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雪箜就是做夢都沒有想到這樣一句話會從宮羽口中道出,尤其是用那平靜中略帶詫異的語氣,他仔細觀察著宮羽的臉色,發現比前兩日好了許多,才徐徐問道︰「少主……您真的不在意?」
「可郡主……是您小時候最好的玩伴……而且以前您很喜歡她的……」雪箜站在宮羽身側,忍不住想起了宮羽和葉薰淺小時候的事情,其實,他真正想說的是,他還沒見少主對誰比對郡主好的!
宮羽輕輕地搖頭,他和淺淺第一次見面時是在宮家,依稀記得那是一個冬天,他在書房里認真練字,書房外天寒地凍,朔風凜冽,等書寫完一副字帖之後,他放下手中的毛筆,緩緩抬頭,朝門外看去,卻見牆頭忽然冒出了一顆小腦袋,梳著小小的發髻,上面還以雪色的絨球點綴著,煞是可愛,女孩兒圓溜溜的眼珠子東張西望,不知在尋找著些什麼。
看見她的第一眼,他只覺得這個小姑娘靈氣逼人,和宮家那些文文靜靜的小姐們比起來活潑多了,她大半個身體都掛在高牆之上,突然,屋頂的一截樹枝被寒風吹起,朝著她的方向襲來,那枝干的一端粗糙而尖銳,直直向她腦門上刺去,危急之際,他從書桌旁繞過,直沖而出。
恰在此際,屋頂上的小姑娘也意識到了這里的危險,哪怕賢王妃在她很小的時候就有教她武功,可踫到這樣的情形也難免緊張,她身形不穩,在重力的作用下大半個身體往牆里猛然一翻,縱使他跑得再快,在踏上池子邊緣的瞬間接住她,最後,他們兩個還是不可避免地掉進了他平日洗毛筆用的池子里……
好在那池水冬暖夏涼,即使是在寒冬,也沒有像南陵別處的河一般結起了厚厚的冰,他們兩個從池水里鑽了出來,卻听到路的盡頭處傳來陣陣腳步聲,懷里的小姑娘好像意識到了什麼似的,急得團團轉,左顧右看,恨不得在地上鑽個洞然後躲進去。
然而,這附近哪兒有什麼藏身的地方?
他不知道她為何會這般著急,只是覺得這個小姑娘煞是可愛,不忍心看她一籌莫展無可奈何的模樣,于是他上前一步,拉著她的手道︰「跟我來。」
當時濕噠噠的她跟隨著他的腳步,走進了他的臥房,他食指豎在唇邊,示意她噤聲,而後將她打開衣櫃,讓她鑽了進去。
等做完這一系列的動作後,他連衣裳都來不及換,便走出了臥房。
此時,書桌前已經站著約莫七八個人了,站在最前面的便是他的父親和母親,還有一人,便是賢王妃。
「小羽,你怎麼弄成這般模樣?」母親看著他濕漉漉的一身,眼里滿是關切,隨即上前,為他擦拭臉上的水珠。
「呵呵,這是犬子宮宇,因出生在羽州,且出生那一日,羽州迎來了五個月來的第一場雨,因此小名宮羽。」宮父倒是淡定,饒是見著了宮羽這狼狽的模樣,也沒有多加苛責,笑盈盈地向賢王妃介紹。
「輕者為羽,重者為毛,舉重若輕,真是好名字!」賢王妃身著淺綠色曳地長裙,清雅恬淡,手臂攜素色飄帶一縷,更顯雅致。
「王妃過譽了。」宮父無比謙虛地說,宮母欲帶他前往臥室,將這濕透的一身衣裳換掉,卻被他拒絕,「父親、母親,小羽已經長大了,自己換衣裳便可。」
當時,他只想著千萬不能讓母親發現他藏在屋子里的那個小姑娘,壓根兒沒有想到自己這一舉動在大人們眼中就成了懂事的標志。
他悄悄走進屋子,把門關上,並在里邊上鎖,防止外面的人突然闖進,殺他一個措手不及。
正欲往衣櫃的方向走去,卻見一個粉妝玉琢的小童子從衣櫃里鑽了出來,一蹦一跳的,跳到地上的時候,還不忘模了模自己身上的布料,無比中肯地贊道︰「這衣裳好暖和。」
當時他就傻眼了,她穿的是他三歲時的衣裳……
而她的那套紅色衣裳,正被她扔在地上,淒慘地躺著,無人問津。
「咦……你怎麼不換衣裳?我母妃說穿著濕衣裳容易染風寒的!」小姑娘聲音清脆動听,像是清晨的黃鶯似的,讓人听了覺得十分舒適。
「那你轉過身去。」宮羽想了想,如是提議,他飽讀聖賢書,怎會不懂男女授受不親?哪怕當時年紀還小!
