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桐十愛有時候會不時地想,如果說在那個煙花與蝴蝶綻放的夜晚,那場祭典之上答應了依歌莉婭,祈求她留下來——如果說那個銀色的少女也答應了,一直在身邊的話,愛麗絲又會有著怎樣的變化。
依歌莉婭是人類,東風谷早苗也是人類。她們的壽命僅僅是一百年內,或許愛麗絲也真的會就這樣等待著,也或許愛麗絲會在中途之中也像現在一樣,在無法忍耐之下爆發出來。
一百年對于人類來說太長,對于妖怪又太短了。這樣的說法曾經也有所耳聞,但是對于愛麗絲來說,僅僅是三年,就已經是一段無法再忍耐下去的時光了。
在等待著猜疑者被小丑咒殺的時候,雨桐十愛只是在門外小小地坐了一下,但是那位小丑小姐並沒有立刻地來到他的身邊,反而那個用裙擺兜著滿嘴血的愛麗絲倒是到了身邊,張著嘴咕嚕咕嚕用血液吐&}.{}著泡泡。
已經夠獵奇了請不要再胡來了雪櫻。
不過既然還能夠活動,雨桐十愛便起身決定去在愛麗絲不在房間之外的時候去尋找一些新的線索,比如說那個一直都找不到的機智者撫絲姬。他先是進入了一旁的藝術室,一切如故,白發的魔神的畫像,溫暖火光之下的愛姬,以及第三幅,大塊紅色白色藍色的色塊被用很粗暴的手法潑灑在畫布上。
雨桐十愛現在卻一點點地看著那根本沒有什麼具體意象可言的畫,感覺那些色彩如今卻一點點地與自己契合起來。愛麗絲為他所縫制的那一套藍色的衣裝也是為此而作的,雨桐十愛與愛麗絲一樣,身上衣物從原本的嚼食者到現在愛麗絲所作的衣物,都是藍白紅三色。
其實,是想要畫雨桐十愛吧。
雨桐十愛轉身離開,又到了儲藏室。在這里他意外地看到了躲在箱子後面的小丑小姐,在地上點著蠟燭,用奇怪的粘液在地上劃出了圓形以及在其內的五芒星。在這五芒星之中,放著一個小小的草人,在草人的頭部,釘著一根小小的釘子。
戴著面具的愛麗絲趴在地上,很認真地在做著什麼準備工作,但是因為視角的關系,雨桐十愛也不知道她在做什麼。他走了過去,探頭看了看,愛麗絲正在在地上一字擺開的六把大小不一的錘子之中挑選著。
「愛麗絲?」
雨桐十愛嘗試著喊了一聲,結果少女的反應很直接——她抬了抬手揮了揮,像是趕蒼蠅一樣。
雨桐十愛頓時無語,只能看著她拿起其中一把錘子,然後轉向那個安置在法陣之中的草人,然後坐下來,拿著錘子口中念念有詞起來。那些語言雨桐十愛並不能听懂,他只能夠站在一旁看著少女如此念誦著,也沒有阻止對方的想法。
「咕嚕咕嚕……」
一直在吐泡泡的成熟者在身邊如此催促他,似乎是示意他沒有必要留在這里。雨桐十愛略微猶豫了下,決定听從成熟者的建議,轉身離開。猜疑者的死亡與新生是不可避免的,但在這之前,還是需要解決撫絲姬的事情。
這一次下了樓,雨桐十愛就看到了不知被誰打開了的大門,門外是那片陽光之下森冷的樹林。見到雨桐十愛的目光往著門外看去,在他身後的成熟者輕輕撞了撞他的肩膀,然後搖了搖頭。
的確,對方說過不能夠出去。雨桐十愛頷首回應,隨後看向一樓的房間。廚房原本與成熟者一起的時候被撞破的大門如今已經完好如初,工坊之中的台子與縫紉機完好如初,牆上掛著兩件似乎未完工的衣服,幾個櫃子里面存放著的應該是材料。
還有那窗邊的鋼琴。
只是見到鋼琴,雨桐十愛就覺得似乎又看到了那個夜晚的那一幕。他輕輕撫模著這架鋼琴,隨後看向跟在一旁的成熟者。
「沒有發現撫絲呢。」
成熟者顯然也對此很明白,她的臉上也似乎有些為難,隨後看了看工坊之外的房間。已經沒有了,愛麗絲宅的客廳,工坊,廚房,這就是一樓的所有房間。
「咕嚕……」
啊,失望的咕嚕。但是這對于雨桐十愛來說完全沒有什麼幫助,他只能夠拍了拍少女的肩膀。
