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陽行宮雖小,卻別有一番獨特的景色,山水園林在此處建造匯聚得淋灕盡致,元帝清晨便隨當地官員出巡,皇後則待著行宮接見大臣女眷,設宴款待,傅綺箏和文月位份尚輕,沒有資格出席,傅綺箏也不再像之前一樣拒眾人千里,文月抓住這個機會一早便到傅綺箏房中待著,即使不受待見,但三日以來日日如此,傅綺箏心下自知有愧與她,態度也不似之前那般清冷,和顏悅色,二人言語漸漸多了起來。
「雖是南巡,但一路上要麼待著馬車上,要麼待在行宮里,與在宮中又有何區別。」文月抱怨道。
「能在馬車上看一看大千世界,已然知足了,總比宮中眾人一眼望去無垠宮闕紅牆好。」
文月轉眼望著隔牆,嘆氣道︰「這園子本就不大,三日已將這些花花草草山水亭橋的景致爛熟于眼了,真想去外面看看,江南可比西州富庶多了。」
「听說到了江臨咱們便不用住行宮了,江臨城外有一明湖,東岸江臨西接素州,咱們便要住船上,也是稀罕呢。」
傅綺箏默然一笑,抬眼間瞧見皇後正引著幾位女眷欣賞著景色,朝這邊徐徐走來。
「娘娘您看,這石頭就宛如一位起舞的仙女,婀娜多姿。」
「皇上寵愛皇後娘娘,世間有哪位仙女比得上皇後娘娘鳳儀天下。」
文月「噗」的一聲笑出聲來,這一下便引得皇後注意,皇後怒火中燒,文月頓時嚇得臉色慘白,匆忙下跪︰「皇後娘娘恕罪。」
傅綺箏並未驚慌,盈盈一欠︰「嬪妾參見皇後娘娘。」
「又是你們。」皇後睥睨著二人。
一婦人問道︰「娘娘她們是?」
「兩個不知死活的宮妃罷了。」皇後不屑道。
皇後上前幾步,站在文月面前,厲道︰「蘭婕妤,本宮問你,你剛剛嗤笑的可是本宮?」
文月低頭瑟瑟不敢開口,傅綺箏隨即說道︰「娘娘誤會了,蘭婕妤豈敢嘲笑娘娘,嬪妾與蘭婕妤正聊著江南風情,一時開心便失儀了,幾位夫人在此,讓夫人們見笑了。」
「嬪主哪里話,妾身等豈敢。」
「嬪妾剛和蘭婕妤聊到江南女子溫婉純良,蘭婕妤不信還認為甚是好笑,若早見到幾位夫人,想必蘭婕妤必定深信不疑,也不至于嗤笑惹怒娘娘了。」傅綺箏莞爾道。
「娘娘息怒,嬪主無心之失,可別擾了娘娘的好興致才是。」一婦人說道。
皇後聞言掃了一眼二人,開口吩咐道︰「來人,綾容華蘭婕妤人前失儀,禁足房中,沒本宮的允許不準放她們出來。」
傅綺箏跪下與文月一起叩拜︰「謝皇後娘娘。」
回到房中,晴初憤憤道︰「蘭婕妤真是……「
傅綺箏冷聲道︰「好了,你什麼時候也學會詆毀主子了。」
「奴婢是替主子不平,主子何過要被禁足。」
「明日便要離開江陽行宮,這道禁足令有何用,皇後還能把本嬪一輩子禁錮在這兒不成?」
「可是……」
傅綺箏明白晴初說得沒錯,之前冷待文月時她尚且知道自保,可稍微緩和些便即出了紕漏,該拿她怎麼辦呢。轉眼看見坐上已堆成小山的上次,近些天元帝賞賜絡繹不絕,除了每日必有玉蘿茶糕外,江陽特產珍貴古玩應有盡有,僅三日已堆滿一桌,如此一來傅綺箏更加內疚,連動也不動一下那些物什。
「把這些收拾一下。」傅綺箏吩咐晴初。
「是。」晴初隨即出去找來箱子,小心翼翼地把東西一件一件裝進去。
清晨便有小太監來告知即將出發,自然不是皇後派來的,晴初叫來太監將箱子先行搬出去裝車,傅綺箏收拾妥當便出了門,行宮門前抬眼一望「江陽行宮」匾額,不知是否還有機會重臨。奔波十多日才到了江臨,離宮已近二月,晴初扶著傅綺箏下了馬車,明湖煙波遼闊,數十艘華麗大船停置湖面,傅綺箏送走依依不舍的晴初便帶著水霧去到船上。
