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愛她,她愛著「他」,又或者是她愛他,他卻愛著「她」,就是這樣兩條濫俗到掉牙的主線連成了一個個恩怨情長的故事,催生出一批又一批痴男怨女。愛情,亦是利器,兵不血刃,卻傷人至深。
就好比如說,穆小柔覺得她與宋顏回不是在分發請柬,而是在廣派英雄帖,引出各路英雄好漢前來尋仇問怨。
身處200多米高空的旋轉餐廳,360度變換的視角,大半個城市的夜景盡收眼底,霓虹閃爍,燈紅酒綠,都市男女的繁華夜生活,寂寞靈魂踫撞擦出的火花與嘆息,統統都留在了高空之下寸寸水泥鋼筋鋪築的地平線上。
從紐約的瞭望台到今天的旋轉餐廳,穆小柔發現周錦笙似乎很喜歡站在高處。他說,處在高一點的地方,可以遠離地面的塵埃。
她說,周錦笙,你不是這樣厭世的人……他說,我從來就不厭世,我只是厭倦了九曲十八彎的人心。
她說︰「周錦笙,原來你是這樣寂寞。」
他說︰「我要走了。」
「去哪里?還會不會回來?」
他微笑,說︰「會回來的。像我們這種職業,如果將自己的情緒代入到患者的情緒中是很容易出事的,我發現最近越來越不能控制自己了,所以打算出去走一走。」
她就坐在他的對面,卻感覺他比窗外蒼茫的夜色更加迷離。
「我發現我從來就沒有看懂你。」
他說︰「剛剛好,我也沒有看懂過你。」其實,他想問她。如果她不能從江城那里得到一個圓滿的成全,她為什麼不能給他一個成全呢?這樣。最起碼有一個人可以獲得圓滿,不是嗎?
如果她沒有如願以償地得到她想要的結果。她為什麼就不能對他施舍一點慈悲,成全他多年的等待呢?其實他想問的是,如果那個人可以是宋顏回,為什麼不可以是他周錦笙呢?
但最終,他只是說︰「陪我等到轉完一圈再走吧。」如此,亦稱得上是一個圓滿,不是嗎?一切都不必告訴她,不必告訴她,他等了她八年。不必告訴她,他找了她七年,因為轉了一個大圈,從美國到德國,從德國回到了這里,故事又回到了最先開始的地方,而他,從來就不是主角。所以,一切都不必多說。愛情是高風險投資,它從來就不是一本收支平衡的賬薄,損失是在所難免的。
穆小柔的臉色漸顯困頓,吃飽喝足後開始哈欠連連。卻強撐著精神陪他談笑風生。對于感情,她向來遲鈍,如果她早一點察覺周錦笙的異樣。她不會主動去招惹他。因為她覺得,如果你不愛一個人。卻不拒絕得干脆,以朋友之名保持著朦朧的曖昧。平白給別人以希望,是一種自私而殘忍的行為。對周錦笙,雖然十分不舍,她已決意要遠離,今晚,就讓她再好好地陪他一次,好好地說一聲再見吧。
「有一年深秋我到了巴黎,那晚站在塞納河畔,河畔兩旁燈光璀璨,河面碧波蕩漾,溫柔得就像一場永遠不會醒過來的夢,那時候我也不知道你正在天涯海角的哪一個地方,但是我突然想起了你,覺得河上溫柔的燈光就像你溫暖的眼楮,在靜靜的注視著我,讓我在那樣陌生的地方還能做一個好夢。」
「你不聲不響地不辭而別,我以為你不會想起我,原來你還有一點良心。」
「噯,你覺得人與人之間的緣分是怎樣的呢?」
有時候她覺得人與人之間的緣分是不是這樣的——自我降臨人世的那一刻起,發生在我身上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一步步地牽引著我走向你,無論途中繞了多少彎路,無論有多少次我們緣慳一面,但最終,我們一定會在某個時刻,某個地點相遇。無論我們到達彼此身邊,是為了愛,還是為了恨;是為了指引,還是為了誤導;是為了扶持,還是為了摧毀,我們終會不可避免地相遇,猶如大海上顛簸著向彼此靠近的兩葉扁舟。因此出現在我們生命中的每個人都是有意義的吧,我們在路過別人的生命時,應當是肩負著某種使命的吧。
當這樣假設的話,那是否意味著我們的使命完成之時,也是我們離開之時?
