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冷香館出來心里便悶悶地不舒服,一路漫無目的四處亂走,再抬頭時竟然走到了雲清殿,雲清殿還是原來的樣子,一點沒變的。
我只在殿門口立著並不進去,恍恍惚惚又見到了那日的昀修儀,她從容不迫地行禮,她含淚說「對于皇上……臣妾恨不起來。」
冤冤相報何時了,如今牽涉進了這樣多的人,因為她我幾次三番陷入陷境,如今更是失了孩子用一生做代價,欠她的我也早就還清了。
從前我總是逆來順受,以為退一步便是海闊天空,卻不知這樣換來的卻是變本加厲,宮中本就不是一個靠忍讓便能風平浪靜的所在,我冷眼看了許多年卻還是沒看透。
以後我再不會如此忍讓下去了,我要保護身邊的人,也保護好自己。
「哎呦,可算找著您了。」正出神間,齊福慌慌張張地跑來,才說了一()句話便大口大口地喘氣。
我一下子緊張起來,「怎麼了?可是皇上……」
「沒有沒有,您甭急,皇上好端端的,沒事。」齊福見我想岔了忙擺手道。
我愣了愣,不禁為方才的著急懊惱起來,我似乎對君墨宸越來越上心了?
所幸齊福並沒有察覺,下一句我便將口氣冷下來道,「那你尋我做什麼?」
「哪是奴才尋您啊,是皇上,現在宮里等著您呢。」
我才冷下來的態度不覺又有些提起來了,不禁暗惱起自己來。
跟著齊福一路回了麟趾宮,進去內殿時,君墨宸正在案前寫著一副字,忽然回過頭來看著我,道,「小產才幾日,便隨處亂跑,傷了身子可是一輩子的事。」
我一怔,他怎麼倒比女人知道的還多。
踱到炭火旁烤火,嘟囔道,「哪就那樣嬌女敕了,不過是出去了一會子……」正說著我忽然又想起莊宜的叮囑來便道,「今夜我想去謹蘭苑歇著,姐姐因前次的事情受了驚,我想陪陪她。」
不自知地我便對他解釋起來,君墨宸雖有些不願,但到底也沒阻攔。
他走過來將我的手自然地攏在手心里捂著,無奈地嘆了口氣,「你這樣一副小孩子心性,何時才能長大了呢?」
被他的大掌包裹住,涼透的手掌逐漸熱起來,我楞楞地看著君墨宸指節分明的修長手指,緩緩道,「我去了冷香館。」
君墨宸的表情無甚變化,只不斷地揉搓著我的手指,平靜地問了一句,「去那做什麼。」
「去見岑離夫人。」我囁嚅道,「她得了失心瘋,誰都不認得了。」
君墨宸這才抬起頭來,眼楮里像嵌了一塊冰涼的玉石,兀自散發著黑曜曜的光芒。
我迎上他的目光,「她的懲罰也夠了,便到此為止吧。」
君墨宸道,「可是她害了我們的孩子,甚至連你也險些遇害……」
「是,還有張太醫。」我平靜地打斷他的話,「可是昀修儀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岑離夫人也失去了她的妹妹,如今她落得這樣的下場,也夠了。」
我低了低頭,心里有些難過,「因我而起的孽但願也能到此為止。」
君墨宸沉吟片刻,忽然道,「是我的錯,哪里能怪你。」他攬住我的肩膀,眼楮里絲絲縷縷的笑意,「縱然你是禍水,怎麼我還鎮不住你?」
他這話一語雙關,我羞紅了臉,先前的壓抑不快也一閃即逝了。
我並不討厭君墨宸的,甚至經過這長久的相處,我反倒有些依賴起他來,只是到底心里還是存了一層芥蒂的,可要問起這層芥蒂是什麼,卻連我也不知道。
與君墨宸一同用了午膳,又說了一會子話,君墨宸要去勤政殿批奏折,我一閑下來也不知做什麼,明明時間還早卻按捺不住地跑去了謹蘭苑。
今日太陽甚好,早間落的雪開始融化了,屋檐下滴滴答答的落水聲響成一片,空氣里滿是清冽的氣息,天空也藍的透明。
進去時莊宜正在榻上午睡,我輕手輕腳的進去,示意品兒與筠姒不要聲張,只自顧自的在一邊凳子上坐了。
我百無聊賴地四處張望,窗邊的小案上零散著放了一些書籍,我信手翻閱了幾下,發現這些書無一例外全是兵技陣法,亦或一些天象地理,玄奧得很,我竟看不懂。
心中奇怪,沒想到姐姐那樣溫柔賢淑的一個女子竟對這些東西感興趣。
側頭看莊宜,她正睡得香甜,唇角微微翹起,仿佛做了什麼美夢,只是下一刻卻又秀眉微蹙。
