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誦快馬去辦了涼州之事,不敢耽擱片刻,立即回轉蘭州。但到了蘭州,有人立即回報他︰範增古一行人已失去蹤影。
嚴誦還派出一路人,接應範增古,也以防萬一,但和範增古一樣,不見了消息。
嚴誦心事重重的望著窗外的園林,假山上的白雪在陽光的照耀下已經融化,露出精心修剪的盆景,那些細松針綠蘿葉紅豆子,更加蒼翠欲滴,明艷奪目。
遠處的四角亭向上翹起,靠椅上鋪上了厚厚的坐墊,他的四個小妾趁著晴日,正打扮得花枝招展,扭著腰肢在斗俏。
他知道他最喜愛的段姨娘,定會穿上他特意吩咐為她裁剪的窄腰身的羅裙,妖妖嬈嬈的,故意咬著音兒氣那幾個。
當然,還有他已經老去的臃腫的夫人,板著臉兒,看著這四個爭鋒斗角。他一直沒虧待她,該有的尊重他都會顧到,~大兒子已托人放到了西都霍岩霍刺史的身邊,做了侍衛。
孩子們都穿著厚厚的裘衣出來了,正由各人的僕從帶著,在陽光下奔跑嬉鬧。
隱隱約約傳來的都是笑聲。嬌聲的,清脆的,甚至做作的,他夫人的勉強的一兩聲,他都覺得可親可愛。
但是,只要那人死了,他知道︰這一切都會被安西府和上京那邊的熊熊怒火燒為烏有。
上天入地,他只有死路一條。他的家人將會被除得干干淨淨,為那人殉葬。
他無計可施。只能等待。結果等來了一人。
來人先送入信牌,然後跟著人慢慢的進了里面,一路上盡是觀賞之色。
「從外面乍一進來,覺得嚴府地龍溫暖,鮮花開放,古玩古畫,精致典雅,真與外面的肅殺蕭瑟是天堂地獄之分。」來人聲音尖細,神態間都是嘲弄。
嚴誦一見此人,嚇了個半死,嘴巴吶吶,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永貞帝李恆佔領靈州前夕,此人奉永和帝之命來安西府宣旨,並護送三皇子妃霍佑柔到上京與三皇子李玄完婚。
他當時接到了那邊的命令,要求不惜一切代價,將此人和他的隨從都劫殺在黃河邊,奪回霍佑柔,送到他身邊。
此事茲是重大,他當時帶了易虎一起去辦。
此人車駕在前,他令易虎去劫殺。自己到了後面去阻小王爺的庶姐霍佑柔的車馬。
易虎回來時,身負重傷,手下全部折在黃河邊了。不過易虎回報︰人都已解決干淨。
現在——此人慢悠悠的端起茶碗,喝了一口,這是什麼情況?
「好茶!這是淮南出產的吧?江南多美女,每到開春,選那水一般的俏佳人,采了頂尖上剛出來的,放到胸前捂著——想想就讓人熱血沸騰。」
「這茶里還留有女兒香。真真令人向往啊!」嗅了嗅,一臉欣然。
嚴誦淡淡的:「上京多繁華。大人還不知足?」
來人搖搖頭:「不比以前了,現在想喝碗好茶,得到這西部嘍。倚溪侵嶺多高樹,夸酒書旗有小樓,安西府真是塊寶地。這些年世家大戶的遷入,竟茶樓密布,比當年的上京還盛,現在茶風已流于外,連西部的蠻夷之族都大驅名馬,市茶而歸。佔著這地方,安西府的財富是滾滾而來。柳景灝,你這些年是美人傍身,金銀滿屋,享盡了福嘍!」
「哪里比得上大人。」嚴誦馬上反應過來,反唇相譏,「大人的豐樂樓開遍大魏和安西府,是日進斗金。」
「這些都是辛苦錢。現在老了,老胳膊老腿跑不動了。」來人「噗嗤」一笑,「柳侍衛可是坐地發財。什麼也不用做,一夜之間成蘭州首富。」
嚴誦見此人對他的來歷清清楚楚,知此人肯定深得永貞帝的信任。
呸!腳踏兩只船,背靠兩個主子的沒根的東西。他心中鄙夷,但又不能發泄,實在郁悶得很。
來人陰陽怪氣了一會兒,見嚴誦只是不語,終于罷了。
「柳大人,過往的事也就罷了。以後雜家還是要跟你共事的,可不能因為那些為主子效忠盡力的事,折了你我的情誼。雜家可一向對你佩服得緊。」
嚴誦听說,也松了臉皮︰「不敢。不敢。」
兩人總算揭過了一頁。
「柳大人這些年兩面發財,」來人轉了話題,酸溜溜的開玩笑,「可不能忘了兄弟,窮得連條褲子都沒得穿。」
嚴誦心中差點笑出聲來︰此人貪得無厭,早有所聞,果然如此。
想敲他的竹杠,沒門!
