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林內,亓淡淡地瞥了一眼山谷外的方向,眉宇掠過一絲深冷的寒意。
從三年前他帶一夕離開玉闕宮,魔族中人時常就會出現在他們周圍,但卻從來不露面出手,似乎只是為了監視他們的行蹤。
祝一夕累得頭暈眼花,索性先放過了陶醉,去解決自己的晚膳,桃花妖卻又纏上了無極聖尊。
「難不成,魔尊帝鴻還在為龍三公主的事,要找你麻煩?」陶醉自己倒了杯茶,睨了他一眼問道。
魔族中人出現在他的地盤,他豈會察覺不到,只不過他們不招惹他,他也懶得出手,他一向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溲。
亓沒有說話,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暗含警告。
可是,桃花妖陶醉從來都不是一個懂得識趣的妖,抿了口茶說道,「其實,說起來那龍三公主對你也真是夠痴心的,不過降了魔族之後,雖然那段時間我並不在魔域,但听說她是極得魔尊寵愛的,你殺了龍三公主,又是魔尊帝鴻的情敵,他要找你算賬也是必然的,畢竟他從來都是那麼小心眼兒的。」
「陶醉,有些話,本尊勸你不要再說下去。」亓語聲微冷恧。
桃花妖瞟了他一眼,笑問道,「怎麼?心疼了?那龍三公主在的時候也沒見你心疼一下的,現在都死這麼多年了,你倒心疼起來了?」
說實話,那龍三公主雖算不得頂漂亮的女仙,但也堪稱絕色,偏偏就是看上了這麼一個沒心沒肺的無極聖尊,痴心了千百年也沒換來對方半分情意,最後還落個慘死的下場,想想也是怪可憐的。
亓目光冷冽地盯著他,面上略帶怒意。
桃花妖知道再說下去,他怕真是要動怒了,于是討好地笑了笑,扯開話題,「那不說龍三公主了,說說你這個小徒弟,長得也不算多好,資質還差,干嘛想起來要收他徒了?」
「本尊收徒,需要向你報備嗎?」。無極聖尊冷然道。
「當然不需要,但是我好奇啊,你從不收徒弟,不會無緣無故收她為徒的,我感覺興趣的是背後的原因。」陶醉一雙醉人的桃花妖微眯,玩味中略帶深意。
他多年的直覺告訴他,他們師徒之間沒有那麼簡單,若不是別有目的,就是他真的瞎了眼看上了這小姑娘,想讓她成仙之後,收為自己的仙侶。
「與其關心本尊的事,你還是關心一下你這個魔族叛臣,會不會被魔尊帝鴻追剿。」亓淡淡說著,瞥了一眼小廚房的窗口,隱約看到忙碌著準備晚膳的少女。
桃花妖一听,花容失色,「喂,當年我可是為你逃出魔域的,你不能不管我的死活。」
「我有讓你逃出來?」亓反問道。
「你負心薄幸!」桃花妖控訴道,別的他自然不怕,可或魔尊帝鴻哪天想起來了找他算帳,他也難是對手啊。
祝一夕備好了晚膳,端到了樹下,「聖尊師父,你要不要一起吃?」
亓微微點頭,接過了她遞來的碗筷,師徒兩人完全將坐在一旁的桃花妖當成了空氣,自顧自地用膳,說話。
陶醉又懼于祝一夕身上的炎龍鱗,乖乖躲回了自己的桃花林,遠遠瞧著花樹下的師徒兩人,他猜不透無極聖尊到底為什麼要收下這個徒弟,但是他對于這個徒弟的愛護,已經超于他對任何一個仙神了。
若說是為情,他雖然愛護這個徒弟,卻並沒有半分兒女之情的意思。
倒是這小姑娘,怕是早已心生愛慕,只是自己還不曾發覺罷了,偏偏又遇上情商空前低下的無極聖尊,根本沒發現自己那小徒弟對自己的愛慕之意。
由于許久不曾師徒二人同桌用膳,祝一夕一頓吃得格外高興,小心意意瞟了眼無極聖尊的神色,「聖尊師父,明天,你也跟我一起用膳好不好?」
亓看了她一眼,想來她是兒時常孤身在家,現在他這個師父在身邊,她也是時常一個人用膳,難免孤寂。
「每天都可以。」
「聖尊師父真好。」