葉薰淺听罷轉身,隨手拿起宮羽的梳子,給自己梳頭,賢王妃對她一向嚴格,縱使不滿三歲,她也懂得簡單地照顧自己。
「你剛才怎麼一個人爬牆?」宮羽換了一身衣裳後,想起了這樣一個問題,向葉薰淺問道。
「我這不是好奇,這牆的背後是何種風景嘛!」葉薰淺黑溜溜的眼珠子轉了轉,理所當然地說。
她從小習武,活潑好動,翻牆爬樹這種事情對她而言是家常便飯,再加上有他父王寵著,哪怕天塌下來也沒關系,在賢王府時無法無天慣了,以至于和賢王妃來宮家做客還死性不改到處亂跑。
「那你為什麼要躲起來?」宮羽抓住重點問,他可沒有忘記她從水池里出來後時閃現的緊張神色,分明就是在躲著誰。
葉薰淺耳聰目明,即使是待在宮羽的臥室里,她也能听到外面幾人的談話,當听到了那個平和無比的聲音時,她顫了三顫,暗忖︰若是母妃發現她闖禍了……肯定會罰她踩梅花樁的……
于是她打了個哈欠,裝作無比困倦的樣子,對宮羽道︰「要不你先出去吧……他們在等你呢!」
「那你呢?」
「我在這床上睡一覺!」葉薰淺一邊說一邊作勢往床邊走去,宮羽一愣一愣的,他還沒見過這般膽大又有靈氣的小姑娘呢!
本想再和葉薰淺說一會兒話的,誰知門上傳來了叩門聲,他迫不得已走了出去,正當他打開房門的時候,坐在床邊抖動著小腿兒的葉薰淺嘴唇一嘟,動作敏捷得像是一只低飛掠水的海燕,破窗而出,話說……她才不要在這里坐以待斃,等著母妃來抓呢!
然而,她的動作再快,又怎快得過秋奕彤的眼楮,那淺綠的身影腳步生風,倏然間奪門而出,把企圖破窗遁逃的葉薰淺給活捉了。
「母妃、母妃……你快放開我……我都快喘不過氣兒來了……」小姑娘嬌聲告饒,身上還穿著宮羽的衣裳,顯得有些不倫不類,然而那張臉,卻極是粉女敕,兩三歲的年紀,便已瞧出了些模樣,長大後定然會是傾國傾城的大美人!
「喘不過氣兒?讓你好好習武,你倒好,整天想著出去玩兒!」秋奕彤抱著小小一團的葉薰淺,毫不客氣地說。
「母妃……淺淺知道錯了……真的……以後再也不敢偷懶了!」小小年紀的葉薰淺就已經懂得用最小的成本為自己換取最大的利益,她小手臂繞著秋奕彤的脖子,乖得跟只安靜的小兔子一般,聲音嬌軟得像是棉花糖,頃刻間在秋奕彤的心間融化。
秋奕彤無奈嘆息,她的淺淺最是調皮搗蛋,可就是這樣調皮搗蛋的她軟軟的一句話,便能融化她堅硬無比的心,讓她不忍苛責。
「這小丫頭倒是水靈。」宮母只有宮羽一個兒子,這些年來做夢都想給宮羽再生個妹妹,奈何肚子一直沒有動靜,此時看到秋奕彤懷里的葉薰淺,對女兒的期待心理頓時更加強烈了。
「夫人,有些事,強求不得,只能順其自然……」宮父知曉宮母的心思,握著她的手,輕聲安慰。
宮母眸光掃向宮羽所在的位置,連忙喚了一聲,「過來,小羽。」
「母親。」宮羽十分听話地走到宮母身畔,年紀不大,勝在氣質沉穩,正抱著葉薰淺的秋奕彤也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一轉眼,小羽都長這麼大了。」
宮羽循聲望去,清澈的眸光只是在女子身上停留了一瞬便移開,接著定在了她懷里的那個小不點身上,直到宮母開口方才回神。
「小羽,這是你秋姨,小時候還抱過你呢!」宮母微笑著,對宮羽道,看得出來,她和秋奕彤的關系很好。
「母妃、母妃……他小時候你抱過他,我小時候你怎麼不常常抱我?」葉薰淺一听立刻就不干了,在她的心里,排在第一位的永遠是他父王,那個常常抱著她講故事,潤物細無聲的男人。
而她的母妃,對她甚是嚴厲,一旦她沒有完成功課,就會罰她……
別人家都是嚴父慈母,可到了她這兒就完完全全反了過來!
