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之中,大火依舊燃燒著,先前在宅子里,熱鬧的喝著酒的賓客們,此刻都逃出了府外,嚇了一身冷汗,驚魂未定。
「這好好的喜事,莫不成要變成喪事了啊。」
「這麼大的火,新娘子就算是有腿都跑不出來,更何況是沒腿呢。」
「可惜了,這乞丐公子,本以為他是個有福的,沒想到,卻是個克妻的。」
「快,快看,那馬車……那不是北王府的馬車嗎?」。
眾人齊齊看去,火光照耀下,北王府的馬車,氣勢恢宏,讓人生畏,馬車上,坐著安九,這火來得太過蹊蹺,她不得不走這一趟。
紅翎為她撩開簾子,火光映照著安九的臉,忽閃忽閃,「南溟,去查一下,這蕭玥郡主這些時日,都和誰有過交集?」
她並非是想對蕭玥趕盡殺絕,可心中不放心啊,蕭玥那樣的女人,看著沉靜溫和,心胸卻是狹隘,她既然這般有計劃的「燒死自己」,定不會那麼簡單。
南溟領命下去,這個時候,同樣接到消息的蕭皇後,竟也換了民間的婦人裝扮,喬裝打扮趕了出來,站在一個僻靜的角落,本是不容易察覺,可幾乎是鬼使神差的,安九的視線,偏偏捕捉到那一抹身影。
心中微微一詫,她竟也來了嗎?
安九瞧見蕭皇後的同時,似是有感應一般,蕭皇後也是看了過來,二人四目相對,視線相交,蕭皇後卻是朝著這邊走了過來。
蕭皇後畢竟是蕭皇後,她過來,安九便也下了馬車,待蕭皇後走近,安九才福了福身,算是行禮,「安九參見皇後娘娘,這麼晚了,能在這里見到皇後娘娘,真是巧了。」
「是啊,確實是巧。」蕭皇後瞥了安九一眼,似有探尋,「本宮也沒想到,這好好的喜事,竟會被一把大火給燒了。」
「可不是嗎?這大火,來得太過及時了。」火光映照下,安九的眸子忽明忽暗,似有邪惡在流轉。
蕭皇後蹙眉,「本宮已經如你的願,將蕭玥嫁給了這個乞丐,你如此趕盡殺絕,是不是太狠了些?」
這蕭皇後以為是她干的嗎?
安九卻不屑解釋,「誰讓她肖想著不該肖想的東西,皇後娘娘是要治安九的罪嗎?」。
安九淡淡的笑著,沒有絲毫懼意,倒是料定了,這蕭皇後不會動她分毫。
果然,蕭皇後斂眉,冷哼一聲,沒有說話。
她倒是想治她的罪,可且莫說她顧忌著她肚中的孩子,治不得她的罪,就算是治得,她也沒有證據啊!
安九的這個肚子……
「再過不久,就該生產了吧!」一陣長久的沉默之後,蕭皇後沒有來由的開口,本是炎熱的天氣,加上這大火的炙烤,已經是誘人流汗的溫度,可蕭皇後的話,莫名的泛涼,「本宮已經讓人尋了東楚國最好的產婆,如今在宮里候著,這一胎,可馬虎不得。」
安九蹙眉,深深的感受到蕭皇後對自己肚中孩兒的在意,被這個女人在意,可不是一件好事啊。
「北王府不缺產婆,勞皇後娘娘費心了,皇後娘娘若是有閑暇,倒不如想想今日的大火有什麼蹊蹺。」安九似笑非笑的看了那燃燒的宅子一眼。
燃燒的宅子?有什麼蹊蹺?
「難不成皇後娘娘還當真以為,這火是我安九放的嗎?」。安九不屑,「安九乏了,今日就不陪娘娘欣賞這夜色了,安九告辭。」
說著,不待蕭皇後反應過來,便在紅翎的攙扶下,上了馬車,火光照在她的側臉上,優美的輪廓,鍍上了一層寒霜,手扶著高高隆起的肚子,這蕭皇後在打什麼主意?
