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台月台榭錯落,中有高閣,樂而有舞悅目,靜而有茶盈香,有酒醉人而不頹廢,有美相伴而不荒yin,堪稱品格高雅,意趣清新。此處來人並不十分多,但不是一擲千金的豪門貴族,就是聲名在外的墨客鴻儒,慢慢也就在玉京中創出清名。
站在瑤台月三樓,可以清楚看見對面的天舞銀河的舞姬們正在門前排練舞蹈,吸引了不少過路人的目光。
天舞銀河和瑤台月兩家歌舞坊,一動一靜,兩種截然不同的風格穩居玉京歌舞坊魁首,外表看起來八桿子揮不上關系,卻無人知曉,這兩家連同另幾家歌舞坊,背後是同一個主人。
歌舞坊的競爭越來越激烈,不強強聯手,難道等著被別人吞掉嗎?
蘭傾旖饒有興趣地欣賞著樓下街景,手中一柄紈扇,慢慢地扇。
桌邊,青衣素顏的女子,正手法純熟地煮茶∼。
天氣逐漸熱起來,日光如流火,籠罩在如火如荼的熱鬧夏景中,巍巍皇城,都似被炎熱籠罩在靜止的時間里。
蘭傾旖站在窗前,面無表情地盯著皇宮的方向出神,唇角一抹清淡笑意,似嘲似憫,目光里似有波浪涌動,翻滾不休。
剛剛听說傳遍皇城內外的消息時,她就知道,六皇子那伙人出手了。
她猜的果然沒錯,他們早就計劃好了,那個出名剛正不阿平民出身的武狀元,還真起了大用。
一舉敲響登聞鼓叩閽陳情,狀告當朝太子。
好膽識!大氣魄!
隆隆鼓聲驚動了大半個京城,這面鼓是黎國設在宮門之外,供身負奇冤的朝臣百姓叩閽而用,以示民事如天,天下至公。
只不過這門檻太高,尋常案件也夠不上「奇冤」,漸漸就成了擺設,黎國建國至今,這鼓聲敲響的次數屈指可數。如今一朝敲響,震動京華。
狀告太子暗中指使御林軍軍士誣陷他「私盜武器通敵賣國」,並當堂列出人證物證,消息傳出,人人凜然。
御林軍里九成九都是名門貴族出身,來了個平民階級被排擠太正常了,偏偏這位平民還特別能干特別出色深受上司信任,人品才能均是上乘,更重要的是,他還得罪了太子的姻親。
一切看上去都水到渠成符合事件發展規律和人性特點,證據確鑿,一目了然。
蘭傾旖以旁觀者的角度冷眼相待,覺得這件事固然是有人特意耍了點小心機,可太子是什麼德行誰不知道?就算沒人特意將這位武狀元安排到御林軍,就太子那個傻樣,這種事遲早會出!
如今不過是提前了而已。
行為不正品行不端,遲早有倒霉處!
這出案件引來了大量的平民百姓矚目,畢竟這世上平民百姓的數量是最多的。對他們來說,這位同樣出身平民的武狀元是自己人,天生就有親切感。而以太子為代表的貴族,與他們不同圈子,自然就隔了一層,加以引導就能形成抵觸心理,這跟窮人和富人不親近是一個道理。
如今真相揭露,影響惡劣,百姓的想法可想而知。光是輿論壓力,皇帝就不得不重視,不管他願不願意,即使是為了給百姓一個交代,都要對太子加以懲戒,況且登聞鼓不是白敲的,這件事鬧得這麼大,他要是不給個處罰,怎麼標榜「公正」?怎麼取信于民?好面子的老皇帝,就算是做戲,也要罰上一罰。
此事玉京人盡皆知,老皇帝想不了了之都不可能。
蘭傾旖不得不稱贊,倒不是稱贊這計策有多高明,而是稱贊這使計者對皇帝和太子性格的了解。這完全是針對兩人的性格出的計策,太子就是喊冤都沒人信。
至于這位不畏權貴風骨耿介的武狀元,旁人不說,百姓們定然是大加贊賞視為英雄的。
真是……這要讓人說什麼好呢?大奸手筆,除掉政敵還要享盡天下人的贊譽,明明是干了壞事,可所有人都當他是英雄。那位看起來儒雅溫潤的六皇子,還真是……人不可貌相。
她嘖嘖稱贊,安靜等著看戲。
太子驕狂自大,蠢鈍有余心機不足,在奪嫡之路上注定會死的很慘,這種沒用的貨色也不值得她耗費力氣相助,死就死了。她也不心疼。
很多小事匯聚在一起就成了大事,暗中布局的人壓根就沒想過要將太子一棍子打死,他只會慢慢地磨,磨掉太子的耐性,逼得他在沒完沒了的挫折和麻煩中失去理智,最終發狂。
蘭傾旖不得不承認這是個好辦法,完完全全的借刀殺人不落痕跡。
她在桌前坐下,接過青衣女子遞來的茶杯,並不忙著喝,看著茶杯出神。
茶是好茶,香氣繚繞,碧葉清盞翠淺明亮,其上隱有雪霧之色繚繞。
茶葉沉浮不定,如她此刻的心情。
如今太子的事不值得她過分關注,反正結局早已注定了。她比較擔心的是另一件事。