我盯了她半晌,莊宜姐姐才是個實打實的美人,就連母妃也曾說莊宜姐姐是個美人坯子呢,假以時日,不知是怎樣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若母妃能夠得見如今的莊宜姐姐,只怕也覺得自己當時形容的遠遠不夠呢。
可是,莊宜臉上那道血痂卻刺眼的很,我看著看著就想到了那日岑離夫人咄咄逼人的神色,以及那碗墨黑的藥汁和我的無能為力。
縱使我對岑離夫人表現的多麼大度,可是心里到底也過不去的。
我正專注地倚著窗欞數檐下有多少注水滴時,便听得身後有聲音響起,「怎麼來了也不叫醒我?」
我知是莊宜醒了,回過神笑道,「左右也沒事,倒還不如讓你多睡一會子。」
莊宜才睡醒,甚至枕著枕頭的半邊臉還隱隱約約地印上了花紋印子,雲髻松散,神態慵懶,到有一種別樣的美麗。
等著她梳洗完畢,她轉身便遣散了品兒和筠姒。
見狀我也讓如蘭出去了,如蘭還頗為不情願,嘟著嘴呢喃,「能說什麼悄悄話兒,還不準人听見。」
逗得我與莊宜都是一笑,見得如蘭出去了,莊宜才笑道,「可見你多慣著她了,說話也百無禁忌的。」
我不甚在意道,「如蘭自小便與我長在一處,宸宮又舉目無親,自然待她更親近些了。」
莊宜道,「親近些也無可厚非,只是可別沒了分寸,這是宮里,可不能由著性子胡來。」
我應了。
這樣坐著覺得身上發冷,索性與莊宜一同坐到榻上,一人裹了一床被子坐著聊天,莊宜不放心道,「還說我畏寒呢,你可不是比我還畏寒了,莫不是小產的緣故?」
我笑道,「哪啊,不過是剛剛在窗邊坐了半晌,所以冷了。」
莊宜無奈,「你也太不注意。」
聊了半晌,莊宜忽然問道,「我瞧著宸帝對你倒是極好的,若非他我也不能再見到你了,你呢?對他可有心意?」
冷不丁問起他,我便不由的想起了上午君墨宸極為自然地拉起我的手為我捂熱,笑意盈盈地說,「難道我還鎮不住你?」
我悄悄地紅了臉,莊宜將我這幅樣子看在眼里,湊近我悄聲道,「莫不是傾顏對宸帝也是有意的?」
「我與他不可能的。」我輕推了她一把,嗔道,「姐姐再說我可要惱了。」
莊宜只好笑著退開,「好好好,我不說了就是。」
不知為何,我想起那日闕樓之上,君墨宸固執等待的手掌,以及最後失望垂下的弧度,我忽然有些難過。
莊宜嘆了口氣,「姐姐看得出,傾顏對宸帝也並非無情無義,只怕也是顧忌著宸凌二國的交戰還有與你交好的那個嚴家的少年將軍,所以還糾結著吧?」
我深深掩埋在心底的東西被莊宜輕易地便扯了出來,頓時覺得心里某一處被揭了開來,鮮血淋灕。
嚴奕便是心底那處不可觸踫的地方,與他迫不得已的分離將會是我無法走出的長久陰影。
「其實,由姐姐說一句,戰爭那是男人的事,宸凌二國交戰本與你無關,不過是歷史的選擇而已,你又何須如此耿耿入懷,至于那嚴將軍,他既已是公主府的人,注定你二人情深緣淺,妹妹也別太執著于過去了。」
莊宜這樣一說,心中雖疼痛不已,卻也漸漸明朗起來,正如從前看的一本書,上面說腐肉要徹底剜去才能長出新肉來,而此時那過去對我來說便是腐肉。
正如莊宜姐姐所說的那樣,我並非對君墨宸是無情無義的,甚至看著他對我那樣好,我心里還會泛起波動。
只是我從來不願意承認而已,我不願意承認我對君墨宸的動搖,一日復一日地麻痹自己我是愛著嚴奕的,我恨極了君墨宸。
可是我哪里瞞的過自己的心呢?
再抬頭時已經是夜幕降臨了,莊宜姐姐忽然驚道,「不知不覺已經這麼晚了,你且坐坐,我去看看今夜的晚膳是什麼,總不能這樣兩人都餓著肚子。」
她披了件衣服出去了,我獨自坐在榻上想著,仿佛醍醐灌頂一般,對君墨宸的感情原本一直壓抑著,此時卻不斷的回想起君墨宸對我的千萬般好來,一時心中便有些激蕩。
正想的出神,便听到門扉輕響,我激動道,「姐姐,我知道了,我明日便……」
我以為是姐姐,也沒想她怎麼才出去便回來了,雀躍地抬起頭來,正欲分享給她,可是我一抬頭後面的話便接不上來了。
我呆呆地望著忽然轉過那扇屏風進來的人,一時忘記了說話,然後慢慢地將眼楮睜大睜大,不相信地又將眼楮閉上,又睜開,不是假的。
我才愣愣地念了一句,「嚴奕?」
口氣里帶著一絲微微的質疑,不相信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