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一個滿身鮮血的兵士被抬進來,我早已顧不得旁的,疾步走上前去。
他的一只胳膊被齊齊削去,眼瞧著出氣多進氣少,口中不停地噴吐出鮮血來,像是要說什麼。
我急忙走過去在他身前蹲下來,那兵士一看到我,嘴唇動的更加厲害,鮮血也越流越多,我柔聲道,「你莫要著急,你要說什麼?我听著呢。」
半晌他才扎掙著從嗓中囁嚅出幾個字來,我湊上耳朵去听,只听得,「公主……家妻……在京都……找……找……」
話未說完他便撐不住了,原本極力抬起的頭無力地歪向一邊,竟是沒有了半分氣息。
我紅了眼楮,這時抬著他的一個男子道,「公主,他的媳婦前些日子悄悄去了京都,如今都未回來。」
我忽然想起前幾日在院內听到的說話聲,不會如此巧罷。
()正在這時又傳來消息,竟是君慕容被喚進宮中,一時半會出不來,明著便是被君墨宸軟禁了。
一件又一件事情,我面對著這樣糟糕的境況還有不斷抬進來的血淋淋的身體,幾乎要崩潰,此刻只是撐著身側的牆壁才能勉強站立。
嚴奕的臉上這才現出一絲焦急來。
君慕容被禁,宋弗晟被拖住,而安陽又久攻不下,眼瞧著宸軍越打越盛,怎能不急呢?
這時,嚴奕卻回過身來面對我道,「傾顏,你去京都吧,去幫他尋回他的妻子,也算對得起跟著我拼命的兄弟。」
安陽城攻不下來,意味著什麼沒有人比我更清楚,可是他如今竟要讓我離開,這時的他又仿佛從來都沒有變,每每到了危險的時刻,他總要把我支開。
我眼中朦朧一片,「我不去,要報答跟著你拼命的兄弟那就自己去,既要報恩又豈能假手于人,我要守著安陽直到它攻下來。」
「你也太高看自己,沒有你我便攻不下安陽打不進京都去了嗎?若非他托付的是你,你以為我會讓你去?」嚴奕的口氣生冷竟是帶著憤憤的怒火。
我氣噎,登時一賭氣便道,「去就去,你以為我不敢嗎?這樣看不起人。」
可是話音一落我便有些後悔,他這分明就是激將法,我竟然不知不覺鑽了進去,若是他當真有什麼好歹……
他卻已經容不得我反悔,轉身便吩咐近前的兵士,「安排人送公主出去。」
我心中不願,對著嚴奕故意道,「我是公主,你不是說了這江山日後是我凌家的嗎?那你作何敢這樣對我?我哪里也不去,便要待在這里親自將安陽城攻下來。」
嚴奕也不惱,不疾不徐地對著我一抱拳,「正因為公主是君嚴奕是臣,公主才不能對臣出爾反爾,至于安陽城公主只管放心,有微臣在,公主只管安心去就是了。」
「你……」
我一句話還未說出來,嚴奕卻一記眼刀掃過去,「還不去?」
嚴奕身旁地兵士都是跟著他曾經出聲入死的,只听他一人的號令,如今嚴奕這樣,那兵士立即便上來請我出去,我無奈,如今只怕不去也由不得我了。
我回頭看嚴奕,他的身影高大頎長背對著我,一動不動。
我咬咬唇,轉身離開。
安陽距離京都並不遠,騎馬不過兩個時辰就到了,只是周圍都是戰火紛飛,混亂得很,一小隊兵士將我護送出安陽時,已經耽擱了不少時間,我辭退他們,急急地翻身上馬向京都過去。
我要尋的女子姓秦,喚做巧兒,老家在京都西市,此行我只要將她帶回來便好。
我將馬催的飛快,這樣我還可以早些返回,只盼嚴奕他們堅持的時間久一點,這樣便是失敗我也可以與他們一起,我不想再欠他什麼了。
京都比起安陽相對平靜一點,不過也是人心惶惶,店鋪閉門歇業,街道上間或的行人也是神色匆匆。
我牽馬行走在街道中,心里頓生荒涼,轉過一處街角,忽見得一個老婆婆在賣蓮蓬,蓮的清香淡淡的蔓延在鼻尖,身邊的人行色匆匆,唯有這一隅安靜祥和。
老婆婆抬頭看我,慈眉善目,「姑娘,買點蓮子吧,都是新鮮的。」
我不禁道,「婆婆,城中如今這樣亂,你為何不家去呢?」
老婆婆不甚在意地一笑,「不管何時,百姓的活計總是丟不了的,總得活下去不是?」
我愣怔一下,呆呆地僵在原地,半晌釋然地笑起來。
同老婆婆道別,我翻身上馬,徑直往西市過去。
戰爭的意義不是為了奪得天下而是為了讓天下的百姓都有繼以為生的活計,這樣又有什麼可怕的呢?