她覺得她身邊每一個人的出現都是有意義的,大的,小的,好的,壞的,短暫的,持久的,他們都對她的生活產生了一定的影響。那麼,周錦笙出現的意義又是什麼呢?她想,他大概就是她生命最蒼涼的時候,開在荒漠上的一朵花,潤澤了那段荒蕪的歲月,成就了她漫長歲月中最溫柔的一曲絕唱,沒有人可以替代他存在過的痕跡。
「緣分啊,不就是不早不晚不偏不倚,我沒有遇見別人,偏偏遇見了你。」
江斯謠整個人就像月兌胎換骨了一般,眼神里透著一種千帆過盡的滄桑,又透著一種勘破紅塵的死寂,江城不得不多為她懸起一顆心,特意分派出一個助手留意她的動態,結果她將他的助手撞進了醫院,還理正辭嚴地對他解釋︰「上次你把我的人撞傷了,一報還一報,咱們這算是扯平了。」
他又好氣又好笑,道︰「難道你要將我們之間的所有過節都清算一遍,將它們都抹平了,心理才會平衡?」
他的語氣已是有了幾分縱容的意味,他並不責怪她,這是從來沒有過的態度,但她並不為所動,只是淡淡點頭,一本正經道︰「是的,都算清了我才能放心地走,我不喜歡欠別人的,同樣,誰也別想欠了我的不還。」
他覺得她渾身上下都透露著一股怪異的氣息,卻又說不上來哪里不妥,想著再派個助手留意著便是,沒有再多想。
宋顏回與穆小柔的婚訊傳出,可是結結實實地將了江家這兄妹倆一軍。先是江城已經心亂如麻,一方面他了解宋顏的處境,對他的用意也猜了個八九不離十,知道這兩個人絕無可能。但另一方面,那晚對他說過「你會後悔的」,這句話就像一句咒語,一遍又一遍在縈繞在他耳邊,揮之不散,動搖了他的信心。
自從穆小柔出現以後,一切都打亂了。在他還沒有留意到她的存在的時候,她已經滲透了他的生命,蔓延到了他的整個世界。整理那段往事的時候,他始終只能找到她這一個異數,這唯一的一個變數卻是牽一發而動全身,強悍到沒有人可以忽略她的存在。他想,他可以將之稱為宿命,她就是宿命般的存在,明明知道不能愛,他卻已無法割舍。
他是要放她走,他是想將因她的到來而月兌軌的生活拉回到原先的軌道上,因為他已經辜負了一個江子皓,他不能再辜負一個江斯謠。但是,不辜負江斯謠,他就必須要辜負此生唯一一個愛過的人嗎?他是一個不懂愛的人,沒有人教過他怎樣去愛,他以為他沒有愛人的本領,好不容易嘗到了一次愛的滋味,食髓知味,卻只能淺嘗輒止,他又甘心嗎?
就算與宋顏回是逢場作戲,他能保證她永遠不會離開,而是等在他的視線可以觸及的地方嗎?他是不是真的要等到白發蒼蒼以後,她牽著孫子走到他面前,他卻只能嘆息一句當時太年輕,只能錯過?
放她走的時候憑的是一股意氣,隨後是沒日沒夜的工作,工作,然而,一切平靜的假象在收到宋顏回那一張請柬時徹底支離破碎。他後悔了,她還沒有走遠,他已經後悔了。
江斯謠從來沒有到過名景山莊,在穆小柔出現以前,她對他的私生活提不起一絲興趣,他們僅僅是有著血緣關系的陌生人。但她第一次到他的家來,就是為了親口告訴他︰「大哥,如果你敢回頭去找穆小柔,我就去找二哥,反正我也活膩了。」
她不像是在意氣用事,她的表情太過嚴肅了,聯想到近日來她一反常態的平靜,他完全不懷疑她說得出做得到。他突然覺得很累,他的人生何以失敗至斯,夾在兩個女人中間,進退兩難?
他揉揉眉心,嘆了一口氣,道︰「斯謠,既然都放得下他了,又何不放得徹底一點,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不要去听,不要去見,不要去想,不好嗎?」。
「你怎麼知道我是放下了?」她幽幽地看他一眼。
她不是放下了,她只是心死了。她對許雲歌的算計,換來了一瞬間的快感,一夜的失眠,以及宋顏回的一巴掌。
她一直以為,他是世上那最溫柔的人,他看你的時候,那目光澄明而溫暖,他的雙眼只專注地印著你的身影,他笑起來的時候,散了一地的流光,比雲開月出的瞬間還要叫人怦然不已。就是那樣一個溫柔的人,他對她卻是那樣的殘忍。
所謂慈悲,不過是對所在乎的人而言罷了,他不在乎她,所以才會對她殘忍。
但是,她從來就不是善良的人啊,他對她殘忍,所以,她要對他更殘忍。
她知道他不愛她,她從來都是知道的,她只是不願意去相信罷了,她只是在自欺欺人罷了。她知道,即使是毀了他所愛之人,他也不會愛她,她在他身邊十幾年,如果他要愛她的話,早就愛了,所以,他是真的不愛她,她知道的。她只是需要一個契機,一個讓自己徹底死心的契機。
她找到了,他的一巴掌將她打醒了。她有一種解月兌的快感,她想,我終于不必再惶恐他不愛我,惶恐他討厭我,惶恐他憎恨我了,因為這一切都已經發生了,他已經在討厭她憎恨她了。
這樣很好。(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