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隱娘早有準備劉昌裔會找上她,只是時間早晚,听著小翠的話,她沒有遲疑,直接拿著從不離身的劍,面無表情的進了清風樓。
她進門時,劉昌裔正看著書冊,她也沒打擾,只是直挺挺的站在一旁。
「只有我倆,無須拘束。」他沒瞧她,只是將手隨意一揮,「坐。」
她沒有動作,只是盯著他。
他慢慢的抬起頭,與她四目相接,見她還是不動,索性伸出手,直接拉她坐下來。
聶隱娘眼底厲光一閃而過。
「別拿這張臉對著我,我不是被嚇大的。」他放下書冊,似笑非笑的盯著她,「明明就是個年輕的小姑娘,何必弄得自己死氣沉沉?我叫人給你做衣裳,穿些適合你的衣裙。」
她想穿什麼,是什麼模樣,根本不關他的事。她想叫他無需費心,但話到了嘴邊,卻又吞了進去。
門口傳來腳步聲,她謹慎的看過去,只見何鈞恭敬的領了兩個下人將備好的飯菜安靜又迅速的放在桌上。
「下去吧。」
何釣帶著人下去,走到門邊時遲疑了下,但雙眼一對上劉呂裔,他立刻會意的將門給關上。
「吃吧。」他拿了副碗筷放在她面前,「若不吃葷食,說一聲便是,何必為難自己?」
她的眼底閃過一絲驚訝,她從未透露給任何人知道,從她十歲跟著師父之後,她便不再踫葷食,五年後拜別師尊,回了聶府,這些年來也從沒人發現。
「想問我怎麼知道?」他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替她布菜。
她看著他,動也不動,只是看著他。
「只要多點關心便知。」他對她揮了揮筷子,「看在我關心你的分上,多少吃點。」
關心?她遲疑的接過筷子,呆楞楞的吃了一口,心中五味雜陳。回家多年,就連自己的娘親都沒有察覺她不吃葷食,反倒被一個認識沒幾天的男人發覺了。
沒來由,一股心酸來得突然,她立刻將頭一低,悶著聲音說︰「其實只要幾個饅頭便成了。」
她強忍著不落淚的樣子,令他的心弦一動。「我不會連幾個菜的銀子都舍不得。以後有什麼缺的,若你不想透過何鈞,就直接跟我說。」
直接越過奴才找主子,聶隱娘很清楚自己的身分不配得到這份榮寵,她壓下心中的酸楚,深吸了口氣,將碗放下。
劉昌裔對她的舉動輕挑了下眉。
「你知我要殺你。」
「這問題咱們談過了。」
「你以為給我一個奴才,賞我幾頓飯菜,說句關心就能令我打消念頭?」
看她似乎動怒,他反而覺得開心,總比死氣沉沉的好,「是否打消念頭在你,我向來只做我想做的,至于你的心思,我管不著。你殺我也罷,不殺我也罷,我不在乎。」
「瘋子。」她鮮少說這種情緒化的字眼,但他的話令她慌亂。
她起身要走,劉昌裔迅速拉住她,「把東西吃了才許你走。」
她瞪著他,「放手。」
「不放。」
她氣惱,「縱使你身邊能人不少,等他們趕到,我早已取你性命。」
「我知道。」
她有些氣急敗壞,「若知道,還不放手。」
「我是瘋子。」
劉昌裔說完竟不客氣的用力一拉,想強迫她坐下。
「這是你說的,我就瘋個徹底。不過就是頓飯,接受份關心,有何難?」
有何難?!她真想大笑出聲。她的人生從一開始,為的就從不是自己,娘在生了她之後,爹抬進府里的第一個姨娘,正是娘親的親妹妹。娘失了寵愛,始終郁郁寡歡,直到她拜師學成回來,替爹在田緒面前立了功,才看到娘臉上有絲笑容,但她還來不及記憶這抹笑,娘就死了。
十歲那年巧遇師父,她求著師父將她帶走。跟在師父身邊五年光陰,雖說身子累,但至少她學了一身好功夫,她知道師父關心自己,但師父太過嚴厲,不許她哭哭啼啼,她也習慣師父對她的冷漠。
她與劉昌裔與其說是朋友,不如說是仇人更貼切,但是他卻要她接受他的關心。接受不難,但接受之後呢?她嘗到了一生最想要的感覺,就怕自己會戀上這滋味不想走。
兩人僵持著,她看著他的雙眸,知道要不就是一刀殺了他,要不——
她看向那一桌的菜,坐了下來,將手抽回,拿起碗筷,囫圇吞棗似的將菜全掃進自己的肚子里。
劉昌裔沒說話,只是靜靜的看著。
看著她因為塞得太大口而噎住,他也沒有一絲嘲笑,只是倒了杯水推到她面前。
她喝了一口水,用力將東西吞下,又繼續吃,直到把東西吃得差不多,吃得都快要吐出來才停下來,恨恨的看著他,「夠了吧?」
他不顯思緒的點了下頭。
她猛然站起身,推開房門,大步走了出去,「等你的腳好,我一定會要你的命。」
這女人……他忍不住搖頭,「好!我等著。」
听到他的話,聶隱娘知道他早看穿了自己的虛張聲勢,她騙不了他,在他眼里只能當個笑話,她緊咬著牙,頭也不回的走開。
看著她僵硬的背影消失眼前,劉昌益的笑容隱去。
一個奴才,一頓素菜,一聲關心就能打動——這聶隱娘就是個蠢婦。但愚蠢不該死,該死的是讓她變成今這模樣的人。