「好了,之後,還有兩個人。夜刀和紅燭之前我們還有機會。」
「咕嚕……」
失望的吐泡泡。
而此時,那位小丑小姐也提著錘子從二樓走下了樓梯。雨桐十愛和成熟者就這樣看著她走下來。這種感覺真奇怪,明明是同樣的外表,卻是不同的人,而且其中的錯綜復雜使得她們互相殺戮,而且現在還如此和平地對視著。
小丑小姐的面具上大大的笑臉看上去很滑稽,她走了過來,看著雨桐十愛。在之前成熟者將一切坦白之後,似乎知道了雨桐十愛不會反抗她執行儀式的小丑小姐也不再躲著雨桐十愛了。
不過既然小丑小姐出現在這里,看上去很悠閑的樣子,那麼說明猜疑者也已經重新回歸到了正直者的行列,愛麗絲的蘇醒也更加地近了一步。
小丑小姐伸出了雙手,慢慢地向著雨桐十愛的臉撫模過來。雨桐十愛沒有反抗,就這樣讓對方遮住了自己的眼楮。重新被剝奪所有的感官,重新再在黑暗之中度過不知長短的時間,雨桐十愛還有兩次機會。
推開臥室的門,少年這次長了個心眼,轉頭看了看,看到了站在房門之後眨著眼楮看著自己的兩個少女,一人手捧裙擺,另一人眉心有著一個大大的空洞……或者叫做腦洞會比較合適?
總之正直者們死亡的方式都很還原,但是也因此都顯得有些藝術派。兩名愛麗絲中的猜疑者微笑著努了努嘴。
「現在的話,戒備者會看見我們哦,不要讓她進房間。」
在眉心開了個洞還能說話的正直者如此交代道,雨桐十愛從善如流,轉身出去,與走廊上剛好上完了樓梯的少女遇了個面對面。
「……十愛?」
如同夜刀一般的這個戒備者愛麗絲略微地皺著眉,隨後又立刻舒緩。她看了過來。
「你在這里做什麼,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的確是發生了很多事情。雨桐十愛想要這樣對愛麗絲說,不過他還是只是露出了笑容。
「沒關系,我會處理的。只是希望愛麗絲不要因為我的非法闖入而生我的氣就好。」
「真的沒問題嗎?」。
愛麗絲看上去對雨桐十愛想要獨自一人承擔起這件事情有些顧慮的樣子,雨桐十愛只能夠繼續微笑著。
「嗯,沒問題的。相信我吧,愛麗絲,我一定能夠辦到的。」
一定能夠如同承諾好的一樣,將她帶回去的。雨桐十愛在心中如此對自己的所言如此地做出解釋,隨後他對著愛麗絲微微笑著。
「這樣啊。」
愛麗絲輕輕點點頭,似乎接受了這樣的解釋,她輕輕地笑了笑。
「但是這股血腥味是怎麼回事呢,十愛。在我的房間里到底是什麼東西在散發著令人不愉快的味道呢。」
出呼雨桐十愛的意料,作為夜刀姬的部分,戒備者從空氣之中聞到了或許是來自于成熟者那像是小瀑布一樣的血液腥味。至少愛麗絲此時已經抖手之間,幾條透明的絲線從指尖垂下。
「我想要幫助十愛。」
她這樣說著,看著雨桐十愛。雨桐十愛感到了頭痛,如果讓現在的愛麗絲看到正直者的話,不知道又會有什麼變化。雨桐十愛只能夠苦笑著上前,伸出手想要牽住愛麗絲,但是愛麗絲卻後退了幾步,避開了雨桐十愛。
「你想隱瞞什麼嗎,十愛?」
「誒?啊,不,我不是……」
雨桐十愛被對方這樣一追問,頓時感到了尷尬,搖了搖手。
「我的確有事情瞞著愛麗絲,但是相信我,愛麗絲,這是為了愛麗絲。」
愛麗絲的目光從少年的臉龐上掃過,但是臉上卻帶上了不滿。
「比如說,把東風谷藏起來,不讓我見到。然後又自己偷偷去見東風谷,這樣的話,我會開心,東風谷也會開心,是這樣吧?」
雨桐十愛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愛麗絲說了什麼,不過同時他也被震驚到這個愛麗絲竟然連東風谷的事情都想起來了,同時還對現在的這個局面想到了這樣的可能性。
「愛,愛麗絲你說什麼啊!早苗怎麼可能會在這個地方!」