祝一夕喜笑顏開,笑靨如花的模樣,比那枝頭的桃花還要動人。
不過,以後每天要和聖尊師父一起吃飯的話,明天該是重新買菜了,廚房里的貌似都不太新鮮了。
晚膳過後,她將沐浴的水和換洗的衣物都備好,出門才道,「師父,你的衣服都備好了。」
無極聖尊去沐浴了,她便帶了劍在外面練劍,練得正興頭上,燕丘突然道,「我敢打賭,陶醉一定在後窗偷看無極聖尊洗澡。」
祝一夕一听,提劍尋了過去,果真見桃花妖鬼鬼祟祟地在窗戶下。
「你干什麼?」她一劍指著他的後頸,冷聲問道。
桃花妖嘻笑著轉過頭來,往邊上挪了挪,狡辯道,「我東西掉這後面了,我過來找東西。」
「你分明就是在偷看!」祝一夕憤然罵道,說罷便揮劍砍了過去。
桃花妖被她追著跑回了前門,喘了喘氣道,「我就是偷看了,難道你就不想偷看了?」
「我沒你那麼猥瑣?」祝一夕罵道。
這貨到底腦子都裝什麼了,一天到晚都是這些猥瑣下流的想法,還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桃花妖卻絲毫沒有羞愧之意,邪笑著朝她挑了挑眉,慫恿道,「你難道就不想看看你師父不穿衣服是什麼樣子,不想看看他胸肌長什麼樣子……」
「下流!」祝一夕說著,念了道訣放火燒他。
桃花妖被她追著,故意往門口躲,然後還裝做不小心地樣子撞開了門跑進去,「你不看,我看。」
說罷,便一頭鑽進了屋里,光明正大地去偷看。
「你給我出來。」祝一夕提劍追了進去,可兩人轉過屏風,里面的無極聖尊已經沐浴更衣完畢,從頭到腳沒有露一點余的地方。
桃花妖失望地撇了撇嘴,哼道,「穿這麼快。」
事實上,他撞門的時候,他才開始穿衣服,他這跑進來也才十步遠,他竟然都穿完了。
「聖尊師父……」祝一夕心里松了口氣,可是面上又不禁微微發熱。
桃花妖沒節操地往里闖,她怎麼也跑進來,幸好……什麼都沒看到。
亓面無波瀾地理了理袍袖,舉步往出走,「一夕,我們出去走走。」
她還沒動,桃花妖已經跟了出去,「我也去。」
祝一夕快步追了出去,以防止他再糾纏自己的師父。
「聖尊師父,我們去哪里?」
亓沒有說話,只是帶著她穿過了月色下的桃花林,一路往著大山深處走去,可是山路崎嶇對于他這種修為的人無妨,可還是凡人之軀的祝一夕就艱難了,一不小心就險些把自己摔一跤。
「直接御風飛過去就行了,干嘛還要自己走過去。」陶醉抱怨道。
亓停下腳步,側身朝身後的人伸出手,「牽著我手走。」
祝一夕伸手握住他的手,「謝謝師父。」
「我也要牽。」桃花妖說著,爪子也伸了過來,卻被祝一夕往後踹了一腳。
月色朦朧,寂靜的山林只蟲鳴鳥語,螢火蟲在林間飛舞著,甚是一番美妙的景致。
祝一夕由著走在前方的無極聖尊的牽著,一顆心暗自撲通撲通的跳著,哪還顧得上去欣賞周圍的景致,眼中全是眼前之人軒昂的背影。
一行人在山林里走了許久,才到了山頂的一株參天大樹之下,大樹在月色中發著微微熒光,亓停下腳步,「到了。」
祝一夕一個收步不及,撞上他的後背,反應過來探頭看了看前方的大樹,小小的臉上綻起大大的笑容,「聖尊師父,是精靈樹嗎?」。
「精靈樹只在每五百年的精靈出世才會現世一次,算算時間今天是新的精靈出世的日子。」亓側頭望了望她,溫聲說道。
先前她在古籍上看到精靈的記載,問他精靈是不是真的能實現人的願望,能不能讓她再見到她母親一面,在回神域之時他留意了一下神域關于精靈出生的記載,正好還能讓她有機會來這里一次,這也是他帶著他住在陶醉這里的另一個原因。
「啊,我要去問我和死鬼的姻緣。」桃花妖說著,便想先去佔了機會,卻被無極聖尊給攔下了。
亓側頭望緊張而期盼的目光,道,「去吧。」
他雖是神域中人,便擅自去干涉已死之人的事是有違神域法規的,可是一夕一直想見生母一面,思來想去只有讓她從精靈樹這里達成願望,才是最安全妥當的做法。