目光移到那桌素齋,他的臉色轉為森冷。
「住在明月樓的姑娘到底是何來歷?」
「小的听廚房的大娘說,似乎是大人從外頭帶回來的。總是一身夜行衣,手拿利劍,像個啞巴似的,幾乎都不說話。姓啥名誰沒人知曉,但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便是要殺了大人,只是大人听在耳里非但不氣惱,反而喜歡得緊,前幾日還特地從外頭買了個丫鬟伺候她,起居更全都交由何總管打理。一般人連近身都難。」
阮世君的眉頭輕皺,她的模樣原就生得好,這一皺眉更帶著一絲憂郁的柔弱。
從劉昌裔墜馬之後,他便不再踏進她的屋子里,就連她去看他,他的態度也是不冷不熱,之前的寵愛就如過眼雲煙似的,不在他的心頭留下一絲的痕跡。
劉昌裔的正妻早死,之後他沒再娶妻。
這半年來的相處,她知他其實不重,一心只知對曲環盡忠,所以曲環得知劉昌毅收自己進府,原覺得她的身分不配他這個手下大將,但因為劉昌裔喜歡,曲環也就睜只眼閉只眼,由此可知,曲環早把劉昌裔當成兒子疼愛,甚至還打算替他再挑門貴妻。
只是這門親事還沒談成,曲環病倒,劉昌裔又墜馬,但他早晚會迎娶正室,在那一天來臨前,她只能用盡一切手段讓劉昌裔對自己上心,就算將來有人再進門,也不會撼動她半分。
「只怕那女子口口聲聲想對大人不利是假,藉此得到大人注目才是真。」阮世君揣測了聶隱娘的思緒,「這女人倒是好手段。」
她在腦子里細細的盤算,劉昌裔對那女人雖好,但時間短暫,絕不會熱絡到非她不可。
只要感情還未深種,除去這個礙眼的丫頭,一切就能回歸平靜,反正除去個浪蹄子這種事,她以前也沒少做過。
選了個天氣晴朗的日子將自己打扮好,阮世君狀似不經意的在花園里與正在打坐的聶隱娘打了照面。
她靜靜站在涼亭外,看著聶隱娘清麗的五官,不算絕美,卻有股超然氣質。她心頭不由得冷哼——原來劉昌裔現在換了口味,轉而喜歡這種清冷的女人。
「姑娘好雅興。」
聶隱娘早知道有人來了,但雙眼依然閉著,懶得理會。
去替聶隱娘端茶水的小翠,遠遠看到涼亭外有人,連忙跑了過來,「小姐打坐之時不讓人打擾。」
她跑得急了,手上的水都灑了出來,但她只記著不讓人打擾聶隱娘,也顧不得其他,水不小心濺到了阮世君紫色的衣裙,她厭惡的一瞥。
「這是那來的丫鬟,沒半點規矩!」阮世君身後的丫鬟連忙站上前,不客氣的推了小翠一把。
小翠踉蹌了下,覺得有些莫名其妙。雖然沒見過阮世君,但她有眼色,看出她身上衣服料子極好,身分肯定不一般。
「奴婢小翠,」她精神的說道︰「小姐打坐時,別人不能打擾。」
「好大的架子,打坐?!」丫鬟雙手叉腰,氣勢凌人,「什麼時候劉府沒了規矩,讓個來路不明的丫頭給阮姨娘受氣。」
阮姨娘?
听到這聲叫喚,聶隱娘睜開了眼,看向阮世君。原來她就是讓劉昌裔不惜受指指點點也要收入府的他人婦。果然美矣,嬌柔的樣子連她都忍不住多瞧上幾眼。
「我們家小姐不是什麼來路不明的丫頭。說話客氣點,」小翠不悅的叉著腰,「姨娘有什麼了不起,大人說,小姐想怎麼樣就怎麼樣,所以姨娘再大也大不過大人,大不過我家小姐。」
阮世君滿腔怒火全上了一張粉臉。
「你這沒規矩的丫頭!」身後的丫鬟揚起手就要給小翠一巴掌,但她的手還沒落下,一顆不知從何而來的小石頭打中了她的手背,上頭立刻紅腫一片,她正要痛叫出聲,一顆石頭又穩穩的打中了她的臉頰。
她捂著臉,驚慌失措的目光看向盤腿坐在涼亭的女人,石頭是從她手中射出來的。
阮世君之前跟著那個刺史時,看過的能人異士不算少,知道現在自己頂著劉昌裔侍妾的名分,這女人就算再得劉昌裔看重,也不敢真對她動手。
「姑娘倒是護短。」阮世君的雙眼盈上水氣,楚楚動人,「自己的丫頭口無遮攔不知教訊,卻先欺負奴家的丫鬟。」
聶隱娘沒說話,只是用著平靜無波的眼神看著阮世君,腦中卻浮現自己爹親那幾房侍妾為了爭寵所上演的一幕幕荒唐,娘親還因此難過揪心垂淚到天明,想到娘夜夜難眠的模樣,她的心冷了。
這里清靜,她喜歡在這里打坐,現在看來,這個不受打擾之地已不平靜。
阮世君絕不會毫無理由的出現,但不論她想做什麼,她都沒心思奉陪,劉昌裔終究不過是個尋常男子,她竟為了這樣一個男人而心煩意亂,她真是犯了傻。
聶隱娘拿劍一躍而起,冷著臉走開。
「姑娘,奴家有話想說。」阮世君擋住了她的路。
「我與姨娘無話可說。」聶隱娘連正眼都不想見她。
「看來姑娘心傲,不屑與奴家相交,奴家自知身分低下,但總是姊妹一場,想與姑娘和平相處,共事一夫。」
姊妹?共事一夫?!聶隱娘冷哼,敢情阮姨娘以為她是劉昌裔的人?不過阮世君會這麼想不令人意外,她不正住在劉昌裔的房里嗎?
