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羽歌正低著頭,暗自懊惱自己方才的失態,全然沒有注意到此刻街道上的龍攆已經停了下來。
一雙明黃色的繡著黃色真龍圖騰的靴子在猝不及防間映入她的眼簾……
抬起頭正對上一雙含著無限復雜之色的眸子,慕羽歌一怔。
他,這是認出她了嗎?
怔愣中,听到他說了一句話,讓慕羽歌苦笑不已。
「好久不見。」他說。
是啊,好久不見。
慕羽歌抬眸,對夜瀾燁揚唇一笑。
好久不見,夜瀾燁。
好久不見,瀾夜國。
「這里不方便說話,不介意的話,跟我去別的地方吧。」夜瀾燁輕聲說著,果然,哪怕她戴著黑色斗篷,他還是一眼就認出她了。
慕羽歌敏感地注意到他的自稱,他用的是我<,而非朕,所以,慕羽歌站起身,跟著他去了個茶樓,選了個包廂。
周圍的老百姓,皆是很好奇地在慕羽歌身上張望著,像是想透過那層黑色的面紗,看看底下的長相,很好奇,是怎樣一個人,能讓他們的皇帝如此奇怪地反應。
包廂內,慕羽歌猶自顧自地喝著茶,夜瀾燁就那般看著她,也不說話,包廂內沉默了好半晌,夜瀾燁開口。
「既然還活著,為什麼不回來?」夜瀾燁嘆了一口氣,像是想望進她的心底,看看她真實的想法。
「為什麼要回去?」慕羽歌放下茶杯,突然之間自嘲一笑。
回去?為什麼要回去,她還有什麼理由回瀾夜國,做她的太後?
「你是瀾夜國的太後。」夜瀾燁听到自己有些干澀的聲音,她的態度很奇怪,莫名地讓他揪心。
「不,早就不是了。」慕羽歌搖了搖頭,鳳眸中沉澱著的,是歷盡一切之後看破俗世的沉寂,像是滄桑了紅塵俗世的道僧,早已參透紅塵。
自從她墮入心魔的那一刻,她就不是瀾夜國的太後娘娘了,手染無數鮮血的她,早已不再適合那個位置,她若是回去,只會為瀾夜國帶去災難。
司冥蕭,是不會輕易放過她的。
同樣,自從她恢復記憶的那一刻,她知道,襄雪國,她也回不去了,這樣的她,沒辦法再回去做那個無憂無慮的襄雪國公主了。
呵,突然之間發現,天大地大,她竟是不屬于任何一個地方。
「只要你願意回來,瀾夜國永遠為你敞開大門。」夜瀾燁看著她,真誠地道,「你隨時可以回來,依舊還是瀾夜國的太後。」
瀾夜國是她的心血,他不信她就能這般輕易舍棄了。
她墮入心魔屠了冥滄國一個半城池之事,他早有所耳聞,雖然不知道具體原因,但想必跟夜瀾天月兌不了關系,能讓她如此,還甘願墮入心魔的,除了那個人,還能有誰?
但夜瀾燁不相信,她竟是肯為了一個夜瀾天,放棄自己的心血。
不過,夜瀾燁還是錯了,他終究還是低估了慕羽歌這次的堅定,也低估了夜瀾天在她心中的地位和影響力。
「不。」慕羽歌搖了搖頭,鳳眸中是沉澱過後的堅定,那里,再也不是她的心血了。
「我瀾夜國,不懼任何國家,更不懼司冥蕭!」夜瀾燁以為,她這般堅定地拒絕,只是怕給瀾夜國帶去災難,再次勸阻。
「不用了,我不是因為這件事。」慕羽歌揚唇,唇角露出一抹笑意,帶著苦澀微涼,「現在的瀾夜國,于我而言,再也不能如過去那般重要了。」
現在的她,連夜瀾天都不要了,又怎會在意一個瀾夜國呢?
現在的瀾夜國,于她而言,沒了與夜瀾天的絲絲牽扯,不過是一個冰冷的宮殿而已。
未央宮,太後,這些詞語,早已退出她的生命,現在的這些,再也激不起她半分心潮波動了。
更何況,那個地方,充滿了太多的回憶,美好的,快樂的,苦澀的,心碎的,太多太多,早已不適合她再回去,就讓瀾夜國,讓未央宮,徹底成為她的回憶吧。
「我相信,你會是一個好皇帝。」慕羽歌揚唇一笑,顯然不想再提這個話題,「瀾夜國發展的不錯。」
「我不會讓你失望的。」夜瀾燁定定地看著她,有些話,終究還是只能爛在肚子里。
因為,這是你曾經親手打下來的江山,是你曾經的心血,所以,我一定會盡心盡力。
夜瀾天沒有做到的,你的瀾夜國,今後,就讓我來替你守護吧。
這樣,你是否能安心些?