小姑娘天真無邪的聲音響起,引來眾人一片笑聲。
「這小丫頭真有意思,她小時候是什麼時候?現在不正是她小時候麼!」宮父溫文儒雅,眸光在觸及葉薰淺的時候浮現出絲絲慈愛,求女而不得的心理並非一般人可以感同身受。
「誰說的?淺淺已經長大了!」掛在秋奕彤脖子上的葉薰淺舉起細女敕的胳膊,霸氣側漏地說。
她才不小呢!她都快三歲了,她連五歲的孩子都能揍成豬頭,怎麼會還小?
那時,當真是童言無忌,天真無邪……
宮羽每每想起那時的情景,總忍不住輕聲一嘆,嘆一句歲月不饒人,當年的小丫頭如今早已長成了如花似玉的大美人!
「少主、少主……」雪箜見宮羽沉思良久,忍不住提醒道。
如今半刻鐘已過,祁世子和薰淺郡主的身影早就消失在了他們的視線中,而少主的眸光依然,似是在懷念著些什麼。
「雪箜,不夜城可有消息?」宮羽收回目光,斂下眼瞼,問了這樣一句,那深邃的黑眸宛若鳴沙山的泉,靜到了極致。
「還沒。」雪箜想了一會兒,確認道。
如今才過去一日多一點兒,怎麼會這麼快就有消息呢?
刀圭換顏之術乃臥龍先生不傳之密,天下間只有他一人精通此術,若是有他親自驗尸,必定可以為郡主洗月兌一切嫌疑,只是如何能將他盡快請來呢?
如今這天氣,尸體不能長時間保存,若是來晚了,可能就看不出什麼痕跡了……
「那麼寧若塵人在何處?」
「不在齊都。」
當知曉郡主殺了那「賢王爺」的消息後,少主便想到了這個法子,只是礙于自己身體不適不宜長途跋涉,才沒有動身親自前往不夜城。
他奉少主之命尋找寧先生的蹤跡,卻得知寧先生已然不在齊都。
要知道,這三年來,寧先生神出鬼沒,每當他出現在人前,絕大部分時間里身邊會跟著翰王殿下。
「少主,找不到寧先生,這可怎麼辦呢?」雪箜不由得發愁,這不夜城不是一般人能闖進去的,立于四國交界處的鳴沙荒漠,據傳其入口每天都在發生變化,城池四周都是漫無邊際的沙漠,行人一旦踏入沙漠,必定九死一生。
沙漠蜃景會使行人迷失,更可怕的是,那些黃沙會隨風流動,人進去了,便再也出不來,當地人給它起了一個很貼切的名字——死亡之海,所以,那個地方,若非萬不得已,誰都不會去!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此刻……寧若塵已經在趕往不夜城的途中了!」宮羽語氣中滿是篤定,他和雪箜也只是在蓮池旁站了一會兒,便離開了祁王府,前往三皇子府,只因……三皇子府昨晚發生的事情,他同樣略有耳聞。
馬車飛馳,葉薰淺和祁玥坐在車里,看著窗外風景漸漸後退,她靠在祁玥肩膀上,靜默不語,祁玥伸出右手,輕輕地握住她的手臂,安慰道︰「薰淺,放心,有我在。」
「嗯。」女子聲音很淡很淡,淡得像是一縷清風,無聲地拂過平靜的水面,不多時,皇宮便到了,祁玥扶著葉薰淺下車,不想到會在宮門口遇見了齊皇的御前太監曹順。
曹順見兩人相攜而來,立刻賠上笑臉,目露精光,不敢有絲毫怠慢。