想起這些日子,她說劉昌裔是個瘋子,自己不也跟他一起瘋,竟然放任自己與他之間的關系,由著外人胡言亂語。
「我與大人沒你想的關系,你要爭風吃醋隨你,但別算上我。」
「姑娘別惱,」阮世君試圖拉著聶隱娘的手討好,但被聶隱娘閃過,她便一臉委屈的說︰「若有誤會,奴家陪罪便是。」
「陪罪免了。」
柔軟無骨的美人那微抬的臉蛋、盈盈若水的眸光,說有多美就有多美。看來男人就愛這樣的嬌柔作派,她心中一刺,竟沒來由的嫉妒這個與自己的剛烈全然不同的女子,「姨娘這般身段,還是拿去討好男人,別在我面前作戲。」
聶隱娘不留情的批評說得阮世君面子有些掛不住,她心中一恨,看不慣聶隱娘的超然。
不管劉昌裔是否踫過她,人都住進了明月樓,話傳出去兩人也是不清不白。她竟還有臉端了個高高在上的架子!
壓下自己心頭的厭惡,她硬是擋住她的路,「若是奴家說錯了了話,姑娘別惱,奴家給姑娘陪罪。」
看阮世君跪了下來,聶隱娘的眼神更冷,她沒叫她起來,她愛跪就隨著她跪,見路被擋,索性走另一條路,誰知才轉入另一條小徑,就看到楚天凡正推著劉昌裔過來。
今日實在倒霉,這花園不過就兩條路能離去,現下都被堵了。她僵在原地,往左往右都不成,索性丟下小翠,便打算點地而起,越過花壇離開。
此時楚天凡看到一旁花叢竄出一條蛇,正要喊人,注意到劉昌裔的手微舉,朝聶隱娘的方向看了一眼,他的眼神一斂,立刻揚起聲音,「小心,大人!有蛇!」
原要離去的聶隱娘立刻回頭,看見一條青蛇出現在劉昌裔正要經過的小徑上,她不假思索地回過身,一劍直接將蛇殺了。
「身手挺例落的。」
聶隱娘抬起頭,看著劉昌裔坐在輪椅上,似笑非笑的盯著她。
她面無表情的收起劍,卻沒料到草叢里竟然還有另一條蛇,她來不及閃避,腳踝被狠狠咬了一口。
她眉頭一皺,還沒來得及反應,劉昌裔竟然從輪椅上一躍而起,單手捏住蛇頭,一把扯掉蛇,同時把她往後一拉。
聶隱娘被拉得踉蹌一下,直接撞進了他懷里。
幾個侍衛連忙上前,發現後頭竟有個駭人的蛇窩,眾人便合力將蛇窩滅了。
無心去理周遭的混亂,聶隱娘推開他的懷抱,目光直勾勾的看著劉昌裔站得直挺挺的雙腿。原就知他身材高大,今日一見果然——
「你的腳痊愈了?!」她的聲音很冷,沒有太多起伏。
「嗯。」他顧不得男女之防,一把扯破她的褲管,露出蛇的齒痕,他冷著眼解開自己的腰帶,用盡全力綁在傷口上方。
他才綁好,眼角看著銀光一閃,還來不及反應,就見聶隱娘從另一腳的綁腿中抽出匕首,朝腫起的傷口劃上一刀,不留情的就像劃開的不是自己的皮膚。
她的冷絕令他心驚了下。
她將匕首放到一旁,揮開他靠近的手,自顧自的動手擠著傷口,將毒血擠出。
聶隱娘沒看清是什麼蛇,但看血是黑色的,周圍已無知覺,看來有毒,她的手勁更加重幾分。
察覺他再次向她靠近,她啐了一聲,「不要踫我。」
劉昌裔一惱,若說他瘋,聶隱娘也算是瘋了。他早知道阮世君找人放蛇進園子,他原是來看個好戲,看她怎麼應對,卻沒料到她竟然為了救他而讓自己被咬傷。
有一瞬間,他的胸口一緊,有股陌生的窒息感,他只是好玩,可不打算看她死在眼前,于是不顧她反對,硬是揮開了她的手,嚴厲的瞪了她一眼,替她擠出毒血。
她也沒說話,只是冷眼看他,手伸向一旁的匕首。
只要心一橫,手起刀落,他的命就葬送在自己的手里。
「你要殺我,」他連看都沒看她,淡淡的語氣中帶了絲冷,「今天就不該再救我。」
他的話使她的身子一僵。
楚天凡派了何鈞趕忙去拿解毒丹藥,一送上來,立刻拿給劉昌裔,「大人,解毒丹。」
劉昌裔用力擠出髒血,抬頭看了她一眼,「吃下去。」
聶隱娘怨懟的看他,沒有任何的動作。就算蛇有毒又如何,就算毒發身亡,她也不在乎,大不了就是一死罷了。
「瘋婆子,要死等我點頭再說。」似乎看穿她的思緒,他怒道。這個以為天底下沒人在乎她的女人,一想到會死,可能以為能獲得解月兌,所以不單不怕死,還歡迎得很。
他一把拉過她,見她倔強的閉緊嘴,他用力將她的嘴撬開,將藥給塞進嘴里。
她毫不領情的咬他的手,口中可以嘗到血的腥味,但是他依然一臉冷絕,她不想示弱,卻覺得天旋地轉,腿漸漸沒了知覺,然後是全身,麻痹感漫向她的感官,逼得她軟弱無力的只能將藥吞進去。
她眨眨眼,企圖保持清醒,雙手想推開他,但才踫到他,卻使不出一點力氣。
暈眩向她襲來,失去意識前她落入了劉昌裔的懷抱,她閉上眼的瞬間看見他眼底一閃而過的驚慌。
緊張嗎?他們說是仇人更加適當,何苦為她緊張?
