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也笑了,輕聲細氣的贊美︰「好看!」隨後便拿過一條嵌著寶石的頭飾,戴在在她發上,寶石花鈿低垂在她光潔的額頭,一張臉煞是奪目。侍女不由歪著頭靜靜的看。
「你本是極美麗的女子,不穿女裝可惜了。」
這侍女的神態有幾分天真,也會說魏話,只是發聲略卷著舌頭,很是餈軟,听得她心頭發軟。
「確實比男裝好看。」她略歪著頭,看著鏡中的自己,「謝謝你。」
赫旦就這樣靜靜的進了房門,站在門邊輕輕掃了一眼,眼神一亮,灰眸里都是笑意︰「身體好多了吧?看你的樣子,應是恢復得不錯。」
「多謝你。」她站起道謝,「我剛來時,被一路上的追殺嚇破了膽,瘋瘋癲癲的,望你見諒。」
「還好。」赫旦也不同她隱瞞,「我查過你的行蹤,雖然病成這樣了∼,一路表現還是極出色。」
她不好意思的低下頭。
赫旦見狀,微笑了︰「我跟昭智是好友並有約定,你大可不必跟我客氣。只是你倆人實在太像,我難以分辨不出來,那時嚇著你了。」
她臉上也有了笑意︰「看樣子,你查出我真正的身份了。」
「是。你確是安西郡主霍昭柔,不會是他人。」
「那,我先前是不是霍昭智?」她急切的問,她自然知道赫旦先前在懷疑什麼,其實這也正是她懷疑的。
赫旦一笑,知她極聰明,也不瞞她:「我確實知道了一些可以佐證你身份的事。」
他一指窗邊的椅子︰「你身子不好,不宜激動,坐下慢慢談。听說你極愛看書,今天讓人運來些。還給你帶了些上好的墨和朱砂來,想必你也喜歡畫畫寫字什麼的。」
她明白赫旦的意思,對著攤在案上的筆紙,慢慢的寫了一段《金剛經》。
赫旦看著字長嘆︰「他的字是大開大合的,據說很像李恆。你的小楷,真是——雅致秀麗。」
她嫣然︰「多謝。只是不知你的身份,能否告訴我?」
「在下羌軍統帥赫旦。」
她听了此話,嚇了一跳,但馬上鎮靜下來。
赫旦不動聲色︰「听說這兩個月,你體內的毒素已去得差不多了,應該舒服了些,可曾想起些往事?」
她點頭︰「想起來一些往事。只是這玉佩是怎麼回事,能不能先告知?」
赫旦解下自己身上的玉環,將她遞來的玉佩拿過扭上,一把合在一起。
然後輕聲問她︰「懂梵文嗎?」。
她如釋重負,也接過佩環︰「原來這玉佩是這麼回事。梵文我不大懂,不過這幾個字我知道。」
她指著花紋,輕輕的念︰「應是執子之手和與子偕老。好像這字我熟悉得很。」
隨著她的聲音,赫旦神情間似有愉悅︰「這是我與昭智的信物。無論如何,我會保護你,你放心好了。」
她綻開了眉眼︰「我醒來後,這東西就在我身上。一對平民老夫婦帶著我一路往蘭州而來,說將我送給我舅舅嚴誦。我身邊只帶有這個玉佩,就拿它當了信物。其實我也知自己不是薛家孤女,只指望嚴誦看在玉佩價值不菲的面上,救我一命。」
赫旦早已調查過她的一路行程。
那對老夫婦確實是平民,居住在鳳翔的鳳山山腳下,只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听一受傷的老人說自己的小公子是先太子太傅薛維梓的第二個兒子薛安山之唯一嫡子,父母雙亡,被喪了天良的庶兄囚禁差點致死,被他救出後,又遭到追殺,起了惻隱之心,答應護送這小公子到蘭州找蘭州的第一富商嚴誦——薛小公子的舅舅的。
唯一可能有些聯系的是︰這對老夫婦有個兒子,在西部經商,已多年信訊全無。
老夫婦把她送到昆山鎮,找到了未來的親家家歇下。劉老三也是古道心腸的人,何況想找到準女婿回來跟自己的女兒成親,就打算親自陪同薛小公子去蘭州一瞧。
誰知他向同村的劉易財商議搭車上路時,被看出端倪。劉易財乃貪心之人,深知嚴家家財不菲,定會有厚賞,便搭了一腳,打發劉老三先去報信,自己搶了這宗「生意」。
赫旦一听就明白︰此事是有高人在後面操作的。天下還有比兩個什麼懷疑點都沒有的平民更適合運送此人?
