的天子,連他都只顧自己的私利,不控制自己的,將百姓的死活,別人的生死置于度外,從不放在心上,那麼他又會是一個什麼樣的皇帝?他統治下的王朝,又將是怎樣一個人間煉獄?
陳修儒不敢想象,二十年前的那場災難,他沒有親身經歷,可是他卻似乎已經開始有所感覺。當年的洛陽城,只怕也如今日這般混亂吧?當時的百姓,怕是也是同樣的恐慌忙亂,不知所措吧?
他們的君王,無法讓他們感覺到一絲可靠的安全感。那麼,對他們來說,最好的方法,也無過于自己給自己一份安全感,讓那些不顧別人死活的人,都變成他們腳下可以人人踩踏的糞土,讓他們也親身體驗一次,不被人顧忌死活的感受。
跟在司馬景身後向太後和太上皇寢宮走,一路,有太多的太監宮女顫顫巍巍地俯身行禮,也有太多宮中嬪妾嚇得從軟攆上掉下來。
司馬景的臉色,已經難看到足以讓人害怕。而這宮里,皇帝一怒,幾乎整個洛陽宮都會顫上三顫,可想而知,一個皇帝,一個洛陽宮的主人,在這個洛陽宮所起到的無與倫比的威懾作用。
而即便是被再多的人所尊敬,即便是有太多的人敬畏,這個人卻還是得不到滿足,如同貪婪的野獸,永遠都在等待著下一個食物的入口,對眼前的一切都那麼的不屑一顧。
這樣的貪心,這樣的貪婪,這位皇帝,不知道還能夠擁有多久,也不知道,對于自己貪心的滿足,他還能夠繼續多久。
陳修儒一路無言,司馬景只是大步在前走,而他小心翼翼地跟隨。
一路路過太多的地方,每一處都花紅柳綠,每一處都美的如夢似幻。夏日,炎熱的酷暑,卻到處都透著生機和活力。連人工湖中的湖水都流動著,發出嘩啦啦地愉快的樂聲。
只可惜,這樣的美景,終是無人欣賞,也無人理會。
所有人都在忙碌著,或是為了別人,也或是為了自己。
而他們這兩個經過的人,也同樣是懷著不同的心思。不管是為了誰,此刻的目標也算是一致,所以他們才會朝著同樣的方向走去。可是這一致,終歸也會變作歧路,最終分道揚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