劉昌裔在她身子一軟,快失去意識時,立刻伸手將人抱住。
「大人!」
此時阮世君在丫鬟的扶持下出現,一臉焦急。
劉昌裔冷冷看了她一眼。
阮世君被他眼楮流露出的寒意駭住,但隨即穩住心神,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方才真是太嚇人了,姑娘沒事吧?」
劉昌裔沒心思看阮世君演戲,閃過她意圖伸過來的手,打橫將聶隱娘抱起,大步走開。
見他這般怒視自己,阮世君心頭一顫。
劉昌裔見到自己,縱使不是每次皆柔情密意,但也不至于像要殺人似的盯著她看,看來他對這女人用情的程度比她所猜測的還要來得深。
這女人打坐的亭子四周花團錦簇,只有一左一右兩條小徑能離開,今日她故意往其中一條一跪,擋住了她的路,讓她走向另一條她派人擺放蛇籠的小徑,千算萬算卻沒算到劉昌裔會在那節骨眼出現。
那女人雖然被蛇咬了,但出手救了劉昌裔,只怕會因禍得福,令劉昌裔更看重幾分。
阮世君不由得懊惱起來。
房里飄著一股淡淡的藥味,聶隱娘的眼皮動了動,睜開了眼,眼神有些渙散。
劉昌裔見她轉醒,坐在床沿,將她半扶起來,輕聲說道︰「把藥喝了。」
聶隱娘半夢半醒的喝了一口,入口的苦澀令她一下回過神,看著自己虛弱的窩在他懷里,她無力掙扎,只能將頭一撇,「不要。」
「由不得你。」他臉上的柔情因為她的拒人千里之外而隱去,不見一絲憐香惜玉,抓住她,逼她喝下苦藥,兩人拉扯之間,藥喝了一半也灑了一半。
聶隱娘被灌得咳嗽不已,藥喝完,劉昌裔松開手,看著她無力的趴在床上。
他冷眼將空了的碗交給一旁一臉不安的小翠。
在小丫頭心目中,這兩個都是主子,幫那個都不對。看聶隱娘難受,她心里也難過,但是劉昌裔的臉色卻讓她沒勇氣吭半聲。
「如此倔強,看來死不了。」
聶隱娘趴在床上,半天才止住咳,恨恨的轉頭看他。
「咬你的是蛇,」見她怨懟的神情,他諷刺道︰「不是我。」
見他還有興致嘲弄自己,她一惱,「要不是你,我不會淪落至此。」
「淪落?」劉昌裔嗤之以鼻,「一口利劍,殺人無數,就算沒有我,你也已經淪落到十八層地獄了。」
她的臉色因為傷更因為他的話而變得異常蒼白,她的手模著四周,「我一定要殺了你,殺了你——」
「這句話已經听膩了,換句新鮮的。」
聶隱娘的臉色忽紅忽白,他知道自己不會動手傷他,若真想要他死,那蛇咬他時,她大可袖手旁觀,但她沒有——以他的聰明才智,只怕也是算到了自己的動情動心。
在初識之時,她出手救他的當下,她與他之間的戰爭,已經輸了。
她的心驀然平靜下來,覺得自己可笑,她變得面無表情,淡淡的開口,「我的劍呢?」
「我收了。」
理所當然的口吻令她眨了下眼,「還給我。」
他勾起唇,半嘲弄的打量著她,「你想走?你以為你現在走得了?」
她不跟他廢話,他不給,她就自己找,于是掙扎著想起身。
他置身事外般的看著她撐起自己卻又馬上無力的跌回床上。
小翠在一旁見得急,想上前幫忙,但劉昌裔的神情令她不敢擅動。
劉昌裔冷眼旁觀,見她掙扎著離開床鋪,最後重重摔倒在地,卻連痛都不哼一聲。
就是個蠢婦!他一惱,手一撈,輕而易舉把她丟回床上。
「我不殺你了……」她無力的喘著氣,難堪的認了,「把劍還我,讓我走。」
「我早知道你不殺我了。」他專注的看著她的眼,「但你不能走。」
她不服輸的看他,「你以為你留得住我?」
挑釁在劉昌裔眼底一閃而過,「要賭嗎?」
他不可一世的口吻她已經太過熟悉,她不想費心跟他周旋,她用雙臂撐起自己,眼前卻一花,心一驚,察覺本來就無力的身子變得越來越沉重,「你給我喝了什麼?!」
「不過是些安神的藥,」他伸出手,輕輕撥開她散在臉上的黑發,「可以讓你好好睡一覺。」
聶隱娘的眼神出現恐懼,她不想好好睡一覺,這些年的日子,她根本無法安心閉著眼,因為她要時刻提防隨時可能出現的危險。
「我不要!」
她掙扎著要起床,但他的手一壓,輕而易舉就將她按回床上。
「你該死!」她詛咒他,真的動怒了,握緊拳頭用盡全力的一擊,卻軟弱的落在他的肩頭。
劉昌裔緊盯著她到這地步依然閃著不服輸光芒的雙眸,直接動手扯她的衣服。
「你做什麼?」
「你衣服濕了,爺親自替你換。」
「不要!」她無力掙扎,只好以目光求救的看向小翠。
小翠急得苦了一張臉,正要向前,卻被一旁的何鈞抓住,半拖著出去。
「下次喝藥就乖乖喝,一滴都別剩。」他只手扣住她的雙手,鎖在她的頭上,從容不迫的看著她,「再沾濕衣裳,我就再替你換。」