只是她的身份,他不是不信安西府那邊的情報,只是不願相信。
「你一路行來,手段極是高明。與安西府宣揚的你不諳世事的身世實在相差太遠。」赫旦問她,「你記起一些自己的事了沒有?」
她點頭︰「我回憶起來我出宮後的事了。這對老夫婦私下是稱我為薛姑娘的,對外才稱我是小公子。」
赫旦問︰「你的記憶能追溯到什麼時刻?」
「完整的記憶到目前為止,就是我在這對老夫婦照顧下醒來時。不過在大魏宮中的生活,已隱約有些想起。」
「真是不愉快的回顧。」她苦笑,「李恆,對我,真是狠毒。」
「我能不能不講這些?實在不願想起。」
「我不想回顧這些了!」她馬上斷然決定,「你想知道情況,自己想法去。」
赫旦安慰她︰「你若是不願意,一輩子不想起——那最好不過。以後定能平安吉祥,我能保證。」
她听了後連眼皮都沒眨一下,若無其事的坐在窗邊,眯著眼楮,仿佛這一縷陽光很是舒服。
「你,讓在下很好奇。」赫旦輕輕的笑,「既然飛蛾撲火般的從大魏宮逃出來,就不要回去了。」
「安西府,你自家的家人都不在了。你回去後,現今形勢下,會被送回上京討好李恆,我敢肯定,這是你回去後的唯一結局了。」
「無論如何,你不能再回上京了。」
她靜默了,半天後才開口︰「赫旦,我以前見過你,我可肯定。」
赫旦看了她半晌︰「如果你只是霍昭柔,那是不可能的。」
她一笑︰「真的見過。因我一見你,就有熟悉的感覺。」
赫旦一雙灰眸里都是驚喜︰「怪不得你一醒來,就那麼說。你快點回顧一下,我看看有沒有重合的人或事。」
「你先說,你說跟昭智是好友,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心情輕松了些,一雙眼彎彎向上,好像一輪新月,看得赫旦出了神︰
「好。」
赫旦的眼仿佛看到了永和末年的元旦,那屋頂上璀璨奪目的少年。
「和盟後,我是五大部落聯盟的代表,時有會來西都。不知為何,漸漸的,我們私下會聚一下,純粹談天說地。」
「都是在半夜。」她眨著眼。
「是的。」赫旦一雙灰眸立時亮了,「都是半夜,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以前也喜歡半夜出去。」
赫旦的聲音瞬間飽含了愉悅,仿佛听到了最令他心動之事︰「那太好了。」
最早的那次,是他發出邀請,請霍昭智到西都一又黑又深的小巷里,一靜悄悄的小酒店里。
半夜,霍昭智單身過來赴約,並且帶來了兩壇酒。
兩人一言不發,坐在條凳上,一碗接一碗的,比賽似的喝酒。
他們喝著酒,當中一個字也沒有說。說不出來,光在震驚中品味了。
他倆拿品味當了一回下酒菜。雖然當中,赫旦端起碗來,踫了霍昭智碗一下。
霍昭智默不作聲,其實兩人都覺得此時實在有點怪,都為如此相信對方的人格而感到不可思議。
兩人其實和盟之前斗了好幾次︰
上京被羌攻破後,李恆帶著安西軍精銳,鶻王第帶著鶻兵,兩路圍攻上京。赫旦首先帶兵撤出上京,穆贊宏隨後撤出,赫突吐作為主帥,斷後。
赫旦退到黃河邊,踫到的是濤濤夏水,不見一只接應的船只。
黃河里,倒有一只,笙簫大作,隱隱約約可見安西王霍昭智在船頭喝酒听歌,恨得赫旦只想撲到黃河中間,殺了此人。
後路被截斷,赫旦只得沿著黃河南下。他倒是隨機應變,一路殺得沿路的藩鎮聞風喪膽,活生生的為後面的退兵打出了一條回家的通道。
赫旦回去後便捅了霍昭智一刀︰扣住了在沙漠中傳佛教的釋康大師,在安西府到處造謠,說釋康大師評判過幼年的霍昭智的命格八字,說此人是「魔星」出世,將顛覆大地。
被李恆剛帶走安西軍精銳不久的安西府果然到處是議論聲。
但範正實在厲害,沒幾天,安西府傳出的議論變成了安西王霍昭智是「神邸」了,連八字都被暗示成「將有不凡的作為」了。
兩人的梁子結得夠深的。
喝完了,沒酒了。赫旦倒了又倒,倒不出一滴,抬起頭,看到霍昭智在發笑。
赫旦只得不悅的說了一句︰「這是女人喝的酒,一點酒味也沒有。」
「都一碗接一碗的喝完兩壇了。」霍昭智沒好氣的寒磣他,「你才說。」
赫旦一雙灰眸惡狠狠的瞪著他。
霍昭智不悅了︰「今夜是你邀請我來的,不是我故意又來輕薄你。」
赫旦跳了起來,狂吼︰「霍-昭-智!」
霍昭智拍著桌子大笑,看著赫旦一臉鐵青,才打住。
「那事兒——」霍昭智忍住笑,吞吞吐吐,「實在對不起,那時不懂事。」
赫旦覺得對面真是命中克星,他的臉色難看無比︰「現在懂事了?」
霍昭智抬起頭來,看他一眼,又放聲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