「對了,你今日出宮干什麼?」慕羽歌突然想到這件事,瀾夜國交到他手上,慕羽歌放心了,他雖然給她的映像一直不好,但至少對天下人而言,是個好皇帝,這就夠了。
「沒什麼。」夜瀾燁搖了搖頭,既然她還好好地活著,他也沒有必要再出城了,不過今日這一趟,倒是值了,至少親眼看見了她,知道她還好好的。
「嗯。」慕羽歌點了點頭,端起茶杯喝茶,包廂內一時之間陷入了沉默了。
「真的,不再考慮下了嗎?」。良久,久到慕羽歌以為,他們會一直這麼沉默下去的時候,夜瀾燁卻是突然開口,話語中,帶著她不懂的復雜。
「我認識的夜瀾燁,可不是這麼嗦的人。」慕羽歌揚唇一笑,夜瀾燁,何時變得比她還婆婆媽媽?
「那你這次回皇城,是為了什麼?」夜瀾燁卻是不打算就這麼放過她。
慕羽歌一怔,放在唇邊端著茶杯的手一頓,竟是連杯中的茶水蕩出來濺濕了手背也不曾在意。
「你騙的了我,卻騙不過自己的心。」夜瀾燁薄涼一笑,慕羽歌,承認吧,你終究還是舍不得這里不是嗎?
兜兜轉轉,哪怕你無處可去,你最後,還是無意識間回到了這里,不是嗎?
「慕羽歌,我不知道這些日子你發生了些什麼事,讓你變得如此,但,現在的你,竟是變得如此膽小了嗎?我以前認識的慕羽歌,可是個敢愛敢恨的女子。」夜瀾燁語氣有些激動,目光直直地盯著她,逼迫地她無處可逃。
他認識的慕羽歌,敢愛敢恨,能為了夜瀾天放棄自己最為珍視的自由,進宮陪他,能為了夜瀾天,將自己生生地鎖在未央宮中,整整一年閉門不出,能為了皇城中所有百姓,甘願做冥滄國的人質。
可不是現在這般懦弱逃避的人,竟是連自己的內心最真實的想法都無法直視了嗎?
最後的最後,慕羽歌幾乎是落荒而逃,夜瀾燁這般質問,讓她沒辦法回答,最後,她選擇了做一只鴕鳥。
她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變成這般畏縮了。
怕自己心軟原諒他,怕夜瀾天給自己的解釋,竟是連自己的心血都要放棄了嗎?
慕羽歌,你何時,變得這般怯懦了?
不過,不管心底怎麼想,慕羽歌還是沒法直面這一切的吧,至少,讓她現在去找夜瀾天,將一切都說清楚,她想,她還是沒有勇氣的。
看到了夜瀾燁,得到了他的承諾,慕羽歌也徹底放心了,將瀾夜國這般交給他,她可以放心離開了。
本來想著馬上就可以出城,離開這里,只是連著趕了這麼久的路,也實在困乏得厲害,慕羽歌就在皇城中找了家客棧歇了腳,打算歇息一夜再走,不過她也得借這歇息的一夜功夫,徹底想清楚,之後,該去哪兒。
說真的,慕羽歌心底不是一點的迷茫。
但,終究卻是有人不肯給她迷芒的機會。
慕羽歌將將找好客棧,歇了會兒,房門就被敲響,本以為是樓下的小二端著菜飯上來了,她去開門,卻是沒想到會是她一直逃避著的人。
他終究,還是不肯給她做鴕鳥機會嗎?
慕羽歌苦笑,也沒再趕他離開,自顧自地留他站在房門口,自個兒倒是坐在桌前吃著點心。
一路風塵僕僕,方才和夜瀾燁聊天,她也沒心思吃東西此刻怕是只有吃東西,能轉移下她的注意力了吧。
見慕羽歌的確沒有請他進去的意思,在房門口站了許久,夜瀾天倒也不覺尷尬,自個兒走進來關上房門,徑直走到她面前坐下,看著她吃東西。
「很餓?要不再讓店小二端點飯菜上來。」夜瀾天眼見著她將桌上的一盤點心消滅光,柔聲道。
「不了。」慕羽歌拍了拍手,又拿過手帕擦擦嘴,全然一副自在模樣,但心底的緊張,卻是連自己都不曾察覺。
吃了個三分飽,但他就在面前看著,再好的胃口,也沒了。
「我不習慣在外人面前吃東西,沒胃口。」慕羽歌撇了撇嘴,一臉的淡然。
呵,這小妮子,嘴巴還是這般伶俐不饒人。
「這里可沒有外人。」夜瀾天猶自笑了笑,倒是也厚著臉皮說著,之前是他太沖動了,明知道他家歌兒就在氣頭上,干嘛還在意她說得那些話?
現在的他,算是想明白了,只要纏著她,臉皮厚些,就不信她能一直對著他都是這副淡然的模樣?
慕羽歌無奈翻了翻白眼,這廝什麼時候心態這般好了?這臉皮,還真不是一般的厚。
不打算理他,慕羽歌自顧自地收拾著房間,其實也沒什麼好收拾的,客棧里東西都是一應俱全的,也都整整齊齊的,不過實在找不到事做,某人在一旁看著,她也不可能就真的那般自在地坐他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