她如何也不會相信,蕭皇後關心她肚中的孩子,是因為這是他的孫兒,沒有什麼利用價值,她只怕看也不會看一眼。
利用價值?她想利用她肚中的孩子嗎?
眸子一凜,安九坐直了身體,渾身的防備,猶如一只鼓著氣的刺蝟。
誰也休想打她肚中孩子的注意!
馬車走遠,漸漸消失在了蕭皇後的視線之中,蕭皇後的臉色,卻是變了又變,「你說,安九臨走前說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這火,似乎不是安九王妃放的。」文姑姑柔聲道。
「不是她放的,又是誰?難不成是蕭玥自己放的嗎?」。蕭皇後拔高了語調,意識到周圍有人往這邊看過來,她才壓低了聲音。
以往,鮮少見皇後如此失態,可自從遇到安九,皇後連皺眉的時間,也多了許多。
而安九……文姑姑蹙眉,思索片刻,「玥郡主已經失了腿,嫁給了那給乞丐,以後對安九王妃,便沒有什麼威脅,安九王妃殺她做什麼?奴婢看,反倒是消失了,才會讓人不安,若這火當真是安九王妃放的,那麼,她隨意差使一個隨從去做便可,用不著自己親自前來,奴婢以為,王妃此番前來,也是和皇後娘娘一樣,不放心!」
蕭皇後是不放心安九,而安九是不放心蕭玥!
「那這麼看來,當真是蕭玥自己放的火了?」蕭皇後輕笑一聲,那蕭玥可不是一個甘願自己了結生命的人啊,就算是苟活,她也會活著。
除非……這大火燒不死她!
文姑姑沒再說什麼,她知道,自己能夠猜到的,此刻,皇後娘娘該也是猜到了。
「蕭玥啊蕭玥,本宮倒是小瞧了她了。」蕭皇後淡淡的笑著,看燃燒著的宅子的眼神,也多了幾分陰詭。
沉吟了好半響,她才轉身,意欲離開,「好生留意一些,經歷了絕路的人,最是要防,畢竟,她的身體里,終究是流著蕭家的血。」
就像她一樣,心中壓著不甘,遲早會卷土重來。
「是。」文姑姑明白她的意思,最隨著蕭皇後,消失在人群之中。
這場大火,竟整個宅子化為灰燼,新娘死在了大火之中,人人為之惋惜。
這件事情,在人們的口中,過了不過十日,就被人們漸漸的遺忘,街頭巷尾的話題,又轉向了其他。
安九派人查明此事,更是肯定,蕭玥還活在這世上,只是不知道在哪個角落,心里又在謀劃著什麼,不過,以蕭玥那廢了的腿,沒有強人的幫忙,是起不了什麼風浪的,而幫蕭玥的強人,又是誰?
一切尚未查清,這一日,紅翎一早出了王府,到了晚上,卻也遲遲不見回來,安九讓人去尋找,人卻好似消失了一般。
直到翌日一早,有人送來一封信,安九打開信封,里面除了一張紙,還有一個耳墜。
「這是紅翎的。」旁邊的丫鬟,倒也認得,紅翎最喜歡的就是這對耳墜,此刻在這信中,意味著什麼?
包括南溟,都是看向安九,只見那清澈的眸中,一片沉靜,可激射出的光芒,卻是風雲變幻。
展開那張信紙,安九看了上面的內容,臉色更是難看,北策剛進了門,就瞧見安九難看的臉色,想到紅翎的事,看到安九手中的信,心中便也有了底,「信上說什麼?」
安九將那信交到北策的手中,「是赫連璧,她要我親自去贖回紅翎。」
赫連璧?