雖說這薰淺郡主如今是殺死賢王爺的嫌犯,但皇後娘娘和祁世子可沒有因此而嫌棄她,而且,皇上也沒有下旨懲處,所以說……他還是恭敬一些為好……
「小的給祁世子、薰淺郡主請安。」曹順笑盈盈地問安,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更何況這位順公公也沒有得罪過他們什麼,祁玥和葉薰淺自然不會為難他。
在齊都百姓的眼里,祁世子就是天上的神祗,可望而不可即,高冷淡泊的姿態能夠讓所有企圖靠近他的人望而卻步,此刻也不例外。
「順公公是皇上身邊的紅人兒,本郡主怎麼受得起您的大禮呢?快快請起。」葉薰淺唇角勾起一抹無比燦爛的笑,熱情的模樣,和祁玥此時的高冷形成鮮明的對比。
順公公受寵若驚,心中暗暗拿祁玥和葉薰淺進行比較,听說祁世子很喜歡薰淺郡主,可是現在一看這兩人,就知道他們的性格完全不同,也不知道這成親後多少天就會和離……
于是,某世子還沒跟成親,就被某公公在心里打上了即將和離的標簽……
「祁世子、薰淺郡主請隨奴才這邊來。」曹順打量二人的同時,也不會忘記正事,三司使果然是皇上最得力的助手,這樣的案件才發生不到兩天,便開始進行初審,速度之快,無與倫比。
初審時,捕快會將「賢王爺」的尸體抬上,可御書房是皇上下朝後處理政務之所,將尸體抬到御書房,甚是不吉,因此皇上才臨時決定在京兆府進行初審,由三司使主導,自己旁听。
葉薰淺從曹順口中听到這個消息,握著祁玥的手,撅起嘴,不滿地說︰「早知道我們就直接去京兆府了!」
「無妨,多走走,對身體有好處。」祁玥不慍不火,在他心里,只要能夠和她在一起,都是極好的,哪怕是在路上,他也甘之如飴,恨不得與她同行的路永遠沒有盡頭,這樣他們就可以一直牽著手,一直向前走……然後一不小心相愛白頭……
祁玥的話溫溫潤潤,如果仔細听,還能听出他語氣中的寵溺,讓人感到十分舒服。
兩人坐在馬車上,又繞了幾圈路,才來到京兆府。
隨著馬車漸漸停下,兩人相攜而出,立于陽光之下,身後是來往的行人,構成了他們流動的背景,兩人皆為容色出眾之輩,只需往那兒一站,便可吸引無數目光,宛若丹青驚世般風華絕代。
葉薰淺目力極好,眸光淡淡地往公堂上一瞥,稍稍用力,握住祁玥的手,和他小聲低語,「這架勢,敢情是鴻門宴?」
不過就是死了冒牌貨,如此勞師動眾,究竟是想做什麼?更難得的是,人來得還真是齊全!
刑部尚書、御史大夫、大理卿並稱三司使,出現在這里無可厚非,畢竟他們是主角,元修暫時掌管京兆府,如今在公堂上也是情理之中,而齊皇……下旨三司會審的人是他,他若不出現,誰敢審問她?所以也很正常……
那夜她沒有身陷囹圄,是因為姑姑保了她,而且,姑姑是皇後,和齊皇一同旁听,亦合情合理。
只是誰來告訴她,為什麼雲側妃、葉憐香、雲臨、雲淑妃、元毓、杜太師、杜若、慕容青嵐和拓跋烈也在?
她最不想看見的就是這幾個人了!