——自己一直蠢蠢欲動地猜測卻得不到證實的事。
「我要你查的消息,查到了嗎?」。
玉瓊點頭,將手中一本薄薄冊子遞給她。
蘭傾旖怔了怔,隨即一笑。「喲,真是不錯,難為你還找這麼全面。」她信手翻開,里面是記載得一絲不苟的畫像和卷宗。她一頁頁翻過去,沒看到自己想找的那張臉,不由有點失望,失望中又生出淡淡困惑︰莫非是自己猜錯了?往前翻了兩頁,發現人數不對,她目光中掠過一絲深思,微微閉目,似在從記憶中搜索著些什麼,隨即睜開,一笑。
笑意里淡淡悵惘淡淡篤定,還有淡淡憂傷和訣別。
種下了美麗的女敕芽,看它開出了嬌女敕的花,卻來不及看它結果,就要親手將之掐斷。
可嘆,可惜,卻勢在必行。
她掩上卷宗,淡淡道︰「四年前黎雲兩國的御風原之戰,你知道多少?」
「那場大戰嗎?那是黎國趁雲國秋收不好派三皇子領兵主動進攻,雲國由司徒凌源掛帥迎戰,雙方在御風原拉鋸三個多月,一直打到冬天,人困馬乏,僵持不下,雲皇陸旻派長寧侯為監軍,攜其長女赫連若水同往,雲國因糧草不接士氣低落被包圍後苦苦支撐,還是赫連若水闖出重圍求援才月兌困,後來黎國一方眼見對手援軍已至,才主動退兵。」
這些蘭傾旖當然知道,玉瓊會錯了意,她要問的不是這個。「當時,黎國除了三皇子,軍營里還有誰?」
「連玨大將軍。」玉瓊吐字清晰。
蘭傾旖面色微沉,「連玨?!」
「是!」玉瓊不明所以,莫名其妙地瞅著她。
「三皇子?」蘭傾旖眉尖微蹙,想了起來。她對那個人印象很不錯。
那是個穩重溫和的人,文武雙全,沉著聰慧,無論朝堂還是戰場都游刃有余,當年她在師門,還曾和阿玉兒說這人若是做了皇帝,定然會成為一代明主賢君,而黎國朝野求立他為太子的呼聲也很高。
不過這位殿下在黎國皇室的名聲也不怎麼好,原因無它,他後來發動兵變謀反身死,那場巨變中除了他,還死了五皇子和七皇子,九皇子也因此終身致殘,可想而知聞人炯對他的厭棄。
雖然又是陰謀暗害鏟除異己,蘭傾旖卻還是覺得可惜,那樣光風霽月的男子,死得太憋屈了。
「沒有其他人嗎?」。蘭傾旖再三確認。
「沒了。」玉瓊仔細回想,篤定道。
「六皇子呢?他和三皇子關系如何?」蘭傾旖眸中光華流動,深思道。
「小姐,您在開玩笑嗎?他們可同為怡妃許氏所出,怡妃出身商賈之家,身份低微,兩位皇子因此沒少受太子欺壓,關系能不好嗎?不過許家靠著怡妃和兩位皇子日漸富貴倒是真,可惜三皇子出事後,他們就被誅了九族。」玉瓊侃侃而談。
蘭傾旖撇了撇嘴,心說皇族中同室操戈的多了,同母怎麼了?多的是形同陌路甚至死敵的同母兄弟。
不過听玉瓊這麼一說,她也明白了為什麼連玨明明是六皇子那一路,卻對他並不恭敬,甚至有幾分散漫,而且幫他還只幫一半。可許家為什麼參與其中?是富貴險中求?還是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
她想了又想還是沒想出結果,干脆扔到一邊等著天來解答。
「千里迢迢從雲國趕來,可是那邊出了什麼事?」她換了話題。
「的確有些麻煩。」玉瓊點頭,面色肅然,從懷中抽出一封密信遞給她。
蘭傾旖一目十行地看完,眉頭皺了起來︰「這消息,屬實?」
「當然。」
「老爺是什麼意思?」
「老爺的意思是,听听小姐你的意見。」玉瓊淡淡道。
「我的意見嗎?」。蘭傾旖笑了笑,「我覺得這事該贊成,辦成了,可是利國利民澤被後世的大事,不過這事不該我負責。」
「送信來是想讓我心里有個數,這事與我無關,我犯不著多管閑事。」蘭傾旖將密信毀掉,微微笑了︰「不過自己的事情還是要管的。」她想了想,還是不希望玉瓊摻合進來,干脆支開她。「蒼靈宗和八皇子的恩怨,查清楚,越詳細越好。」她正色。
「是。」玉瓊點頭。
「怎麼?你還有事?」見她欲言又止,蘭傾旖表情略顯困惑。
玉瓊仔細端詳著她的面部表情,試探道︰「主子,你不去看看四皇子嗎?」。
蘭傾旖眉間的笑意淡了下去,仿佛陽光下的冰雪般漸漸消失無蹤,聲音透著碧溪的涼,「怎麼?心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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