北策瞥了一眼上面的字跡,「西郊樹林,你去太危險。」
確實太危險,那赫連璧的心思,就是要得到自己,為了那勞什子天命之人的傳說,這分明就是一個陷阱。
「可我不得不去,紅翎在他的手上,那個赫連璧,可不是什麼善茬!」她若不去,只怕他當真能夠如信上所說,隔一個時辰,便將紅翎的一部分給送來。
自自己的靈魂住進了這個身體,紅翎便一直在自己身旁伺候著,是個忠心不二的丫頭,如今,赫連璧拿她威脅自己赴約,她又怎能棄之于不顧。
「赫連璧這般要挾你前去,該是做了萬全的準備。」北策斂眉,沉吟半響,話鋒一轉,「你放心去,我必須陪著你!」
安九微怔,對上北策的眼,對方眼底閃爍的精光,讓她莫名的安心,他讓她去,他也已經有了主意,暗中護她周全!
那赫連璧,敢拿紅翎要挾她,她定也要讓他知道,要挾她安九,可不是一件好玩兒的事情!
西郊樹林,兩輛馬車停靠在樹林旁的河邊,河水順流而下,前兩日連夜的雨,讓河水蔓延到了岸上。
許是雨水洗淨了空氣中的灰塵,此刻的陽光干淨得讓人心醉神迷。
可此刻,一行商隊,卻是沒有心情享受這天朗氣清,渾身戒備,留意著前方的一條大路。
不多久,一騎駿馬朝著這邊飛奔而來,前面馬車旁,駿馬之上的倪將軍立即策馬迎上去,听那馬上的人說了什麼,利落的折返回來,到了先前的馬車旁,恭敬的道,「公子,人來了!」
「可是她一人?」馬車內,男人的聲音,隱約多了些微急切,似有些迫不及待想要見到某人。
「只有一輛馬車。」倪將軍答道。
馬車內,赫連璧神采飛揚,撩開簾子,下了馬車,一襲華貴的紫色袍子,襯得那高大的身形,更是健碩挺拔,如一個要見心上人的毛頭小伙,朗聲道,「來人,準備好酒菜,迎貴客!」
倪將軍立即吩咐人下去,將先前就準備好的酒菜,方才早已經在草地上鋪好的氈子上,赫連璧望著那道路的盡頭,滿臉期待,另外一輛馬車上,一只白玉般的手撩開簾子,目光看向赫連璧,眉心微皺。
今日他們是要離開,可這個赫連璧,偏偏在這里停了下來,他在等人麼?
看了赫連璧半響,似是沒了興致,那手便放下了簾子,馬車外,男人一聲驚呼,「來了,快,看看我這身衣裳,可有什麼不妥?」
馬車外,被使喚的倪將軍,嘴角禁不住微抽,似從未見過皇上這般。
「究竟如何?」赫連璧再次催促。
「公子這番打扮,十分英俊瀟灑。」倪將軍不自然的道,敢情皇上這是要勾引哪家姑娘嗎?而那姑娘,還是一個早就嫁做人婦的。
得了這個回答,赫連璧十分滿意,待那馬車走近,馬車還沒停下來,赫連璧的聲音便響起,「安九王妃,可讓我好等!」
說著,赫連璧親自上前,撩開馬車簾子,本要親自將安九扶下馬車,卻是對上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眸。
「赫連公子,好久不見。」男人一襲白衫,不染縴塵,俊美無儔的臉上,笑意淺揚,如春日里的陽光,可看在赫連璧的眼里,卻是泛出一絲涼意。
北策?他怎麼來了?
他的信上,分明交代……
「赫連公子當真是禮數周全,伺候下馬車的事情,本是下人干的差事,如今倒是讓赫連公子做了!」安九的嘴,倒也不留情,這赫連璧一個皇帝,能伺候她下馬車,這般殷勤,定是沒有安什麼好心。
赫連璧蹙眉,若是為了安九,他殷勤一下無妨,可這馬車里,還有北策,他終歸是一個皇帝,怎能如此不顧面子?
本要放下簾子,可若放下,卻又顯得刻意,若不放下,他一國之君,當真要伺候他北策下馬車?
一時之間,赫連璧左右為難,臉色也越發難看。
安九和北策相攜下了馬車,看了一眼氈子上放著的酒菜,難掩吃驚,這赫連璧讓她來,意欲為何?
