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我有些緊張的應了一聲,她前日也來找過我,只是那會我剛回來,借口疲累不想見人,現在她親自過來了,我是听說了的,我剛離京,家里的遠房表親便來投奔,叫什麼我不記得了,是個表了幾表,隔了不知道幾代人的親戚,讓她給安置到了京都的一小院子里。
我猜這事兒她一定是有什麼想法了,要不然也不會好心的把人留下來,我跪坐在她對面的席子上,低著頭看藥菊倒茶的手法,高處倒下,水柱順著杯沿流下,滿滿一汪橙黃,不像我,到一杯茶,茶碗上邊浮一圈白沫。她保養細致的手指上染著鳳仙花汁液,粉女敕女敕的猶如少女,「娘上次跟你說過的,你可記得?」
「定親?記得。」我懶懶的挑起眼尾,捻起袖子,去接茶杯。我心里嗤笑,我是成不了親的,皇上也不會同意,這在雁門的時候他就說了,只是我很期待他怎麼樣來阻止我成親,難道真就說我有疾?「隨娘親安排就是了,只是,這親上加親是好,娘可有跟她說過我們不會同房?」
她微微的笑了起來,嘴角的細紋明顯,果然歲月不饒人,「清兒願意就好,她即嫁過來了,自然要同房。」我頓了一下,端著茶杯的手微顫,皺眉放下杯子,心中有些微怒,「娘是認真的?您要讓阮家從此就斷了血統嗎?」。
「公子。」氣氛有些緊張,我盯著面前的人不退讓,藥菊生怕我在說些什麼話惹得她不快。我怕牽連藥菊,沉聲對她喊到,「主子說話,你插什麼嘴,出去!」藥菊咬著嘴唇,望了一眼,不放心的出去了。
「如今還能怎麼辦?你讓我怎麼辦?」內院爭斗我不管,也管不著,那些姨娘但凡她能做一位心寬性柔的好女子,也不會這般窮盡後路。「如今這樣亦是大錯,何不就此收手,那些姨娘門在府多年,就算爹爹極少去,但也不至于毫無動靜,娘何不仁慈些?那些也是爹的骨肉。」
她靜默的臉有些猙獰起來,沒有那個女人會真正心寬,那個又願意與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娘是為了你!你說我殘忍,害其子嗣?我有多少不是為了你?」
她的手想要抓住什麼,卻被我揮開,我漠然的看著她,「這些都不是我要的,而是你要的,娘,錯到這里了,就不要在一錯在錯了。」我和她一樣,成為了不可饒恕的罪人,我不知道以後該怎麼辦。
她站起來,自上而下的俯視我,「娘會安排好一切的,清兒不必多慮。」她從我旁邊走過,縴長的裙裾拖過我放在席子上的尾指,我說,「我是娶不了親的,娘。」
「公子,公子何必跟夫人慪氣。」藥菊進來收拾混亂的桌面,我沒有跟她慪氣,我說的是事實,我撐著腿爬起來,留下一個蕭索的背影,「我累了,我去休息了。」
這天是艷陽高照,八月流火的日子,院子里那顆杏樹小扇葉子綠油油的極好看,那樹下的人更好看,衛揚紅極少穿這樣純黑玄色衣物,往日都是些白的灰的,淺色的。這下看來,人的身量拔尖了,一絲沉穩里透著些禁欲感,小丫鬟門圍了一圈,看著那人拿著跟西竹竿子敲樹上的銀杏果子。小路子上前就要接過衛楊紅手里的棍子,「王爺怎麼親自敲上了,讓奴才來吧,瞧這一身汗的。」
衛楊紅側身躲開小路子的手,「我自己來。」小路子一臉緊張的看著自家主子,這都大汗淋灕了。說來也怪,今年這果子竟然這會就熟了,往年這得九月多才吃的。他今日閑來無事在院子里閑逛,瞧見這銀杏熟了,這月頭是吃不著銀杏的,想著送到她哪里她會喜歡的,也好去看看她,好些日子沒見過她了。
這一筐杏他還沒來得及嘗,就提著送去了國公府,下來轎子,看著那大門口,心里都有些忐忑起來,這般久沒看見,也不知好還是不好,可有瘦了,又可高了?他一路都在想著,猜測。進了那院子心就提了上來。
我剛起來不就,就听見藥菊說有人來看我了,還帶了稀罕物件,我第一個想到的是明無月,但看藥菊那臉上的笑也不可能是他。穿好衣服出去的時候,看見了那人黑色的背影,我恍然笑起來,走過去那扇子敲他坐的端端正正的肩膀,「楊紅兄?」
他回頭,也是笑著看過來,桌子面前的青色小碟子上放著水黃水黃的圓溜溜的杏子,我小小的訝然了一下,「誒?這時那來的杏果?」他兩只指頭低著碟子邊緣推到我面前,「新鮮摘下來的,剛過來,讓下人洗了,你嘗嘗,好不好吃。」