他的聲音低沉,一只手扯開她的衣帶。
身體一涼,聶隱娘的眼眸滿是驚慌失措。與其說怕他,不如說更害怕自己對他的反應。
劉昌裔扯下她的衣服,他原只是想給她一個警告,卻沒料到除去她的衣物之後,他的身體竟然起了反應。
注意到他眼神的轉變,她額上布上了一層薄汗,「不要……」
他沒讓她把話說完,「我發現,你沒有功夫的時候,可愛多了。」說完,他低頭吻住了她的唇。
劉昌裔的唇帶著霸道的掠奪,聶隱娘的心口狂跳得厲害,臉像火燒,察覺他的手抓上她的前襟,她想要搖頭,掙扎著清醒,但眼皮卻如千斤重,思緒恍惚了起來,閉上了眼,落入黑暗之中。
劉昌裔的眸色轉深轉濃,看著她沉睡,粗喘了幾下,竭力壓內的激蕩情緒,拿起一旁干淨的衣物套在她的身上,把注意力集中在她脖子上的金鎖片。之後他將金鎖片解下,半臥在床上,只手抱著她,細細打量著上頭那個小小的聶字。
察覺懷中的人一動,他低下頭,看著她在夢中輾轉反側。
她蜷曲在恐懼中,她夢到了死在她劍下的亡魂,他們離她好近,伸出手就能住她的脖子,她拚命的想要閃躲,一邊發出低低的申吟聲。
突然一個溫熱身軀貼近她,將她緊緊抱住,溫暖傳到她體內,她情不自禁靠得更緊,她感到溫暖帶來的安全,驚恐慢慢退去
看她就算睡夢中也不安穩,劉昌裔不由得皺起眉頭。說聶隱娘是心狠手辣的殺手,實在言過其實,空有一身高強功夫,帶給她的不是快樂,而是無止境的痛苦煩憂。若是如此,這身傲人的功夫不如不要。
他輕觸著她的臉頰,溫柔得不像心冷的自己。
听到門口傳來細碎的交談聲,他眼底閃過不悅。
小心起身,不忘將她身上的被子蓋得密實,他大步走過去將門打開,「吵什麼?」語氣含怒但不忘壓低聲響。
小翠見門被打開,顧不得行禮,從一旁擠了進去,那護主的樣子實在令人好氣又好笑。
「她死了嗎?」蘇碩一見到劉昌裔便口無遮攔的問。
一旁的楚天凡听了,真想將人打暈了——這不會說話的還是少說兩句的好。
蘇碩不管,徑自說道︰「若死了也是一了百了,雖說她是為了救大人才受的傷,但是以大人的功夫和周遭的守衛,其實也輪不到她出手,所以一切都是她自找的。雖說她身手真是不錯,但還是只有一死,對大人才是好事。」
這左一句死右一句死的劉昌裔听得很刺耳,但他還不至于為這個怒斥蘇碩。畢竟說到底,蘇碩也是忠心,為的是他的安危。
「大人這後院也實在亂七八糟。」蘇碩不客氣的指著院門口,何鈞正攔著試圖要進來的阮世君,「先是來了個阮姨娘,現在又留一個連名字我都不曉得的刺客,今日這一出,八成是其中一個為了爭寵而導的戲。」
楚天凡覺得太陽穴抽痛,蘇碩氣一上頭,什麼都忘了,他原想要替蘇碩這個傻大個陪罪個幾句,卻發現劉昌裔的目光始終停留在院門口。他稍微心安,知道劉昌裔縱使心頭有怒,針對的也是院門口的那一位。
劉昌裔看著阮世君,距離太遠看不清她的神色,但見她的模樣似乎在拭淚,而何鈞也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
這女人深知自己的容貌是天底下最好的武器,很懂得利用,但不是每個男人都吃這一套。
他收回視線,看著楚天凡,已經晚上了,兩人現在還來求見,肯定不只為了管他後院女人的事。不說廢話,直奔主題。「有事?」
「還不是上官。」蘇碩這才想起了正事,忙不迭的說了,「今日竟厚著臉皮進兵營說要誥賞眾將士,也不想想咱們都是大人的兵馬,那輪得到他來行賞。走時,他才順口一提說要邀大人一聚,那家伙會有什麼好心思,肯定宴無好宴,大人直接回絕了吧!」
劉昌裔的目光穩穩看著楚天凡,要他說個清楚。
「上官將軍說許久未見大人,心中掛念得緊,」楚天凡恭敬的說道︰「三日後設宴將軍府,請大人務必賞臉。」
劉昌裔眼底精光一閃,在曲環才被診斷出撐不了多久的時候,就急著見他,想要對他不利,上官實在是個沒腦的。他口氣沒有太大的起伏的說︰「說我不良于行。」
「只怕將軍用八人大轎也會把大人抬進將軍府。」
劉昌裔冷冷一笑,目光看著阮世君的方向,美麗的女人也是顆好棋。
「告訴將軍,若將軍不嫌棄,就改設宴于我府上。」上官巴不得他死,他不會愚昧到送上門任人宰割。「若沒事,退下吧。」
蘇碩仿佛還要說什麼,楚天凡不給他機會,半拖半拉的將人往外帶。
「叫她進來。」劉昌裔轉身下了樓。
楚天凡拉著蘇碩的腳步微楞,知道所謂的她指的是阮氏,他揣測不出劉昌裔的用意,畢竟兩個女人,一個是他曾經的愛妾,一個是他現今放在心頭的人,他能如何做?