「赫連公子如此大費周章,該不會就是為了請我喝酒吃肉?呵,如果是這樣,赫連公子就早說嘛,也難為我那丫鬟,她天生膽子小,可不要被你嚇壞了。」安九扶著肚子,北策細心的在身旁攙扶著,不理會赫連璧因為見到北策而難看的臉色,「赫連公子,我的丫鬟呢?」
赫連璧心中憋著一股氣,「我分明記得,我的信上寫得很清楚,只你安九一人前來。」
「對,你是這麼寫的沒錯,我本也是要一人前來,可我出門之時,王爺尋思著,也許久沒見你這個老朋友了,你來了東楚國,都還沒和他打個招呼,他許是想你得緊,所以,也就跟著一起來了,王爺,如今見著赫連公子了,有什麼體己的話,但說無妨啊。」安九瞥了赫連璧一眼,淡淡開口。
「赫連公子到東楚國來,都不知會一聲,實在是見外了,若早知道赫連公子來了東楚國,本王定會設好酒席,好生招待,也不至于在這地方,擺著酒菜對付了。」北策和安九一唱一和,赫連璧如此千方百計,讓安九前來,卻是酒菜招待,這個男人心中在想些什麼?
同樣是男人,他的心中,再清楚不過。
赫連璧忍不住嘴角微抽,知會一聲?呵,只怕他露出些行跡,這北策要招待他的,便不是美酒佳肴,而是刀鋒劍雨吧。
赫連璧輕聲一笑,「北王爺日理萬機,我怎敢叨擾?」
「可我也是很忙,赫連公子倒是舍得打擾。」安九倒是沒有避諱什麼,冷聲道。
赫連璧干笑一聲,「呵呵,我是耐不住想念啊,罷了,不管忙與不忙,左右都是來了,我準備了些酒菜,咱們小酌一杯如何?」
「我記得,我是來領我的丫鬟的。」安九對上赫連璧的眼。
「不急,不急,這里風景如畫,咱們小酌一番,再談其他,這才痛快。」赫連璧走到氈子上,率先坐下,給倪將軍使了個眼色,倪將軍隨即便將斟上了三杯酒。
「二位請!」赫連璧再次相邀。
安九和北策卻是不為所動,「這酒里,該不會有毒吧!」
赫連璧微怔,笑著仰頭喝下手中的酒,一飲而盡,「若是有毒,率先毒死的,也會是我不是?」
北策和安九對視一眼,上前在氈子上坐下,安九瞥了一地的酒菜,「看著,我倒真是餓了,赫連公子,你是不知道,我已經習慣了紅翎的伺候,昨日你將紅翎擄去,直到今天早上,我都沒吃上一頓好飯,眼下你好酒好菜招待,可沒有紅翎在身旁伺候,我也是沒有胃口。」
安九說著,余光看了一眼那兩輛馬車。
「好,倪將軍,去將安九王妃的婢女帶來。」赫連璧吩咐道。
倪將軍領命下去,卻是出乎安九意料的,倪將軍並非是走向那兩輛馬車,而是到了林子里,將紅翎帶了出來。
紅翎見到安九,心中一喜,難掩激動,「小姐……」
紅翎的手被綁著,臉色蒼白,看樣子是受到了驚嚇,當下,安九的心中就不悅了,「赫連公子,對我的奴婢,可真是體貼。」
「王妃見外了,你這奴婢,性子可不怎麼好,我也是沒辦法,倪將軍,給她松了綁,讓她在她主子面前伺候吧!」赫連璧淺淺抿了一口酒,這北策在,總是讓他覺得不自在。
上一次在灕江失去的那十來座城池,想想此刻都還肉痛得滴血。
紅翎被松了綁,立即跑到安九的身側,安九安撫的拍了拍她的手,讓她坐在自己的身旁,目光若有似無的瞥向後面的那一輛馬車,前面那輛馬車是赫連璧的,那後面的那輛呢?
若是沒坐人,豈不是浪費了資源?
「赫連公子,既然這酒菜都準備好了,不如請馬車上的人,一道享用吧!」安九斂眉,好奇心作祟,終于還是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