我彎著眼楮,看他一眼又看這果子一眼,捻起一顆放到了嘴里,一抹微苦帶著甘甜透過舌尖穿過來,微妙的清香感,還很新鮮,我箍著腮幫子問他,又捻起一顆遞到他面前,「楊紅兄哪來的?皇上賞賜的?這還沒到九月呢。」
他笑了笑,「後院里的,今日閑逛看見這顆先熟了。」他低頭湊過來,微張開薄唇,就著我的手含了過去,微涼柔軟的唇肉摩擦過指尖,我微微怔愣了一下,笑了笑,伸手接過嘴里吐出來的核。突然想起來,「對了,楊紅兄喜歡吃李子嗎?」。
他抿著嘴唇點了點頭,我笑著看了眼藥菊,藥菊一路小跑的端了好些過來,還有前些日子曬好的李子干。我吧李子干移到他面前,笑嘻嘻的告訴他,「有點酸,不過開胃,最近暑熱難耐,楊紅兄回去的時候帶點回去吧。」
「也好,我倒是每日會喝些酸梅湯,想著酸梅湯你這里也有,我便沒帶來。」我笑了起來,「我也不是孩子了,哪里天天嘴饞。」他自看見我,便瞧見我眼下的烏青,想了想還是問,「你可是晚間睡不好?可是擔心傅丞相?」
我一頓,抬手模了下臉,幾天睡不好就憔悴了?他過不久就要去南城了,我確實已經好幾天沒有睡好了。「南城戰役,自然有些勞心勞力。」
他笑了笑,沒有在細問,只是說,「我知你擔心的,秦將軍驍勇善戰,有秦將軍在身邊,傅相大人必定平安。」
「嗯,我知道。」這樣說來我也確實是沒什麼好擔心的,只是最近總是心緒不寧,也不知是怎麼了,我對著門外的那棵長了綠葉的梅樹,笑了笑,「記得楊紅兄院里有好些梅樹呢,倒和他不同,他後院都是些李子樹。結果子前蟲子爬的那都是。」
我還記得上次去他府里時,藥菊一腳踩死只青蟲,嚇的抱著她不松手呢。衛楊紅喝茶的手一頓,原來那些李子我抬頭看了眼黃昏天色,問他要不要留下來吃飯,衛楊紅也抬頭看出去,想了想。小路子走出來提醒道,「爺,奴才出去的時候忘記讓後廚備吃食,現下回去恐怕會晚了。」
我笑了笑,「那就留下來吧,楊紅兄莫要嫌棄酒食儉薄就好。」我吩咐了晚飯的吃食,衛楊紅是王爺,藥菊怕手下人出了什麼差錯,自己就親自去了後廚,一米一水都要仔仔細細的檢查了才讓動手,這邊,小路子早拿袖子捂著嘴偷笑的躲到了外間,好給這二人相處的時間。
我心坦蕩,自然是沒什麼想法,以至于小路子什麼時候人不見的都不清楚,藥菊進來傳膳的時候,我正看著遠處的紅燈籠發呆,但氣氛還是可以的,並沒有因為我們兩個的無語而冷場。衛楊紅靜靜的端著茶,跪坐在我旁邊,就像是經年的好友,一股自然的熟悉在我們之間流淌。
菜色很是豐富,是太豐富了。我眺一眼藥菊,那丫頭正一臉等著我去表揚她的表情,我只想說,作為你們的主子,我還不如一個客人,每日吃的不是素菜就是幾碟小肉片。我笑了笑,推著菜到他面前,「楊紅兄不必客氣。」
然後兩眼放光毫不客氣的拿起筷子準備戰斗。
我一副幾年沒見過肉的模樣,看的藥菊臉色尷尬起來,眼神在衛楊紅面前跳月兌了幾下,悄悄的扯這我的袖子叫我注意形象,我哪里管她,就是要吃肉,誰叫你們虐待我,衛楊紅起先也是小小的嚇了一跳,現在回過神來,嘴角就帶了笑,輕聲說道︰「慢些吃,這個要麼?」
他加了快小排骨放到我碗里,然後就停不下來了,我飯碗上的菜一空他就加過來,這一餐飯下來,就剩下他在給我加菜了,到底他吃沒吃我就不好意思了說了,我模著小肚皮打了個飽嗝,看著他面前沒怎麼動的白米飯,「那個,我沒吃多少,你吃吧,你都沒怎麼吃。」
他笑了笑,很是愉快,「我不餓,吃飽了嗎?」。我點點頭,我今天算是吃撐了,這幫小沒良心的,幾天都不見葷腥。天黑下來,天就不熱了,我酒足飯飽,我扯著他袖子問他,「楊紅兄來時都是坐轎子來的,今日走回去吧,我送你,飯後百步走,活到九十九呢。」
他被我扯的有些踉蹌的站起來,我扶著他站穩了才笑嘻嘻的穿鞋走。他跟在我後面,我雙手背著背,衛楊紅看著那人,不管走到人人群里還是,小道上,那人的背影就在他面前,不遠也不會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