再踏足西市,頓時便有一種久違感,從前我與君墨宸便是在這里閑逛,我將糖葫蘆錯認為紅玉珠子鬧出了好大的笑話,君墨宸憋笑憋的辛苦卻不告訴我是為何。
還有那家賣首飾的店鋪,不過是一對合歡玉的耳環而已,竟是那樣的咄咄逼人。
可是西市已經不復往日熱鬧,街道上冷冷清清的,早已沒有賣糖葫蘆的了,我有些失望,垂頭喪氣地往前走著,卻是驚喜的發現從前的那家玉飾店還在。
不由的拐了進去,只有店掌櫃一人正在拾掇著東西要關門,听到腳步聲只是無精打采地一句,「東西不賣了,您請回罷。」
說著抬起頭來,卻是愣了一愣,我不慌不忙迎著他的目光。
半晌,「姑娘好生眼熟。」
我淡笑一聲,不疾不徐道,「不知掌櫃那副合歡玉的耳墜可還在嗎?」。
他登時恍然大悟,忙忙地走上前來便是作揖抱拳,「上次小人有眼不識泰山,還請姑娘大人大量……」
我皺了皺眉,後退一步問道,「你知道我是誰?」
他一臉的誠惶誠恐,「皇……那位公子已經把東西拿走了,是小的魯莽,還望姑娘高抬貴手大人不記小人過……」
君墨宸把東西拿走了?我一時心中五味雜陳,許久才回過神來,卻是硬著聲音問他,「你可知秦家在哪里住著?」
他顯然有些反應不過來,半晌才急忙道,「就這條街,您沿著直直往里走,走到頭右拐那里有一處烏門小院就是了。」
我平靜地道謝轉身出去,听得身後輕輕的呼氣聲。
我茫然地牽起馬離開,照著他說的一路找過去,很順利地便找到了秦巧兒,她一見我便急急地要拉起我回去,神色一片慌張,「我昨夜夢到他出事了,滿身的血,我們快些回去。」
我有些心虛,不敢告訴她,她的丈夫當真已經不在人世了,怕她情緒失控,引人注意,那樣我們才是真的走不了了。
我只好岔開話題道,「你怎麼來了這樣久?」
她的神色暗淡下來,「原本我是可以當日來便當日回去的,但是正趕上年關宸帝喜得公主,說是如今天下動蕩,為保安全京都封城半月,這不好容易城禁解了,安陽又打起來了。」
說到這,她忽然想起什麼,緊緊抓住我的胳膊道,「我丈夫可也上了戰場?他好不好?有沒有受傷?」
我嗓中滾動幾下,囁嚅道,「我未見他,所以並不清楚。」
所幸她沒有再問什麼,只是催著我快些出城去,因她從來就是久居深閨的婦人,並未騎過馬,才將她極為費力地推上馬去,耳邊便傳來馬蹄「」聲,離我們愈來愈近。
我心中一緊,不會如此巧吧,才來便被發現了,可是這樣短的時間根本容不得我走開,街角處便有一匹馬轉過來,我定情一看,竟是合歡玉。
見到我合歡玉顯然極為開心,又是嘶鳴又是打響鼻,我著了慌,這樣大的動靜定是要招來人的,而這個人……
我臉色一變,再顧不得許多,一個翻身上馬,便要離開。
就在這時,身後一聲呵斥,「何人在此,鬼鬼祟祟的,做甚麼?」
離陌。
我身子一僵,下一刻便一夾馬背,催馬而去,邊跑邊側耳傾听,後面的人並沒有追來,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卻又有一股小小的失落。
我快速地穿過寂靜的長街,春寒料峭,風冷冷的從四面八方鑽進衣裳里去,馬蹄聲空曠地響在耳邊。
城門越來越近,我心中升起一股惆悵來,這個我從小便生活的地方,承載了我所有歡笑喜樂的地方,還有我所有的愛,恨,情,仇,不知道我還能不能回來。
穿過城門的剎那,頭頂上方忽然傳出一聲激動的呼喚來,那是一種情不自禁的喜悅,「傾顏?」
我下意識地回頭看去,待看清楚那張我朝思暮想卻又憎恨怨念的臉時,我臉色一白,差點便要一個坐不穩從馬上摔下來。
「果真是你,你還活著。」他驚喜地喊出來,眼楮里的光亮灼痛了我的眼。
是,我還活著,我一直都活著,可是你,早已令我心寒。
「駕。」我不曾停頓片刻,咬牙用盡了力氣將馬催的飛快,再不回頭。
坐在身前的秦巧兒忍不住道,「公主,他是誰啊,你為何不理他?」
我悶聲不吭,緊抿著嘴唇一言不發。
他是誰?
他是君墨宸,他是一國之君,他是莊宜孩子的父親。
卻……再與凌傾顏無關了。
我將滿心的怒火與不甘都傾瀉在馭馬之上,頓時馬匹跑的如離弦之箭,掀起衣角獵獵作響。
秦巧兒忽然道,「公主,他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