雨桐十愛趕忙擺手否決,愛麗絲听了之後點點頭。
「那麼讓我進我的房間去看看。」
唔哇真是一步都不退讓,雨桐十愛苦笑著,還是不能夠讓愛麗絲看到房間內的一切才好。實在不行的話,就像是對付成熟者一樣直接親近過去了,也不知道這是否有效。
「好啦,我沒有騙你,愛麗絲。早苗不在這里,這里是你的家啊,她怎麼會在呢?對吧?」
「……是嗎。」
愛麗絲不置可否,隨後又問道。
「那麼,我和十愛在那之後,又是什麼關系呢?」
「誒?」
雨桐十愛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而對面的愛麗絲已經展開了絲線,那些透明的絲線沿著過道的四角向著雨桐十愛卷了過來。雨桐十愛雖然驚訝于愛麗絲不知為何就對他發起了攻擊,但是還是第一時間抬起手來,銀色的光芒在眼底亮起,無形的屏障擋住了少女的絲線。
「愛麗絲!?」
愛麗絲的突然發難實在是太過于出乎他的意料,但是愛麗絲並沒有停留,而是繼續往前,再次一抖手,在雨桐十愛的兩側的牆壁之中不知何時蟄伏的絲線破牆而出,雨桐十愛的衣袖部分陡然伸出真實之詩,迎上了絲線,與之交纏住。雨桐十愛趁機後退,但是在他身後並沒有多少空間可以再後退了。
「我的身份是什麼,十愛?」
愛麗絲問道。
「愛麗絲的身份?」
雨桐十愛沒想到愛麗絲突然又問起了似乎毫不相干的問題,不過愛麗絲似乎也沒有等待著他回答,只是暫緩了攻勢,右手拉扯著絲線控制著它們與真實之詩的鎖鏈糾纏。
因為二樓的房間都關著,只有雨桐十愛的背後有一扇同樣關著的窗子透著陽光,愛麗絲站在陰影中顯得有些陰翳。
「我是魔界公主,但是在離開魔界之後我好像丟失了魔界的記憶。我是人形使,但是我的人偶現在我一個都找不到。我是你的戀人,但是我的記憶里,好像真的沒有過我和你在一起的切切實實的證明。」
戒備者愛麗絲抿著唇,略微帶著忌憚的目光看著雨桐十愛。
「我想要的一切似乎我都得到了,但是為什麼我會這麼不安?十愛,我記得,你的能力可以把所有人都拉入夢境。告訴我,這里也是為我編織的夢境嗎,你和東風谷早苗,是不是也趁機在一起了?」
「……你在胡說什麼啊!」
雨桐十愛沒想到對方會這樣地說,他心里有些怒,又有些想要立刻讓對方知道真相,但是話到了嘴邊,他還是咽了下去。
「愛麗絲,你覺得我會這樣做嗎!?」
「那你對東風谷做過這樣的事情嗎?」。
愛麗絲絲毫不為之動搖,又提出了下一個問題。雨桐十愛抿了抿嘴,嘆了口氣。
「要怎麼樣你才相信我不是騙你?」
明明這是愛麗絲的世界,要怎麼才能夠證明不是夢世界呢?
「……我找不到我的人偶。」
愛麗絲說到這里,似乎有些失落。
「吶,十愛,你知道我的女兒……誒?」
她陡然抬起頭,眼楮里露出奇怪的光。
「女兒……?」
雨桐十愛看著愛麗絲莫名其妙地重復起那個詞,感覺有些不妙,他想要上前阻止愛麗絲,但是在他們之間,還有著正在糾纏不堪的絲線與鎖鏈。
「愛麗絲!」
他只能夠大聲喊著少女的名字,愛麗絲被他的聲音似乎是驚醒一般回過神來,看向雨桐十愛。
「十愛……我好像忘記什麼事情了。你在做的事情,和這個有關嗎?」。
雨桐十愛一時間沒法回答對方,愛麗絲似乎也沒有期待對方的回答,繼續詢問著。
「明明是人偶師卻沒有人偶在身邊,明明記得好像有一個……誒不是,好像是五個……六個?七個?總之,是有女兒,但是卻根本記不起來。為什麼會這樣……十愛,真的沒問題嗎,我?」
她有些輕輕地模著自己的脖子。愛麗絲的脖子如此干淨修長,但是她放在上面的手卻一點點地卡住了自己。
「什麼啊,這種背叛了自己的感覺。」