「是。」楚天凡深知下屬不便插手主子後院之事,縱使好奇,也沒有多問半句。
看到蘇碩那副興致勃勃的樣子,他扯著他的手又加重了幾分。
「天凡,你可知若我不想走,你怎麼拉我也拉不動?」
楚天凡沒好氣的瞪著蘇碩,「自然明白!只是不想蘇兄禍從口出。」
「我是為了擋著大人再犯傻。自古紅顏禍水,我怕大人失了分寸。」
「好一句紅顏禍水,想不到蘇兄也會說上幾句成語,但相信大人自有其考慮。」說完,楚天凡對院門口哭得梨花帶淚、令人心生憐惜的阮世君道︰「阮姨娘,大人有請。」
阮世君聞言,臉上終于出現一抹笑,有禮的一福,立刻帶著自己的婢女進去。
蘇碩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她的背影。
「走吧!」楚天凡倒是處變不驚,目不斜視,「那是主子的女人。」
「啐!」蘇碩不屑的一撇嘴,「我的胃口可沒大人這麼好,這女人柔弱得用我一根手指就能捏死。硬要說,那個不知名字的死丫頭還比較對我胃口,一有不快就拿劍來打上一頓,這才是痛快。」
「你口中的死丫頭也是主子的女人。只是現在不是。」
「大人也真是的,若我說——」
「若你說就是把人給壓上床,月兌下衣服,用強的也強要了,是嗎?」
被說中了。蘇碩搔了搔頭,又想起聶隱娘的功夫,「但是我怕大人會先被痛揍一頓,所以大人要行事前,得派人在四周守著才行。不對,不如趁著她現在有傷,直接就要了吧!」
再說下去楚天凡的頭都要痛得爆炸了,加快腳步走出劉府大門,坐上了自己的馬車。
原以為蘇碩會自己上馬離開,卻沒料到他竟擠進了他的馬車里。
楚天凡沒好氣的看著他。
「餓了。」這麼大的個兒,實在容易餓,「上你府里蹭頓飯。」
楚天凡暗嘆了口氣,叫小廝駕車走了。
阮世君揣著一顆不安的心,一臉委屈的進了屋子,她的婢女手上還恭敬的捧了個木盒。
「大人,」阮世君柔柔的行了個禮,「姑娘沒事吧?」
「是死是活,听天由命。」劉昌裔的口氣沒有太多情感,徑自坐在椅上,好整以暇的看著她。
阮世君被盯得心里有些七上八下,但畢竟是青樓出身,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很快就鎮定下來,她望著劉昌裔,一臉真切的開口,「姑娘可得沒事才好。說到底也是為了救大人。這是大人前些時候賞給妾身的老參,妾身特地拿來給姑娘。」
劉昌裔看了打開的盒子一眼,果然是難得一見的老參,「既是賞你的東西,你留著便是。」
「姑娘乃是府中貴客,今日為大人受傷,妾身心中跟大人一樣擔憂。」她偷偷打量著劉昌裔的神色,心中一直對方才在園子里,劉昌裔抱著那女人離去時所露出的神情而不安,但現在見他一臉平靜,也沒對那受傷的女人有多少擔憂,心才稍稍的安定,「不過盡點棉薄之力罷了。」
「我就替她謝過君兒了。」劉昌裔對何鈞使了個眼色,何釣立刻上前拿走婢女手中裝著老參的木盒。
一聲君兒令阮世君露出泫然欲泣的樣子,「大人,妾身可許久未聞大人這麼叫喚了。」
「這些日子事忙,」他伸出手,拉住了她的手,「冷落你了。」
阮世君拿著帕子壓了壓自己的眼角,露出令人生憐的一抹笑,「不委屈,只要大人心中還有君兒便好。」
「瞧你說的。」他摟住她,把她抱在懷里,「我縱使沒日日見你,但也是時時掛記著你。你身子也不好,這老參我先暫且收下,但也不好平白拿你東西,」他看著一旁的何鈞,「明日看姨娘缺些什麼,只要姨娘喜歡,全給備下。」
「是。」何鈞點頭,心中實在搞不懂劉昌裔這忽冷忽熱的態度,之前將這阮姨娘當成擺設,他還以為阮姨娘的寵愛到了頭,沒想到今日不過送上根老參,就又讓主子另眼相看了。
見兩個人濃情密意,他也識趣的帶著帶著丫鬟退了出去。
人一走,阮世君也不再端著架子,直接倚進劉昌裔的懷里,「想想也是怪嚇人,妾身實在慶幸大人無事。」她露出驚魂未定的神情,「府里可未曾听聞有蛇傷人之事。」
「春口時分,冬眠出洞,蛇類四處爬行難免,」劉昌裔摟著她,三言兩語就略過此事,「只是這蛇看來似乎不少,你這些日子小心些,別讓自己也傷了。」
見劉昌裔沒有懷疑到自己頭上,阮世君徹底安心,雙手掛在他的脖子上頭,「謝大人厚愛,今日見大人腳傷已好,實在萬幸。」
劉昌裔的嘴角一揚,低頭看著她一雙勾人的媚眼,「是啊!只是這腳實在該一輩子不好才是。」
阮世君眼底閃過驚訝,「大人怎麼說這等喪氣話?」
「時不我與。」他拉開她的手,有些失落的重重嘆了口氣,「這上官硬要我死,節帥又病得糊涂,眼中只有他。看來我已經無路可走,只能拋棄這一切榮華,才能求個全身而退。」
阮世君初听聞有些懵了。阮世君兒時家境不好被賣入青樓,嬤嬤見她長得好又聰慧,特別用心對待,年齡漸漸大了,自傲自己的花容月貌,性子不免驕縱,縱使身在娼門,但她天生絕色,詩詞歌舞無一不精,不信自己沒有榮華富貴命,所以想盡一切辦法要替自己爭得一個位置。
最後讓她遇上了蒼州刺史,雖說已年過半百,但至少手握權勢又腰纏萬貫,跟了他之後必能從此月兌離青樓,一生吃穿不愁又有下人婢女使喚,她于是找機會勾得蒼州刺史替她贖了身。
蒼州刺史本就好漁色,後院的女人不少,但比起她在青樓的經歷,那些端了個架子的官家女人自然不是對手,她的狐媚獨佔刺史的寵愛,說一不二,走到哪里人人都把她當成正主兒,只是好日子沒過多久,刺史卻因一個通敵罪名被押入大牢。
她不是沒見過世面的村婦,知道這條罪名弄到最後可是滿門抄斬,所以在一家子正想盡一切辦法要將刺史從牢里救出時,她已經找到退路,夜半求見受曲環命令前來蒼州抄家的劉昌裔,自薦枕席。
最後果然讓他對她起了憐惜之心,縱使背負霸佔他人婦的罪名也要將她留下。原以為老天厚愛,讓她再得機會,劉昌裔深受曲環重用,若是曲環一死,任劉昌裔留後,往後他還有可能成了節度使,手握一方霸權,沒想到才沒多久,他竟失志到想要放棄榮華富貴。
阮世君壓下心急,露出嬌柔的笑,偎進了劉昌裔的懷里,「憑大人的才情,定能化險為夷。」
「罷了!」劉昌裔伸手將阮世君擁入懷里,「我也不求富貴榮華,只要君兒相伴。你我兩人在山野之間尋個茅屋,爺就當個山村野夫,你就為爺洗手做羹湯,做對神仙眷侶豈不美哉?」
阮膽君臉上雖然笑著,但心中著實一驚。退隱山林當個一無所有的鄉野村婦?!她不要,這不是她要的!