「大人還會沒褲子穿,只怕是被人趴的吧?」他早听說此人有次「雅好」,也不真不假的頂過去。
來人尷尬的笑了笑,放下茶碗,坐直了背,總算切入正題了。
「他身邊的護衛是你派出去的吧,這群蠢貨拼死狙擊,壞了大事。」
嚴誦見他口風一變,知道來人是代表那人來的了,趕緊站起,垂手作答。
「聖上有令,全力尋找他的下落。人是在林家坑那里徹底失去了蹤影。」
嚴誦大驚︰「徹底失去蹤影?」
「範增古是怎麼回事?」對方對他的驚異明顯不滿,口氣嚴厲,「你捅的簍子不少。」
「他是自己找上門來的。」嚴誦明白了,「我本以為可以借助他的力量救出小王爺,沒想到是錯上加錯,我馬上去糾正。」
「不用了,人都死了。」來人語氣冷淡,「你快點派人去尋找就是了。在蘭州這一帶,你的情報網提供的信息應是最快。」
來人繼續端起茶碗,細品著茶,依舊不緊不慢。
「到底是什麼人,能騙過蘭州刺史李翔飛的人馬,在極短的時間接走了人,消失個無影無蹤,你心中有沒有個數?」
嚴誦的後背,冷汗瞬時濕透了內衣,一時答不出話來。
他遲疑的開口︰「是霍襲古父子?」
來人終于臉色一陰,眉頭一皺,聲音一揚,高聲而罵︰
「蠢材!霍襲信被突然冒出的範增古兩人斬殺,霍襲古遠在西都,還來不及反映過來!」
「真是一群笨蛋!只拿錢,不干活!」
「真不知你們有什麼用!」
「那就是你們。」嚴誦被罵火了,一**坐下,額上青筋直冒,「人在你們眼皮底下沒的,想倒打一耙,想也別想!」
來人瞟了臉色慘白,強自鎮定的嚴誦一眼︰「你好像對聖上看法不少。」
「放屁!聖上是聖上,你們是你們!我對聖上一直忠心耿耿,聖上是明了的。」
「是嗎?」。那人拖長了音,一臉了然之色,反問道。
嚴誦的身體都抖了起來,想起了易虎的那件事︰恐怕懷疑他不是一天兩天的了。
「我雖為小王爺辦事,但這也是得到聖上的同意的,你休想往我身上潑污水。」
「還有誰?」來人倒是听得笑了起來,暫且不提往事了。
嚴誦仔細的推敲了一下。
「會不會是羌軍統帥赫旦?沙漠之狐在這一帶經營了多年,布下的情報點很是隱秘,我與他的部下廝殺了幾年,終是無法拔掉他的釘子。」
「赫旦?」來人聲音尖利,「如果真是這樣,你死定了。」
「羌人都是殺人狂魔,落到此人手上,還不如死了。」來人看著嚴誦,連連嘆息,「這下柳大人該怎麼辦好?」
「這嘩啦啦大廈傾,段姨娘只得地獄里相見嘍。不如送給雜家吧,雜家一向惜花憐玉。」
對方喝完了自己的茶,伸出手來,大模大樣的端過嚴誦的。
「好茶美屋,佳人如玉,只差個男人入住。」
嚴誦聞言,一奪茶碗,精致的越窯茶碗在地上「啪」的成了碎片,四面濺開。
「休在這里拿喬得意!是誰殺了老子的手下,造成這種局面?老子當初沒殺了你,算你運氣!」
嚴誦血紅了眼︰「聖上听誰的還說不準。你敢把事情都推到老子頭上,老子也咬死你!」
來人變了臉色︰「柳景灝,你等著瞧!」
氣得雙手發抖的嚴誦就這樣看著來人大搖大擺的出去了。
嚴誦禁不住淚水直流︰既知今日,何必當初!
他思量再三,想起了那老漢的話。
「小公子說,他兄長為了獨霸家產,囚禁了他很長時間,對外宣告他重病不省人事。」
「舅老爺快點派人去吧。小公子說,他兄長派人一路追殺他!」
嚴誦徹底明了,他苦笑不已,淚水終于糊了一臉。
他在房里來回踱步,終于下令讓人封上大門。
「不準出去一人,違令者當場格殺!」
他叫來自己的在府里的四子三女和一妻四妾。
一會兒,他擦拭了刀上的血跡出來,下令身邊的一個心月復︰
「把府里的人全殺了。」
是的,他的這一切都是煙消雲散了,他保不住一絲一毫。
他將永不回來。而沒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做了什麼。
天邊,是連綿不斷的火燒雲,霞光萬丈,襯得整個天空,壯觀無比。
明天,又會是一個陽光燦爛的普照西部的日子。
深夜,蘭州城的東面的嚴府,濃煙滾滾,火光直沖天而去。
「失火啦——」一更夫提著金鼓,一路猛敲,跑了過去。
「是東門嚴家」難民中開始有議論聲。
一身襤褸混進難民人流的嚴誦看著頭頂一望無際的天空,想起那張天人一般的臉,那朗朗的聲音歷歷在耳︰
「大哥告訴我,你精通西域以及西部高原一帶的商路,與這已死的原主相似,以後你就是嚴誦了。願爾謹慎,全身而退。」
嚴誦將頭縮進破棉衣中,淚水無奈的濕了衣領︰這信物怎麼能送到他嚴誦這里?他是那人埋下的線不假,可那人也知他是誰的人。
其實之前他也不是沒懷疑過,只是往事過于情深,令他不能相信這些。
或許,是他舍不得眼前的榮華富貴,不願相信。
現在的他終于明白︰往事,無關深情。只有無聲的殺戮,伴著那人的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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