霖之舊事
壹之參?霽
在村人的傳說中,妖魔有很多種。人形有之,獸形有之,從性情上,自窮凶極惡到隱然山林,也各有不同。不過有一點,卻是妖魔傳說中不變的意味︰妖魔與人,非我族類,水火不容。
少年認同這一點,但還覺得不夠。他與妖魔會過面,向妖魔出過拳,因妖魔流過血,也見過妖魔獵人的手段。他知道妖魔是一種什麼樣的東西,他實在無法想象人類能和那樣的東西進行哪怕最簡單的交流。少年並非嫉惡如仇,他只是覺得不可能,僅此而已。
因此,少年跑得更加拼命。圍欄出現在眼前,田壟出現在眼前,樹林出現在眼前。口袋里的當啷聲已經听不到,他喘著粗氣,腦袋里好像灌滿了滾燙的血,但是他覺得他很冷靜,冷靜得仿佛入魔一般。
他知道魔理沙在哪里。那是他常去的、魔理沙常去找他的地方。那是分界線的邊緣——村人的疆土,與妖魔之領域的分界。
在界外他曾遇險,在界內他便得救,一步之遙。他每每覺得不可思議。他並非為自己的幸運而驚訝,因為那是已經發生的現實,無論多麼不合理,也只能是理所當然。他不能接受的是,這條線從何而來?是由人界定,還是由妖魔界定的呢?這條線于村子而言當然是保護神,但是對他來說,無異于囚籠。
少年在樹林淺處站住。他的眼楮能夠清楚地看到這條線——那獨獨他的眼楮可以觀測的氣息,在線內向天空匯聚,在線外自天空降臨。這意味著什麼他不知道,不過他很清楚,那邊的妖魔很危險,非常危險。但是,他沒有找到魔理沙。
所以,他跨了過去。
他相信魔理沙的心意,他也相信自己的直覺,他本沒有理由相信,尤其是前者,可是,少年從來是一個講禮,卻不講理的人。少年平凡卻驕傲,和氣卻倔強,正是如此。
「魔理沙——!」
他喊道。
沒有回應。
于是,他向密林的更深處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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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我叫霧雨魔理沙。」
小魔理沙分開草叢。森林里樹冠繁茂,地下本是一片昏暗,而這草叢里卻透出微微的光亮。隨著魔理沙的動作,一枚小小的光玉出現在她的面前。
魔理沙本是來找她的香霖的,不過卻追著它來到了這里。她沒有多想,只是覺得這小東西好漂亮。它發光,會飛,里面隱隱顯露出小小的身影。她想這是一個活物,也許正是傳說中的妖魔。她很好奇很興奮,很多听過的故事都涌上腦海,神話或者鬼話,長輩講的或者香霖講的,她想,如果自己是在竹林里找到的就好了,可以讓香霖幫自己養一只妹妹。她這樣想著便咯咯地笑了起來。遺憾的是,她沒有得到光玉的回應,她開始想她的香霖。然後,如達天听,她馬上听到了香霖的呼喊。
「香霖∼∼我在這里∼∼」
魔理沙轉過身去,很快隨著沙沙的腳步聲,香霖出現在了她的眼前。她的香霖一如既往,一進入樹林,臉就板得像村子里的老學究。她心想,但是她卻突然覺察到了不一樣的神色。那是……害怕嗎?因為從來沒有見到過,她便朝著香霖走過去。
這兩步救了她。
似人似獸的嘶吼在背後炸開,有冷厲的風擦過,衣襟刷刷地響動。
魔理沙撲倒在地上。
與此同時,她的香霖開始狂奔,他喘著氣,踏著嗶剝的落葉,像拉破了的風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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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很累,他本應該能夠喊得更大聲,那樣魔理沙就會早一點過來。所以他很自責,他也很害怕,怕的是魔理沙受到什麼重傷。因此他跑上前去。
少年看不出魔理沙背後的妖魔是如何出現的,那人立而起的獸形黑影就像是從空氣里突然長出來的一樣。他確認那是妖魔,是因為他親眼看到,天空中傾倒下來了黑色的雲。他看到那妖魔身周代表著力量的煙霧,他看到那妖魔揮動爪子,向著魔理沙拍去。
少年趕到了魔理沙身前。
少年的身體不太听話了,但他瞪圓了眼楮,妖魔的力量流動清晰地映在瞳孔中,僵硬的腰笨拙的爪生疏的蹄,他讀出了它的動作,那是撲擊,他也撲倒在地,一把抱住魔理沙打了兩個滾。這是一次成功的躲閃,他感覺得到旁邊地面的顫動。
新生的妖魔嗎。他看著那妖魔協調著身上的力量試圖站起,心里這樣想著。
少年的眼楮能夠看到妖魔的肌肉——那種力量。自上次以來他一直在思考著應用這一點,因此妖魔的一舉一動他都讀得清楚。不過,從前他考慮的只是在妖魔手中逃生,但是現在,他默念著,現在我可以試一試更大膽的事情。
那頭妖魔人立而起,朝著懷抱幼女的少年顫顫地走來。少年並不害怕,一直以來他都打心里看不起妖魔這東西,他相信自己的感覺,他覺得自己看不起妖魔是有理由的——雖然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想,會不會自己的身體里還有著某些東西在沉睡,就像自己的眼楮一樣。他心說,是時候了。
少年不知道如何才能殺死妖魔,他見過妖魔獵人只用一根針就解決了戰斗,但是他手中連針都沒有。于是他將手伸進口袋,把自己模到的東西掏了出來。
那是一枚八角形的方盒,細細密密的符文被掩藏在內部,畫著古樸八卦的正面朝向妖魔,正中心透明的稜鏡折射出樹蔭透下的日光。
「香霖,那是什麼?」
「那是妖魔。」
「這是什麼?」
少年略略思索,答道︰「這是和我們有緣的東西。」
「香霖……」
「怎麼了?」
「給你。」
魔理沙仰起臉來,從少年的懷抱里抽出胳膊。少年微微低頭,看到魔理沙的頸上空空如也,看到她手中捏著的掛飾。原來她已經做好了準備,她舍不得的並不是這飾品。少年忍不住有些感動。
然後,他就突然失去了知覺。
視覺,听覺,觸覺……都被劇痛沖擊退去!