「薰淺郡主姍姍來遲,好大的架勢呀!」雲淑妃先聲奪人,毫無預兆地對葉薰淺開始了冷嘲熱諷。
「薰淺不知初審的地點在京兆府,所以和祁玥去了皇宮,之後又繞到了這里,耽誤了時刻,請皇上恕罪。」葉薰淺不卑不亢,見招拆招,雲淑妃這種尖酸刻薄的話她已經從元毓那里充分領教了,自是不會同她一般見識,平白辱沒了自己的身份。
「雲淑妃」這一封號,說好听點兒,便是位列四妃之一的淑妃娘娘,說得難听點兒,不過就是個妾,有什麼資格在她面前耀武揚威?
「無妨。」齊皇擺了擺手,不在這種細節上揪葉薰淺的差錯,此舉讓淑妃臉色又紅又白,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薰淺郡主和祁世子的感情還真是好!」元毓一眼便瞧見了葉薰淺和祁玥那交握的雙手,聲音尖銳,死盯著葉薰淺,恨不得把那張臉劃成丑八怪!
弦外之音︰男未婚女未嫁,公然牽手,有傷風化!
葉薰淺唇角扯了扯,卻沒有回話,說起來……她和元毓的過節還真是由來已久,早在小時候就開始了,怪不得元毓恨不得把她整死!
「薰淺剛剛及笄,可以出嫁了,本世子和她就快成親,感情自然如膠似漆。」不待葉薰淺開口,祁玥手臂霸道無比的環住她的腰肢,微笑著說。
元毓在听到這句話時臉色難看到了極點,這和親之事至今未定,本以為慕容青嵐親臨齊都,便能把祁玥從葉薰淺身邊搶走,誰知現在竟然功虧一簣?
此時,一語不發的皇後揚起笑臉,對身邊的齊皇道︰「當日皇上曾給淺淺和小祁賜婚,聖旨有雲,等淺淺及笄後便可出嫁,不知皇上可否還記得?」
「自然。」齊皇黑眸里閃過一絲不自然,那道賜婚聖旨,是他苦思冥想了整整三日才擬定的,他怎會不記得?而且,他還記得,就在不久前,他還跟「賢王爺」商量過,要讓葉薰淺在及笄後趕緊出嫁,誰知天有不測風雲……恰在這短短幾日之內,事情就來了這樣一個大逆轉,將他所有的計劃盡數打亂!
若那「賢王爺」還活著,事情的發展應該是這樣的︰葉薰淺及笄後嫁給祁玥,「賢王爺」將賢王府所有大權攬在手中,然後,他只需要保證半年之內葉薰淺生不出孩子,等到半年後祁玥一死,祁王府無後,那麼他便憑著祁筱夫君的身份,接手祁王府,只有這樣,祁王府滔天財富才能名正言順盡入大齊國庫。
退一萬步講,再不濟祁王府也是落入葉薰淺手中,而葉薰淺又是賢王府的女兒,假以時日,祁王府還不是賢王府囊中之物,而他,便可從中獲利。
可現在,「賢王爺」死了,事情就極有可能會演變成齊都兩大王府強強聯合……這對中央集權而言,甚是不利……
齊皇食指摩挲著拇指上的玉扳指,周身都散發著強大的氣場,惹得三司使都有些坐不住了。
雲淑妃和元毓見齊皇臉色不是很好,也不敢造次,再說些什麼尖酸刻薄的話來諷刺葉薰淺,就這樣,公堂上一片沉默。
約莫過了半盞茶的時間,齊皇才開口說了一句話,「開始吧。」
刑部尚書驚堂木一拍,公堂兩邊的捕快立即以手中木杖敲擊地面,口中念念有詞,「威武……」
祁玥早已在一旁的位置上坐了下來,他有腿疾,不是什麼秘密,所以,不論他走到哪兒,主人都會給他準備椅子,這一點葉薰淺早就見怪不怪了。
此時,葉薰淺站在公堂中央,靜靜地佇立著,任憑那風吹起她的衣袂,也無法撼動她縴瘦挺直的身姿,面色平靜淡然,神態凜然難犯,像極了那從九天謫降的神女,風雨不動花容。
