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鼎侯車敬之和燕國侯劉通皆酩酊大醉,口中漸漸開始不知忌諱。他們見的多是塞外女子,條件自然差些,即使劉通曾經坐擁多座斡兒朵的可賀敦,有五官身材出眾的,卻因地域所限,基本帶著黃板牙、頭發枯如麻繩充滿頭油味,裝扮臃腫,終究沒有江南女子這般飄逸出塵的模樣,不禁盛贊良娣美色。
兩人纏著問凌氏家中可有姊妹,越發不成體統,朱邪塞音遂請求罷宴。
阿史那必力與蕭瑾皆未娶妻,作為長年跟隨在太子身邊的副將,行止自然謹慎,並未喝醉。
容汐玦對車、劉二人的行止並不大在意,只命廣寧衛送行。
漢家重新年,上官攸是漢人,有什麼公事,也想留待來年再說,拱手相送太子,然後在內侍的攙扶下一路高歌去往前衙。
漸行漸遠的歌聲隱隱傳入殿閣稍間,依稀唱的是︰「攬枕北窗臥,郎來就儂嬉。小喜多唐突,相憐能幾時……」
容汐玦和凌妝听著,各有所思。
賀拔 和孫初犁年紀漸大,晚間很少上差,王保便成統領太監,覷這神色,自然會意,遂上前低聲稟告︰「啟殿下,娘娘初封,未賜湯浴,奴婢擅自備下了。」
冬日里沐浴不便,凌妝正為此發愁,聞言不禁吁了口氣。
容汐玦滿意地看了王保一眼︰「差辦得不錯,賜犀角蹀躞帶。」
王保大喜,跪地連連磕頭。
太子入京以來。這是頭一次恩賜內官,尤其那個犀角蹀躞帶,系三至六品官員佩帶。內官一般無此殊榮,他如今方是七品侍監,也就是說升職指日可待了。
隨侍的楊淑秀等人見得賞如此容易,雙目放光。
別過太子,魏進與郭顯臣引路,楊、姚二女攙扶,來至緊鄰西暖閣後一室。凌妝見門楣上掛了匾額曰「沐芳蘭室」,心知是東宮主殿專用的沐浴之地。
池子里的水溫度恰好,女子頭發留得長。無人服侍梳洗當真不便,凌妝便允了姚、楊二人入內,里頭本有侍浴宮女,倒被遣了出去。
姚、楊二人俱是歡欣雀躍。服侍起來自然格外小心。嘴里也止不住嘰嘰喳喳。
換了別個主子,也許要斥她們無禮,凌妝倒覺得安靜下來心慌意亂,況且她們說的很是中听,無非覺得太子天縱英姿,娘娘如何好福氣等等,遂也由她們去,在她們的殷勤服侍下靠著池子閉目假寐。心里卻如小鹿亂撞,各種念頭紛至沓來。
賜浴之後的儀注她再清楚不過。公侯貴族府邸,招寢家中下女本是再小不過的一件事,何況他是皇太子,又已經下了明令冊封,按理除了高興,她不該有一絲的別樣顧慮。
但是凌妝心頭確實是有隱憂的,甚至覺得自家的想法很不純粹,阮岳的事就算她再想遺忘也忘不了,當初蘇錦鴻是那般心思,又是事前知情,還倒罷了,皇太子若只是當她暖寢女,過後即失寵,那也休提,可如今冊封了良娣,這件事就是埋伏的火藥,不知什麼時候會爆發出來要了人命。
然而這樣的事,誰敢啟齒?
就算凌妝膽子再大,也要顧忌家人,她一籌莫展,堅韌的心似被漾在溫水里,確定不了方向。
既要成為他的女人,她便隱隱不願紅顏未老恩先斷,可是按常理來說,太容易得到的,也許男人就不會那麼珍惜。
她有過怎生拖延一陣子的念頭,可又明顯違反宮規。更何況,出奇的是,她心底里一點兒也不排斥與他親近,這年頭本流行盲婚啞嫁,良娣的名頭一出,想來以後再出什麼亂子,除卻死,她也不可能再成為別人的女人了……
想到他的郎獨絕艷,她甚至唾棄自己的糾結,論起來,還不知誰佔了便宜呢!整個大殷,腦子正常的女人,不論什麼節烈貞婦,想必都是躲不開皇太子的誘惑去的,她又憑什麼異于常人呢?
皮膚漸漸被池水燻得泛起粉紅,恰如她此時的心情。
凌妝那廂糾結,卻不曾想到有人比她更加緊張。
容汐玦晚間已經沐浴,此時一再盥手漱口,又喝了一大碗儼茶,命人召來了孫初犁,一再詢問如此輕率召寢,是否違反禮儀,令她羞辱。
孫初犁本窩在房里,一邊喝著老酒吃著小菜,一邊讓徒弟按摩著腳,無比愜意。听說太子急宣,猛灌了幾口醋,又用女乃茶洗涮去酒氣,以為出了什麼十萬火急的大事匆匆跑過來,如今听主子一問,不免啼笑皆非。
他抬起略微惺忪的眼笑著道︰「哎喲我的爺,您是什麼人哇,別說給了冊封,東宮里頭哪一個是您招幸不得的?且不論您的身份,以您的容貌,便是放眼天下,老奴以為,也不會有哪個女人不樂意。」
「老不羞!」容汐玦罵了一句,揮手令余人下去,在鏡前立定,由孫初犁除去外袍,換上寢衣,不自覺地于鏡中顧盼。
孫初犁其實很多年沒遇到主子能這麼貼心的時候了,太子在外打仗並不帶宦官,他與賀拔 總是留在大本營里頭,有時經年不見。
這樣私密的事能與他商量,令他與有榮焉,便覺得那凌良娣實屬個福星,心里頭也劃拉作了自己人。
凌妝卻不知皇太子無意間便替她收服了一個得用的老奴才,待出浴時,宮女托過幾款衣服讓她選,她愣了愣,隨手選了件松江三梭布制的緋紅齊胸襦裙。
這樣的棉布襦裙,女子本就可以當作寢衣來穿,但作為燕居常服來穿也不失禮。
姚、楊二人扶她踏出池子,卻見一點桃紅落在瑪瑙石瓖嵌的池邊。
凌妝已察覺出了什麼事,整個人頓時僵住。
宮女們也瞬間石化,彩嬪圖珍珠和程妙兒是領班,連忙上前替主子批上衣服,圖珍珠用一種極力壓抑,甚至帶著莫名雀躍的口氣吩咐小宮女去取騎馬帶子,並向凌妝道︰「奴婢去回過太子爺,娘娘今夜不便侍寢。」
這也確實是需要避忌的事,凌妝由姚玉蓮楊淑秀扶著在池畔的青花瓷纏枝蓮紋樣的鼓墩上坐下,緩過神來,啞然失笑。
也是連日里奔波勞碌,根本把上個月的小日子給忘得個一干二淨。
倒是不用糾結了,她吁出口氣,可把姚玉蓮和楊淑秀急壞了。
楊淑秀口訥一些,暗暗嘆了氣,拿起棉布巾替主子一遍遍地吸去長發上的水。(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