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外面又下雪了,好冷啊。」柳依走進來,直搓著手。
傅綺箏斜倚在榻上,翻著書靜閱,徐徐啟唇︰「讓你給蘭容華送去的東西她可喜歡?」
柳依說道︰「娘娘親手為小皇子繡制的衣裳,蘭容華豈能不稀罕,別人求還求不到呢,娘娘辛苦繡制了好幾個晚上,奴婢看著都心疼呢。」
「閑來無事,除了繡繡縫縫還能做什麼。」
「皇上已久未來過了,娘娘應想想法子才是。」柳依憂心道。
傅綺箏放下書,望向那灼燒的炭火,凝眸道︰「來了又如何,不來又如何,不過是一切如從前了,早已習慣。」
「娘娘,長公主來了。」
嘉懿走進殿來,見傅綺箏神色黯然,忙問︰「怎麼了綺箏?」
柳依嘆息道︰「還不是因為……」
傅綺箏斥道︰「柳依,話越來越多了。」
「我看倒是你氣性越來越大了,這娘娘真不是白喊的。」嘉懿坐下笑說。
傅綺箏也是一笑,坐起身看著嘉懿道︰「新娘子怎麼有空到我這兒來了,只怕你再不來多來看看我,以後想來還得奔波一趟入宮了。」
「早就听聞你將年姑姑調來了景頤宮,可皇後不是讓你挑兩個,剩下的一個作何打算?」
「我身邊本也用不了這麼多人伺候,缺就缺著吧。」
「我把水霧留給你如何?」
傅綺箏很是詫異︰「水霧是從小跟著你長大的貼身宮女,你應當帶去家里才是。」
「傅府還會缺婢女嗎,反而是這宮里想尋個忠心之人不容易,若實在過意不去,那咱們交換可好,讓你原先在府里的貼身丫頭跟著我。」
傅綺箏緩緩道︰「從前的丫頭叫雲兒,是女乃娘的女兒,雖是機敏,但生性卻甚慕虛榮,一直不盡滿意,看在女乃娘的份上也不忍將她換去做粗使丫頭,便留在身邊了。」
「那就再讓夫人替我另尋個稱心的便是,總之去了你家還怕沒人照顧我不成,水霧無論如何你都要收下。」嘉懿認真道。
傅綺箏看著水霧問︰「那你可想好了?」
水霧點點頭︰「既是公主的吩咐,奴婢自當遵命。」傅綺箏笑說︰「本宮身邊的宮女隨時可能命懸一線,水霧不怕?」
「這……這……」水霧支吾道。
「娘娘嚇唬你呢,跟著我最多只能在宮外隨便尋個人把你嫁了,跟著綾嬪娘娘,指不定哪天你就成了女官大人,再不濟娘娘也得給你尋個稱心的婆家,總不至于委屈你。」嘉懿打趣道。
傅綺箏掩嘴笑道︰「這麼說長公主是還有任務要一並交給我了,若不給你這婢子尋個好出路,委屈了她,我就是辜負長公主了不是?」
「好了,就這麼說定了,待我出宮了就讓水霧過來。」嘉懿說道,想了片刻,眸中閃過一絲憂慮,「你和皇兄之間……」
傅綺箏沉下眸子,默然不語。
嘉懿又言︰「其中的緣由我大致清楚,從前作為姐妹,今後作為家人,綺箏,我比誰都希望你能過得好,能跟我一樣幸福。」
「並非不幸,而是我期盼得太多,不懂什麼叫知足常樂,比起其他嬪妃,我更像是辜負了皇上的眷顧,皇上可以生氣可以龍顏大怒,而我卻不能有一絲抱怨。」傅綺箏不禁苦笑。
嘉懿也是無奈︰「都說咱們大寧的君主多痴情,太祖奪天下只為趙夫人,父皇一生只戀母後,母後去世,父皇也郁郁而終。可怎麼到了皇兄這兒就給打回原形了,要麼是對眾妃視若無睹,要麼就是所謂的寵妃也是一個接一個,喜怒無常。唉,這次我也沒轍了,得看你自己去化解了。」