「請仵作。」刑部尚書驚堂木再次拍了下來,緊接著吩咐師爺將仵作的驗尸報告遞給齊皇查看,上面有很詳細的記錄,落款處還有仵作的簽字畫押,整整三頁紙,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字,饒是齊皇看完也需要花不少時間。
等看完報告後,才將手中三頁紙遞給皇後,再由皇後進行傳閱。
葉薰淺毫無怯色可言,仿佛早已篤定了那三頁驗尸報告上的內容對自己毫無威脅一般,靜默之中,大理卿拱手向齊皇一拜,神色恭敬嚴肅地開口︰「皇上,這是京兆府十名仵作的驗尸報告,極為詳細地記錄了驗尸的結果,每一項,都與賢王爺十分吻合,因此,臣等斗膽于今日對薰淺郡主進行初審。」
齊皇點了點頭,算是認同了大理卿的話,「嗯。」
「薰淺郡主,多有得罪了!」大理卿將目光從齊皇身上收回,定格在了公堂中央那抹湖藍色的身影上。
「大人有和疑問,直接道出便是,薰淺定當全力配合!」葉薰淺雙手負于腰後,端的是賢王府唯一嫡女尊貴風華之姿,一身凌駕于塵的氣勢,比元毓不知強了多少,饒是那草原上鏗鏘玫瑰慕容青嵐,也未必及得上。
「既然如此,本官倒要問問,薰淺郡主為何弒父?難道不知此乃大逆不道之舉?」刑部尚書驚堂木再次拍了下來,向葉薰淺發出疑問。
「本郡主以為自己已經說得夠清楚了,此人,非我父王!」葉薰淺指著身邊的那具尸體,尸體被雪白的單子覆蓋住,但在場之人皆心知肚明,這擔架上躺著的人是誰!
「本官連同大理卿、御史大夫從戶部調取了賢王爺的相關訊息,得知賢王爺心口上有一月牙形傷疤,據說是當年給皇上擋刺客時留下的,而此人,在同樣的位置上,也有這樣一個傷疤,這一點,請問薰淺郡主作何解釋?」刑部尚書一針見血地逼問,目光銳利如閃電,仿若要破開案情的重重霧靄,讓真相重見天日。
「確有此事。」齊皇煞有介事地回應著,十七年前的事情雖然久遠,但他沒有忘記。
祁玥薄唇抿成了一線,眼神無聲地停留在葉薰淺身上,眉頭輕輕皺起,似是在為葉薰淺思考應對之策。
公堂靜到了極致,哪怕是一根羽毛翩然而落,也能佔領眾人注意力的一席之地。
空氣中經歷了短暫的沉默後,只見葉薰淺紅唇輕啟,「如果本郡主沒有猜錯的話,此人不但心口上有一月牙形傷疤,就連頸後也有一顆紅痣,大約紅豆般大小,右肩上有一排牙印、左腳腳踏七星,右手無名指長于食指,左掌為斷掌……」
葉薰淺如數家珍般一一道出,大約說了一刻鐘的時間才停下,御史大夫、大理卿、刑部尚書以及旁听的幾人早已目瞪口呆……
唯獨那靜靜關注著他的男子,唇畔勾起一絲驕傲的笑。
這是他的薰淺,真好!
思路清晰,臨危不亂,邏輯性強,三言兩語便將那十名仵作長達一日驗尸的結果悉數道出,更難得的是毫無遺漏。
若非這驗尸報告一直存放于刑部,並有專人日夜看守,這會兒連三司使都快要以為葉薰淺看過驗尸報告了,否則又怎會對上面的內容了如指掌?
「連臉都能換,更何況是這些細節?」葉薰淺搖了搖頭,一笑置之。
如果她沒有猜錯的話,那刀圭換顏之術,在現代應該還有另一個名字︰整形整容術。
而那晚在墨寶齋,杜若頂著另一張臉出現在她面前,這恐怕是得益于那登峰造極的化妝術吧!
一個杰出的化妝師,可以將兩張容貌相近的臉,化成一模一樣的妝容,看上去就像同卵雙胞胎一樣,她親眼見識過,焉能有假?