「離開你家公主來侍候本嬪一定不習慣吧。」
「哪有,公主和嬪主要好,水霧早把嬪主當自個兒主子了。」水霧一邊鋪床一邊說道。
「你這丫頭,以後跟著嬪主去景頤宮享福吧,別回來了。」嘉懿走進船艙打趣道。
水霧嚇了一跳,停下手里事轉過身來,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公主。」
「好了,我豈敢搶你的婢子。」傅綺箏笑道,朝嘉懿身後看了看,「那個小桃呢?」
嘉懿回頭看了看船艙外,偷笑︰「她自有她自己該待的地方。」
傅綺箏好奇地走到門前往外一看,那個叫小桃的婢女正背對著坐在船頭的欄桿上,腳懸在空中,下面便是深不見底的明湖,手緊緊攥著圍欄,一動也不敢動,唯恐自己會掉下去。
「看不出來一向文靜的嘉懿公主竟如此會捉弄人。」
「那要看捉弄誰,小桃是皇後的人,皇後是太後的人,不用留情面,和姐姐一起長大,耳濡目染,本事雖不如姐姐,但對付一個小宮女綽綽有余了。」拉著綺箏走到桌旁坐下,「不管她,讓她待在那兒吹吹風也好。」
閑聊了一會兒嘉懿估模著小桃的膽子也磨得差不多了,便起身出門去,故作生氣道︰「你這丫頭好大的膽子,本公主讓你在門外候著,你竟敢私自坐下歇息,皇後娘娘平日就是這樣教導你的嗎?還不快滾過來扶著我,這船晃蕩得厲害,要是摔了本公主,定把你丟到海里去喂魚。」
小桃戰戰兢兢地翻過欄桿回到甲板上,臉色早已嚇得發青,雙腳顫抖走路都險些栽了跟頭。傅綺箏在門後看著這一幕著實好笑,竟有些佩服起嘉懿來,只是可憐了那丫頭。
禁軍將分作湖上和岸上兩撥,將這一塊湖面和宮船停靠的岸邊周圍一大塊區域圍了起來,高度守衛。
傅綺箏自幼長在平京,雖也游過湖坐過船,但成天待在船上,終究有些不適,就連水霧也沒精打采起來。
一日文月興高采烈地跑來找傅綺箏,還拿來一個包袱放到桌上,傅綺箏正坐在舷窗前看書,見文月如此欣喜,好奇道︰「怎麼,什麼事這麼高興。」
「姐姐也悶壞了吧,明日辰時換上這身衣服,到岸邊那顆大楊柳樹下相見。」
「去楊柳樹下是何意?」傅綺箏不解道。
「姐姐去了就知道了,此事一定要保密。」文月神神秘秘地笑道,說完也不肯多留便離去了。待文月走後拆開包袱一看,是一套尋常百姓女子的衣服,料想文月也不會害自己,第二天一早便換上衣服,水霧卻犯了難,從小便待在宮里,哪兒會梳普通百姓的發式,傅綺箏便自己梳理起來,看著鏡中好似當年未入宮時的自己,又是一陣喟嘆。
來到楊柳樹下,發冠高束,錦衣折扇,那身影著實驚到了傅綺箏,文月歡喜地走過來︰「姐姐總算來了,讓皇上好等。」
也是一身尋常打扮的元帝輕搖折扇笑言︰「說了即刻起稱朕為安公子,月兒你再不長記性,朕就讓你留在這兒。」
傅綺箏目瞪口呆,怔怔開口︰「皇……安公子這是?」
「微服私訪。」一旁裝扮成僕人的李常海說道。
「可皇上這一走再帶上我和文月,皇後娘娘那邊……」傅綺箏擔憂道。
李常海又道︰「皇上一早已下旨以詆毀皇後的罪名禁足二位嬪主,如此一來便沒人發現了。」
傅綺箏這才稍稍放心,,跟著元帝上了馬車,李常海駕車,三人坐在車內,文月一路欣喜不已,好似越籠之鳥,傅綺箏靜靜坐在車上,看著窗外,雖不是第一次這般親近,但畢竟時日久了,隱隱有些不自在。