傅綺箏淡然一笑︰「如此也沒什麼不好,順其自然吧。」
「我若是你必定也會生氣,那能隨便懷疑你,就算別人置疑,皇兄也應當堅信不疑才是,豈能為了平息流言便不顧你的感受,你氣是人之常情。但常理是常理,什麼事放在宮里就不一樣了,可皇兄是坐擁大寧江山的皇上,眼里容不得沙子,眾妃哪個不是曲意逢迎,你一使小性子就成了如此局面,倒是給後妃們提了個醒。」
此時年錦安匆忙進來稟報道︰「娘娘,雨明宮那邊傳來消息,尹氏臨盆了。」
傅綺箏遂言︰「之後的事姑姑知道該當怎麼辦。」
年錦安頷首會意,又出了殿去。
嘉懿皺眉道︰「尹氏若是產下皇子,豈不是又要……」
傅綺箏起身對嘉懿輕言道︰「隨我來。」
屏退殿中宮婢,關上寢殿門,傅綺箏方才嘆了口氣,道︰「尹氏大難臨頭了。」
「此話何解。」嘉懿疑惑問。
「太後早在尹氏的湯藥膳食中加了令母體虛弱之物,尹氏雖看起來康健,實則是經不起生產的,就算她命大存活,恐怕也逃不過生產時再行加害。」
嘉懿頓然大驚︰「你是說太後有意置尹氏于死地?」
「尹氏若生的是皇子,那這個孩子就成了皇後的嫡子,若生的是公主或者生不出來也不打緊,再不濟還有個現成的泠鈺皇子,總之尹氏這塊肉,太後替皇後垂涎許久了。」
「太後怎能狠毒至此。」嘉懿難以置信。
「太後還為皇後的嫡子精心謀劃好了一切,不僅要除去生母,還要在朝堂為皇後的嫡子籠絡擁戴的勢力,更不惜一切要除去心月復大患,也就是我們傅家,甄妃失子一案的罪魁禍首並非尹氏,而是太後。」傅綺箏說道,見嘉懿已然驚愕怔住,遂道,「告訴你這些並非要你記恨太後,而是讓你放心,我不再是從前那個只知隱忍退讓的傅綺箏,太後的心思我已全然猜到,自有計策與太後較量,如今我會不惜一切,保我傅氏一族平安,家中有你替我照顧爹娘,我便放心了。」
「我從出生起就在這宮中,看慣了爾虞我詐,尤其是見識了不少當年太後的手段,你可萬萬要當心,年姑姑是個可信之人,你這次算沒選錯。」
「你怎知?」傅綺箏好奇道。
「年姑姑本是我母後的宮女,正因如此,母後薨逝後太後也不敢明著欺負母後的人,便將她打發到初瀾宮去任掌事,說是女官,除了三年一選教導秀女外便無人問津,教導秀女出了錯還是大罪過,好在姑姑辦事得力,安穩到今日,如今姑姑總算也苦盡甘來了。」
傅綺箏微微莞爾︰「原來如此,其實我不過是賭了一把。」
嘉懿看著傅綺箏,徐徐說道︰「綺箏,若你是大寧的皇後該多好。」
「怎麼說起這了。」
「我知道你深愛著皇兄,那你就得爭取,爭取成為他名正言順的皇後,與他並肩共享大寧天下。」嘉懿拉著傅綺箏的手說道,「更何況,你我都清楚,王宓她不配為後,何以能母儀。」
傅綺箏沉眼道︰「我又何德何能,再者說,在皇上眼里我和王宓未必有區別,王宓善妒,我卻是善怒。」
嘉懿聞言忍俊不禁︰「你呀,也就只有你敢跟皇兄置氣,總有一日要讓你自己明白。」
近夜,年錦安入殿回稟︰「娘娘,小福子先前將消息散了出去,此時舒婕妤已經得知尹氏胎記一事,正匆匆趕往雨明宮。」