「這樣的日子極好。」她垂下自己言不由衷的眼,她對劉昌裔也不是沒有情感,畢竟他正值壯年,比起行將就木的刺史來說,他更值得她托付終身,只是再多情分也比不上她一心想要追求的富貴榮華。
「方才蘇碩來報,說是上官將軍要見我一面,看來是想要看我這傷是真是假。」
提到上官,阮世君的眼底閃過一絲光亮,這個人垂涎她的美色,她是知道的,或許劉昌裔當初會收了她,也有一部分是為了給上官添堵。
劉昌裔把阮世君的神情全都盡收眼底,雖然她依然嬌弱的窩在他懷里,但眼底一閃而過的光芒沒逃過他的眼,「上官他現在可是節帥心目中最看重的大將,若節帥真有個萬一,這陳許一帶就是他的天下。以我之前與他的過節,只怕真到了那一日,我命不久矣。」他拍了拍自己的腿,「我瞞著腿好的事,就是怕他再對我動殺意,現在看來是瞞不了他了。」
在阮世君眼里,劉昌裔雖不爭強好勝,卻從不輕易言敗,而今承認自己敗下陣來,難道真到了山窮水盡之日?!這可不成,靠山倒了,她得趕緊再攀上另一棵大樹。
「爺就說身子不適,雙腿不良于行,設宴于劉府如何?」
劉昌裔似笑非笑的看著她,伸出手輕撫她的後背,「你可是有好法子?」
「趁著將軍過府,設宴款待,以大人的聰明才智,興許能想出化險為夷的好法子。」心思百轉,她將自己柔柔的貼進他的懷里,「就算最後大人真有心求去,總也得先處理好府里
的一干下人,他們忠心耿耿的替大人辦事多年,大人不好讓他們將來沒個依歸。」
劉昌裔撫著下巴,一副沉思的樣子。
阮世君知道劉昌裔向來心慈,自己用下人當借口肯定打動了他,實際上她不過是替自己爭取機會,讓上官能見上自己一面。
「設宴之事,就交給妾身。」阮世君柔聲哄道︰「妾身一定讓賓主盡歡,保大人無事。」
劉昌裔贊賞的拍了拍她的後背,「好!就听你的!還是君兒懂事,一心為我,此生有你,我真是不枉此生。」
「妾身是大人的人,自然一心為大人。」
他嘴角帶笑,但笑意始終未達眼底。
聶隱娘這一覺睡得沉,直到日上三竿才迷迷糊糊的睜開了眼。
早守在一旁的小翠一見她有動靜,連忙拿著一旁早早備下的溫水,上前扶起了聶隱娘,
「小姐,先喝點水。」
聶隱娘頭還有點昏沉,喝了幾口水,這才有了點精神,「什麼時辰了?」
「午時快過了。」小翠說道︰「小姐可要吃點東西。」
午時快過了?!聶隱娘怔忡的看著外頭一片亮晃晃,她許久未曾如此安穩的睡上一覺。
睡夢中溫暖的懷抱,縱使清醒依然記得清楚,但她倒希望自己能夠忘個干淨。
「小姐?!」
聶隱娘收回視線,看著一臉擔憂的小翠,輕聲道︰「我不餓。」
「小姐多少得要吃點東西。等會兒還得喝藥。」小翠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對了!大人有交代,若小姐醒來得派人去說一聲。」
聶隱娘飛快的叫住她,「別去。」
小翠硬生生停下腳步。「小姐,昨夜大人可守了你一夜,大人幾乎都沒睡,就擔心小姐半夜發熱,身子不舒服。」
一個男人守著一個女人一夜,看顧昏睡的她,這應該代表對她也有一絲在乎,只是想到媚眼如絲的阮姨娘,想到自己的刺客身分,她命令自己不要一廂情願的去揣測。
見到聶隱娘輕皺起的眉心,小翠感覺心疼,只是她雖一心向著聶隱娘,但她始終沒忘記她真正的主子是劉昌裔。
「小姐,讓我去跟大人說一聲可好?」小翠有些可憐兮兮的看著聶隱娘,知道她家小姐心好,看不慣她受責罰,「大人掛心小姐,現在知道小姐醒來肯定也能放下心。」
看著小翠,聶隱娘拒絕的話始終吐不出來。
她現在很虛弱,縱使不想見他,也得他也不想才行,只要一日不離開這里,她躲也躲不開他。
「去吧!」她低聲說道。
一得到聶隱娘首肯,小翠雙眼一亮,飛也似的去通報何鈞,請他轉達給劉昌裔知道。
聶隱娘的手撐著床柱,搖搖晃晃的起身,眼角余光瞥見銅鏡里自己蒼白的臉,如此嬌弱,看在眼里,自己都覺得陌生。
她咬著牙,忍著腳痛和暈眩,硬是撐著一口氣走到了花廳,不願臥在床上讓劉昌裔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只是,不過幾步路卻走得異常緩慢。
「看來那安神藥下得還不夠重,你竟還有力氣下床。」
听到身後的聲音,她提著的一股氣差點潰散,幾乎跌坐在地。
劉昌裔的左手穩穩的抓住了她的手臂,往前一站,讓她整個人倚在自己的身上。
她抬起眼與他的視線接觸,昨夜他緊摟著自己的畫面闖進腦中,她別開眼,不去看他。
「用膳了嗎?」
她斂著眼,沒說話。
劉昌裔看向一旁的小翠。