祝一夕看了看他,朝著熒熒發光的大樹走去,仰頭望著枝頭一支白色的花骨朵,傳說精靈樹的精靈五百年出世一次,知曉三界眾生之事,若是虔誠前來得以相見之人,精靈會灰成她心中所願。
那花骨朵緩緩綻開,花瓣內發出點點的銀光,花的中間隱約長著個什麼東西。
突地,花瓣開始一片一片地月兌落,最後花中間的東西也跟著掉下來,祝一夕伸手接住,才發現掉下來的是個小小的精靈,外形跟人極像,可個頭只有手指般大小,背上長著透明的小翅膀,頭上還長著細細的兩根觸角,樣子小巧可愛。
小精靈在她掌心打了個哈欠,才懶懶地睜開眼楮,盯著她看了半晌,「凡人?」
「我叫祝一夕,小家伙你叫什麼?」祝一夕友好地詢問道。
小精靈估計睡得還有些迷糊,「我應該有名字嗎?」。
祝一夕失笑,「世間萬物都有名字,你當然也應該有名字。」
小精靈坐在她掌心里,想了想道,「不然你給我取一個,然後我回答你想要知道的。」
祝一夕望了望天上的月亮,說道,「月兒?」
「俗。」
「靈兒?」
「俗。」
「月靈兒?’
「更俗。」
……
祝一夕有些火大了,這小東西怎麼那麼難伺侯,「你到底想叫什麼?」
「你給我想啊。」小精靈坐在她掌心,問道。
「七月,就叫七月,你愛要不要。」祝一夕被她磨得耐心快要耗盡。
小精靈想了想,道,「七月就七月吧,反正你怎麼取都難听。」
她說完,撲騰著翅膀從頭到腳繞著她飛了一圈,一圈銀色的光隨著她飛的軌跡盤繞在她的周圍。
小精靈飛回她的手掌手,問道,「你想知道什麼?」
祝一夕緊張地抿了抿唇,問道,「我出生的時候我娘就不在了,我從來沒有看過她的樣子,我想知道我娘的事。」
可是,這麼多年了,他問老爹,老爹也從來不告訴她。
「你娘還活著啊,為什麼你會沒看過她的樣子?」小精靈反問道。
祝一夕震驚得半晌說不出話來,好半天了才哽咽道,「可是我爹說她已經不在了,他不會騙我的。」
從她懂事起,老爹就告訴她,她娘生下她就過世了,但從來沒有講過關于娘的任何事情,不管她怎麼問,他都不說。
老爹真的騙了她嗎,他為什麼要騙她娘已經死了?
「他肯定騙你了,你娘還活著。」小精靈信誓旦旦地說道。
祝一夕眼中緩緩現出淚光,顫聲問「她在哪里?你告訴我,她在哪里?」
「她在……」小精靈苦惱地搖了搖頭,坦白說道,「我不知道她在哪里,但是她好像命不長了。」
「那她在哪個方向,你總可以告訴我?」祝一夕一听,更是心急如焚,只要娘還活著,只要知道她在哪個方向,她就一定還能找到她。
小精靈搖了搖小腦袋,說道,「這個我也不知道,但是你去尋找天珠,就一定能找到她。」
「我……」祝一夕想要再問,精靈樹上的熒光已經漸漸消失。
「我要走了,祝你早日見到你娘。」小精靈說著,撲騰著翅膀飛起,飛上了精靈樹,轉眼便同大樹一起消失在她的眼前。
祝一夕怔怔地站在原地,看著眼前空空的山頭,母親真的還活著嗎,可若她還活著,她為什麼不找她,為什麼老爹要說她已經死了……
亓見她久久沒有轉身,舉步走近卻看著她淚流滿面的模樣,微微蹙了蹙眉頭,「怎麼了?」
「聖尊師父。」她難過抱住站在面前的人,忍不住哭出聲來。
十七年了,她直到今天才知道,她一直以為已經離開人世的母親,還活在這個世上,還活在她不知道的地方。
多少年來,看著別人家的孩子可以在父親身旁撒嬌,她是多麼希望能見到她自己的母親……
亓微震,僵硬地伸著手,卻又不忍推開此刻痛哭的她,沉默了半晌伸手模了模她的頭,卻不知該如何安慰。
畢竟,她入門幾年以來,還是第一次在他面前哭得這麼傷心。
陶醉在一旁看著,無趣地撇了撇嘴,扭頭望向一邊。