傅綺箏正在燈旁刺繡,淡淡問︰「還有何人在那兒。」
年錦安搖了搖頭︰「太後說雨明宮太過簡陋,遂讓皇上皇後和前去探望的眾妃在慈曄宮等候消息,雨明宮只有尹氏和那些接生之人。」
「雨明宮的人可知道該怎麼做了?」
「小福子會稍加暗示舒容華的,讓舒容華知道是太後要置尹氏于死地,可如若舒容華寧可忍氣吞聲也不願出首皇後,又該當如何?」年錦安擔憂道。
傅綺箏一針一線不緊不慢地繡著,似並不擔心,道︰「陳兮縈的性子姑姑清楚,若把她逼急了,別說是出首皇後,就是把天捅塌下來她也敢,若尹氏死在她面前還不夠的話,之後還有奪子的好戲呢,若不是皇後,陳兮縈和尹姜當姐妹情深,如今皇後給尹姜叩了罪名不算,還殺她奪子,陳兮縈如何咽得下這口氣。」
「那咱們就只管隔岸觀火了。」年錦安笑道,走到傅綺箏身後一看,「娘娘這是繡的鴛鴦?」
傅綺箏笑說︰「哥哥和嘉懿就要成婚了,本宮打算繡一對鴛鴦喜枕送給他們。」想起了什麼,忽然又道,「對了,之後還應將此事告知一人,。」
「娘娘指的是,衛太妃?」
「衛太妃雖然幽居深宮從未露過面,但不代表她沒有權勢,陳兮縈若要出首皇後,必當要有人向太後施壓才行,衛太妃是陳兮縈的姨母,也是尹氏的姨母,她豈會坐視不管,若因此扳倒了皇後,也有利于陳兮縈,更有利于她老人家在這宮中的位子。」傅綺箏說道。
「還是娘娘想得周全,奴婢再去打探些消息。」
柳依奉茶入內,說道︰「主子,嬪妃們都在慈曄宮等著呢,主子可要前去?」
「尹氏生產,本宮去等著作甚?」
「娘娘一點都不關心嗎,若尹氏誕下皇子,可是要東山再起的呀。」
傅綺箏淡淡道︰「等她生了皇子再說,退下吧。」
柳依雖不甘心但也無奈,只得退出殿去,年錦安正好傳了話進來,一見柳依垂頭喪氣,將殿門關好後輕聲問︰「娘娘瞞著柳依,可是信不過她?」
傅綺箏輕搖了搖頭︰「不是信不過,是不敢讓她知道太多,她和雨霏是一同來本宮身邊的,如今雨霏晴初都已經不在了,只剩下柳依,本宮望她能平安待在本宮身邊,知道得越多則越危險,倒不如瞞著她,只讓她做些分內小事,不用她為本宮謀劃。」
「主子。」小平子在門外喊道。
「進來。」
小平子入內施禮後稟報道︰「主子,尹氏生了,生的是皇子,嬤嬤已抱去慈曄宮給太後瞧了。」
「尹氏如何?」傅綺箏忙問。
「尚不得知,但听聞雨明宮那邊太醫仍未撤去。」
傅綺箏頷首道︰「知道了,下去吧。」
年錦安隨後也出了殿去。半個時辰後回來時,神色已然有些凝重,道︰「娘娘,尹氏歿了,太醫所言是氣血枯竭而亡,尹氏死的時候,舒容華正在房中,據說哭得極為傷心。」
雖早已在意料當中,但傅綺箏聞言仍是一怔,起身走到窗前推開,雪夜,大雪紛飛,寒風刺骨,卻是絲毫不怕了,想尹氏當年風光無限,盛氣凌人,可如今竟落得這般下場,這夜未免有些淒涼,不過逝者已矣,再深的仇怨,此刻也該煙消雲散了,傅綺箏伸出手,托住一揚飛雪,片刻便融化在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