小翠立刻回答,「小姐說她不餓。」
劉昌裔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何鈞在一旁見了,捏了把冷汗。覺得這小翠實在沒腦子,縱使主子不餓也得備好膳食才對,果然沒受過提點,不懂得規矩。
「今早爺交代了,要廚房用好些蔬果熬了高湯,現在只要去熱熱,下些面條,清淡又美味,正適合姑娘。」他對她使了個眼色。
小翠立刻會意,「謝何總管。」不需第二句話,她連忙去廚房張羅。
「大人,小的也去瞧瞧。」何鈞行了個禮,退了出去,還不忘將門關上。
劉昌裔扶著她坐下,發現她的蒼白和虛弱,胸口涌起莫名的心疼,他向來樂于左右他人,卻不願思緒隨著另一人起伏。
而她——他抬起聶隱娘的下顎,與她對望——有些特殊。
聶隱娘下意識的伸出手,抵在他的胸前,阻止他的接近。眼角卻看到他脖子上掛著她再熟悉不過的金鎖片。
她雖然還沒什麼力氣,卻堅定的伸出手要扯回。
他挑眉嗤笑,抓著她的手,壓在自己的胸口,傾身湊向她。
聶隱娘身子一僵,劉昌裔忽然吻上她的眉心,他的舉動令她著實一驚。
他品味了下唇邊的滋味,確實還挺不賴的。他霸道的說︰「這個金鎖片我要了。」
她一惱,「我的劍呢?」
這時候還要找劍?他挑了挑眉,扶她坐下,然後打開一旁的櫃子,拿出她的劍丟給她。
她沒料到他會突然丟過來,伸手要接,卻慢了一步,劍掉在她的腳邊,她瞪著劍,難以置信。
他一笑,慢條斯理的走了過去,單膝在她面前蹲了下來,撿起劍,抬頭看她,「看來,你的傷真得養一陣子。」
看著他將劍拿到她面前,聶隱娘眼底浮起一絲倔強,「你對我好,不過是希望我不要對你下手罷了。」
他一笑,「隨你怎麼想。你大可不接受,繼續冷眼待我,但就是別想阻止我。」
她咬著牙,伸手拿過劍,「東西還我。」
「劍已在你手。」
「我的金鎖片。」
「不過就是個不起眼的小鎖片,」他挑釁的拿著金鎖片晃了下,「如果你想要,我打塊金牌給你掛著都成。」
「你——」她死死瞪著他,覺得他存心裝傻,以逗弄她為樂,「那是我出生之時,我娘打給我保平安的。」
劉昌裔哼了一聲,「這麼多年,你為了聶家出生入死,只有這個金鎖片保平安,你也太好打發了。」
「你懂什麼!」她忍不住啐道。這是她娘唯一留下的東西,意義自然非凡。「還給我。」
「不還。」他厚著臉皮直接說︰「我要了。」
「你明擺著搶,算什麼英雄好漢!」
「誰跟你說我是英雄好漢,當英雄都死得早,我的命值錢,還得再活好幾十年。」
如此厚顏無恥,她忍不住握上了劍柄。
「你不會傷我,所以還是省點力氣吧。」他坐到她的身旁,順手將她摟過來,把玩著她的黑發,「不用在我面前虛張聲勢。」
她怒得原本蒼白的臉都紅了,「狗急了也會跳牆。」
「別放著好好的人不當,去當狗。」
聶隱娘被此話激怒,頭一陣暈眩,身子不禁一晃。
劉昌裔將她摟得更緊,「你看,存心跟自己過不去,蠢婦。」
她閉著眼,無力的將頭靠在他的懷里,鼻息盡是他的味道。
「都怪你……」原是斥責,但出口卻像是撒嬌。
他低下頭,望住她憂郁的眉眼,握住她的手,感受上頭因長年練劍而起的繭,將之貼在唇上吻著。
此時小翠端著食盤急急沖進來,「小姐,快過來吃點——」
聶隱娘直起身,雖然無力卻仍硬是拉開了兩人的距離。
劉昌裔冷冷的看了小翠一眼。
小翠覺得無辜,眼楮瞧瞧這,瞄瞄那,最後決定把食盤往桌上一放,人就溜了。
「吃點東西。」他抱起她,把她放到桌邊的椅上。
「我不餓。」
他仿佛沒听到她的話,「要爺喂你嗎?」
聞言,她僵著身子一動也不動。
「無妨。」他伸出手將食盤拉到面前,「原來你腳傷了,連手也不成了。也好,當個廢人應該快活點,反正我連衣服都能替你換,喂你吃東西也是件小事。」
看他提起硬扯下她衣服的事,還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聶隱娘氣得瞪他。
「這眼神,應該是真要我動手——」
他話還沒說完,她已經先拿起竹筷自己吃著。劉昌裔側著頭,看她吃東西的樣子似乎跟食物有仇似的。
這近乎自虐的倔強,讓他忍不住伸出手模了模她的頭〃「不過是不想看你餓壞了身子,若吃不下,別硬撐。等會兒乖乖喝藥,我晚點再來陪你。」
她的動作微頓。
他側著頭,在她的唇上印上一吻,沒等她反應過來,站起身,雙手背在身後,大步走了出去,讓小翠進來伺候。
她茫然的久久無法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