如今,三司使不就是想要將仵作的驗尸報告和戶部存檔的資料進行對比,好證明此時躺在擔架上的尸體是她父王,好治她一個殺人償命的罪嘛!
葉薰淺蓮步輕移,來到擔架邊上,沒有半點怯場之色,掌風輕揮而過,那覆蓋在尸體上的白布立刻被掀開,「賢王爺」的尸體一覽無余,雲側妃和葉憐香臉色難看,卻不敢聲張,如今她們母女兩,在賢王府地位尷尬。
「這鼻子是隆過的吧?」葉薰淺忍不住吐槽一句,這時代的開刀技術還真是先進,連隆鼻手術都做得出來!
賢王府十年潛伏,當真煞費苦心,只是這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葉薰淺苦思一日,不得其解,干脆不去想那麼多,該來的總會來,躲也躲不掉,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斷擴大自己的實力,她再也不想看到悲劇重演,她要保護自己在意的人,所以,她不能倒下,哪怕置身漫天濃霧之中,也只能勇往直前,迎向曙光。
眾人紛紛豎起耳朵,想要听清葉薰淺的小聲呢喃,恰在此時,只見葉薰淺手腕輕輕一抖,快如驚鴻掠影,當眾人再次定楮一看,她右手之中已然握著一枚短匕。
葉薰淺蹲了下來,眸光無聲地停駐在面前這具尸體的鼻子上,唇角一勾,找準方向和角度,斜削而下,沒有半點猶豫,就連三司使想要出言阻止都來不及了。
「薰淺郡主,死者為大!」
公堂上傳來了刑部尚書遲來的話,葉薰淺循聲望去,目光順便在大理卿、御史大夫臉上拂過,但見御史大夫以袖掩面,似是想要遮擋住自己的目光,好不去看葉薰淺這狠辣無比的舉動,連死人都不放過,果真是最毒婦人心!
雲淑妃和元毓皆感身體涼颼颼的,哪怕地上躺著的這一位真的不是賢王爺,可他的容貌也與賢王爺極為相似,至少達到了以假亂真的地步,可葉薰淺竟然就對著這樣一張酷似自己父王的臉,刀子一下,毫不留情,這股狠勁,還真是讓見者毛骨悚然!
「尚書大人這話錯了,此人膽敢冒充我父王,皇上沒有將他五馬分尸便已是天大的恩典,本郡主不過是牛刀小試,何足道哉?」葉薰淺神色恬淡自然,不見半點慌亂,被她削了一半的鼻子,切口光滑平整,內行人一看就知道是一刀而過,手法熟練至極。
「再說了,先前仵作不是說過,此人臉部受過刀傷疑似以刀圭換顏之術除去疤痕麼?這張臉都被千刀萬剮過了,本郡主再補一刀又有什麼關系呢?」
葉薰淺的話輕飄飄的,眉眼含笑,舉重若輕,侃侃而談,輕而易舉地堵住了刑部尚書的話。
見眾人不說話,她淡眸從那鼻子切口上一掃而過,笑意漸深,徐徐站起,環視周遭,清晰的話鏗然而起,「此人的鼻子本就沒有那麼高挺,為了換成我父王的模樣,不惜在鼻梁上填充了石蠟,請皇上明察。」
公堂上的那抹湖藍,容色傾城絕麗,眉宇坦蕩無遺,那灼灼其華的風姿在潛移默化中不知驚艷了多少人的眼楮……
祁玥靜靜地凝視著她,往日里如古泉般波瀾不驚的眸子盛滿了欣賞、傾慕和眷戀,還有那璀璨如星光般的愛意,交織成時光的網,籠罩著她的三寸方圓。
她用自己過人的才華和膽氣,向所有人證明了,哪怕寧若塵無法為她請到臥龍先生,她也一樣能夠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絕處逢生華麗翻盤!
她是擁有了完整記憶的葉薰淺,所以,她永遠都不會將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她不會等待著別人來拯救自己的生命!
她的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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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啦啦…。唔…倫家在這里碎碎念一下哦,偶們滴薰淺數理化可都棒棒噠~就跟作者菌葉子一樣,O(∩_∩)O哈哈~某只小葉子自戀地飄過~麼麼噠,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