就算是正直者,那也是愛麗絲的一部分。雨桐十愛看著眼前因此而痛苦的少女,眼中露出了不忍,他抬起手,將鎖鏈與絲線都扯到一邊,蜷著身體鑽過了這道防線,向著少女走過去。察覺到雨桐十愛的動作,愛麗絲後退了幾步。
「不,別過來,十愛……還不能……」
但是雨桐十愛根本不為所動,不管是如何的愛麗絲,他都已經有著去相當的覺悟去接受對方。所以如今他也直接地上去,在人偶師小姐驚慌失措之中逮住了她的手。他一句話都沒有說,只是將少女往著自己的懷里按進去。
他沒法給少女解釋,他能做的只有這樣的事情。
要如何說,說自己永遠會在她身邊嗎,不,不是這樣,必須要做的是承認她是愛麗絲。但是她僅僅是愛麗絲的一部分,隨著正直者之死的進行,一點一點完整的愛麗絲。她在動搖,她在因為過去一點點的完整,一點點地重新回到了那個夜晚。
最後一個人是紅燭姬,是膽怯者,也印證著那一夜的愛麗絲最後的情緒,膽怯,內疚,為了自己的所作所為後悔不已。所以來到這個世界,以及上次見到愛麗絲的潛意識,才會在耳邊響起那麼多聲的對不起。
戒備者死于早餐,但是或許小丑小姐不會讓他們等待那麼久。至少現在對于愛麗絲來說,拖得越久反而會生出更多的不可控的變數。
「……咕嗚。」
被抱在懷中的愛麗絲依然有些掙扎的樣子,她全身都在顫抖著,不斷地顫抖,雨桐十愛只能夠緊緊摟住她。愛麗絲口中發出輕微的嗚咽,雙手下垂著,透明的絲線不斷地如同水流一般從指尖劃下到地上。
在隔壁的房間,陡然牆壁上咚地響了一聲,或許是成熟者與猜疑者弄出來的響動,但是現在這個狀態顯然雨桐十愛沒法去查看。不過所幸他懷里原本一直想要去自己房間查看的愛麗絲也沒有理會這響聲。
就這樣保持了一會兒,雨桐十愛懷中的愛麗絲突然呼吸一滯,隨後抬起頭來,看著雨桐十愛。
「……我該履行我的諾言了。」
不知何時冷靜下來的少女慢慢地攥緊了雙拳,眼楮帶上了幾分堅決。雨桐十愛看著她那堅定的眸子,總覺得在哪里見過相似的眼神。並不是愛麗絲,愛麗絲雖然有時候也很堅決,但是卻沒有這般的破釜沉舟。
「諾言?什麼諾言?」
雨桐十愛對愛麗絲許下過諾言,但是愛麗絲並沒有說過類似的東西,這樣的話語讓雨桐十愛感到意外,但是愛麗絲只是笑了笑。
「那當然是,我要永遠保護父親大人的諾言。」
隨後少女拉緊了絲線,早已在之前嵌入這洋館的絲線瞬間切割開來,整座洋館頃刻崩塌。雨桐十愛被少女反手摟在懷中,她的眼楮帶著堅定與痴迷,看著雨桐十愛。雨桐十愛想起來了,那一雙眼楮,是夜刀的。
「……夜刀!?」
明明尚未死亡,就出現的正直者,這樣的變故使得雨桐十愛猝不及防,而戒備者也露出了勝券在握的笑容。
「是我,父親大人。」
她帶著雨桐十愛沖出了倒塌的洋館,沖向了天際。雨桐十愛轉頭望去,洋館內的少女與洋館外的少女一個都不見了。
「想看別的姐妹可不行哦。」
少女將雨桐十愛的頭扳了回來,讓他只能夠看著自己,隨後露出笑容。
「雪櫻給您了很多的建議,對吧?不過無所謂了,母親大人已經在我的體內蘇醒,與我融為一體了。至于剩下的理性與膽怯……父親大人啊,母親大人之所以會那麼痛苦,會踟躕不前,會在你面前卻沒能夠說出口,會因為抱有只有自己,作為摯友,決不能給十愛添麻煩的想法而被當做空氣一樣,就是因為這兩種東西。」
在凜冽風中,少女放開了雨桐十愛,隨後地面上陡然一陣黑色的光芒騰空,直射到戒備者的身上。戒備者沐浴在黑色的光輝之中,消失在其中兩三秒,隨後光輝散去,出現在雨桐十愛面前的是一身露肩漆黑長裙,頭上扎著黑色發帶,面部戴著小丑面具的愛麗絲。
她輕輕摘下了面具,對漂浮在空中的雨桐十愛輕輕地,慢慢地綻放出了笑意。
「那樣的東西,我不需要,十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