「師父,我娘沒有死,我想去找她,可是我不知道要去哪里找她……」她泣不成聲說著,十七來她時常有想起那樣她從未謀面的母親,她不知道她是什麼樣的人,不知道她長什麼模樣,只是時常會想起她,想著若是她在的話,她會不會也像那些母親疼愛自己的孩子一樣疼愛她。
可是,唯有在此刻,在知道她還在人世的這一刻,她更加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她。
然而,茫茫人海,她卻不知該從何處找。
亓對于面前哭成淚人兒的徒弟,顯然有些束手無策,「師父答應你,一定幫你找到她。」
祝一夕仰頭,含淚望著他,「聖尊師父……」
若不是他今日帶她來了這里,她恐怕這一輩子都不知道,她的母親還活在人世。
亓探手拭到她臉上的淚痕,聲音前所未有的溫柔,「但是,你也要答應師父,不許再哭了。」
他對任何事可以應付自如,可是看她哭成那般模樣,他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祝一夕抽抽搭搭止住哭泣,眼楮卻還紅紅的,重重點了點頭。
「時辰不早了,我們該回去了。」
祝一夕有些尷尬地站直了身子,由著他牽著朝山下走去。
「一夕,不管再到什麼難處,師父都可以幫你。」亓走在前方,溫聲說道,「師父不想再看到你哭的樣子,師父希望你在玉闕宮的每一天都是開心快樂的。」
祝一夕沒有說話,只是牽著她的手走在他身後,其實細細想來,她到玉闕宮的每一天都是開心快樂的,而那所有的開心快樂,都是他帶給她的。
山路陡峭崎嶇,月色溫柔如水,聖尊師父的手寬大還溫暖,這大約是她十七年以來看到過最美的夜色。
她突然在想,如果聖尊師父能這樣一直牽著她,一輩子都不放手,該有多好。
師徒兩人回到桃花林時,已經是黎明了。
陶醉惡狠狠地盯著兩人牽著手上,哼道,「小丫頭片子,說我猥瑣下流,你對著自己的師父又是牽手又投懷送抱的,你比我還猥瑣下流。」
亓松開她的手,溫聲叮囑道,「你回屋休息吧。」
祝一夕卻沒有動,沉默了片刻說道,「聖尊師父,我想盡快和華師兄他們一起下山去找天珠,精靈說我找天珠的路上,一定會見到我娘。」
她早一天去,就能早一天見到她。
「三年之期未到。」亓知她急于去找尋親人,可是並沒有就此讓步。
在她沒有足夠自保的能力之前,他還不能放她去。
祝一夕沉默了一陣,沒有同他爭辯,默然回了房間去。
她知道師父是膽心她的安全,可是她真的太想早點上路去找母親的下落,十七年了,她想了她十七年……
亓看著一向活潑好動的小徒弟,失落地走開,默然嘆了嘆氣。
原以為,帶她去精靈樹,只是讓她達成夙願,得知她母親是個什麼樣的人,卻不想她的生母還在世上。
陶醉倚在樹桿上,瞅著無極聖尊,「嘖嘖嘖,不就掉幾滴眼淚,你心疼個什麼勁兒,我也會哭給你看,信不信?」
無極聖尊不搭理他,徑直去了樹下的石桌旁坐下。
桃花妖卻緊跟了過去,酸溜溜地說道,「什麼叫做師父不想再看到你哭,師父希望你在玉闕宮的每一天都過得開心快樂,這是為人師表說的話嗎,你還不如直接說,小徒弟,我教你成仙,你成仙之後來給我暖床好不好?」
亓冷冷地看向他,「再從你嘴里听到這樣的話,本尊不介意讓你永遠閉上嘴當啞巴。」
「你徒弟還罵我猥瑣下流,我看你才是最猥瑣下流的那一個,哼!」桃花妖絲毫不給面子,繼續數落道「你說你都幾千歲的老仙了,對著人家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下得去手嗎,老牛吃女敕草,你這也老得太多了。」
這但凡長雙眼楮的都看得出來了,只有這一對情商低下的師徒還以為他們是純潔的師徒關系——
題外話——還有二更喲。
一夕的身世沒有那麼簡單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