少年勉強睜開眼楮,看到自己粗細不均的右小臂。骨折了嗎,他咬著牙,意識到自己被那妖魔一爪拍飛了。溫熱的液體漫上喉頭,他咳嗽起來。
疼痛過度,手腳都變得麻木了。少年看著妖魔一步一步地爬過來,像是人類絕望嘶吼的低音從吼間傳出。他想起了書上一種叫做熊的動物。
他不打算再動了,他這個時候既不害怕也不憤怒,只是覺得有點失望。長久以來村人們畏之如虎又奉若神明的妖魔,不過是這種程度而已。被當作是凌駕于人類之上的存在的它們,不過和野獸在一個檔次——不,如果是真正的熊他大概已經成為食物了。除了失望,他還覺得有點遺憾。他終于確認了妖魔並不是他的宿命所在,但是他的宿命卻要終止于妖魔。這真是無趣到極點了,他想道。
——但是,那妖魔停下了腳步。
細細的風和光線從他的身側流過。他愕然回頭,看到魔理沙舉著他拼裝的那個盒子。八卦形的圖案依次亮起,透明的圓心里浮現出陰陽玉的投影。火焰在那里面翻滾、壓縮、凝聚,然後變成極光般的幻影。黑暗退散,陽光退散,不知多遠的距離內都成為了它的領域。火花映在少年的眼楮里。
少年的眼楮一下子變得很亮很亮。
他用左臂撐著身子,挪到魔理沙旁邊。
「香霖,我把你的陰陽玉塞進去了……」
「——送給你了。」
「什麼?」
「不要松手!」
風漸長,少年的話被風聲堙沒。魔理沙听話地照做了,他看到魔理沙舉得很吃力,于是伸出了左手去。少年的掌包裹住魔理沙的小手,魔理沙小手冰涼,而他的手很寬厚,很溫暖。
空氣被那件未名的道具支配,密林里卷起了暴風,光華流動在風的曲線中,像是活動的樂章。
「送給你了——我沒說錯吧?!這就是我們尋找的,魔法的碎片啊!」
「那,香霖,這個叫什麼啊?」
兩人的喊聲在愈演愈烈的狂風里艱難傳遞。少年盯著從八卦圖里流出的光河,魔理沙靠在少年的肩上,臉上滿是興奮。他們對面便是妖魔,但是他們的手握在一起,他們無畏。
「這是你的,你覺得叫什麼就叫什麼吧!」
「我想想……」
——「轟!」
宛如降地的極光,火虹犁開空間發出凝若實質的咆哮,這一刻,天地間便只剩下了這一道燦爛到極致的火光!
這就是他們手中道具的力量。如此強大、如此夢幻的力量……
從如此嬌弱的魔理沙,那小小的手中釋放出來。少年看著這樣的力量,看著這樣的魔理沙。
重歸寂靜。風定、光斂,妖魔無影無蹤,兩人身周,一片祥和。
「香霖∼謝謝了。」
「不,魔理沙,是我要謝謝你。」
原來是你啊,魔理沙。
火焰舌忝舐過的大地,焦土之上,劫後余生的少年輕輕地將小女孩攬在懷里,很溫柔,卻很用力。
原來,他所追尋的就在身邊。他所相信的宿命、他所依賴的眼楮,終點是如此美妙。他回憶著那毫無疑問是超凡的奇跡的光之洪流,滿足地笑起來。
「真好。」
他輕輕說道。
「香霖,我想好叫什麼了。」
「嗯,你說。」
魔理沙毫無死里逃生的自覺。相反,她將那個燒得焦黑的盒子,緊緊地抱在胸前。
那是少年送給她的全部。那是少年送給她的魔法。那是,少年送給她的奇跡。
「我想……就叫,戀之火花吧!」
「真好。」
戀之火花,這個名字真好。他想道。
作為臨別的禮物,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