「姐姐這身打扮好生素淨,讓妹妹想起了選秀當日姐姐也是這般清雅月兌俗。」文月笑道。
「過去的事了,提它作甚。」
「妹妹可忘不了,說到底那日若沒有姐姐,便也沒有現在的月兒了。」
「有這事?說來听听。」元帝倒來了興趣。
「月兒,公子面前豈可如此口無遮攔。」傅綺箏責備道。
文月便也不顧傅綺箏,隨即說道︰「宮中不乏心思歹毒之人,那日有一秀女故意弄髒嬪妾的衣服,然後讓嬪妾換上一襲白衣,若不是姐姐提醒,月兒怕是無福侍奉公子了。」
不待元帝開口,傅綺箏立馬道︰「好了別說了,公子,咱們這是去哪兒?」
「素州,現在素州府一干人等知道我停駕在明湖,暫時不會去素州,還未有所準備,我想借此間隙去看看真實的民情。」
「公子一路所見各州府民情,難道都非實情嗎?」。
「一路所見都是物阜民豐,所建所築井井有序,沒有絲毫差池,太過順風順水,未免有刻意安排之嫌。」
「公子聖明。」傅綺箏頷首道。午後一行人才到了素州城下,撤去馬車,步行入城,城內街市熱鬧非凡,四人如尋常百姓一般行走在路上。
「素州府果然名不虛傳,如此熱鬧富庶。」文月道。
「公子要察民情,這般游走目看不妥,街上都是尋常面孔,看豈能看出什麼隱情。」
「那依你之見應當如何體察。」
「自然要听百姓言語。」傅綺箏抬手一指旁邊茶鋪。
「聰明。」元帝贊道,折扇一搖走了進去。
小二見幾人穿著不凡便想安排包間,元帝執意坐在大堂,店里生意極好,只剩下角落里一處小桌子,三人落座,李常海站在一旁侍奉。
「這里這般熙攘,如何听得清。」文月道。
「眼觀亦可,這廳堂里的人大都為年輕男子且身邊擱置著包袱,進出之人大都也提著包袱,且不輕,包袱內有方正厚重之物,應是書籍,一群讀書之人帶著行李來素州府,想必是科舉在即。」
「還是姐姐聰慧,月兒自愧不如。」
元帝掃視著大堂里的眾人︰「考生為何會聚集在茶鋪,趕考不應是住在客棧嗎?」。
「其中定有緣由。」傅綺箏話音剛落,忽然一男子走入茶鋪,店里好些人一下子圍了上去,那男子招手轟退了眾人,不耐煩地道︰「交不起銀兩,誰都別想見我家貴人,你們在這兒等著也沒用,有這空手套白狼的功夫還不如多讀些書,下輩子說不定能中。」
「我……我有錢。」一考生抱著一個箱子擠上前去,在那人面前打開,那人看了一眼,瞬間眉開眼笑,領著那考生走了。
其他人垂頭喪氣地退了回來,元帝示意李常海攔住一人詢問︰「敢問兄台,這是在?」
「大家都在等著求見高人以指點科舉。」
「你們怎麼就知那是高人?」傅綺箏好奇道。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十年寒窗,誰不想多謝把握,好了不跟你們說了,我得趕緊湊錢去,看這位公子出生富貴,不如去試試。」那人說完便走了。
「倒當真想見識下這位高人。」元帝饒有興趣。待引見的人回到茶鋪,李常海走過去拉開開袖子露出手上托著的兩錠金子,說道,「我家公子想見見貴人。」
那人兩眼看著金子直發光,笑得合不攏嘴,然後示意元帝跟他前去。
跟著那人出了茶鋪,傅綺箏邊走邊說道︰「我家公子考了五年皆名落孫山,甚是憂心,倘若貴人能幫我家公子高中,必當重金相謝。」
元帝回頭看了她一眼,又好氣又好笑,他好歹是個皇帝,到了她嘴里卻成了個考了五年都名落孫山的愚笨書生,回頭再算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