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想起關門的聲音,韓星回眸,正好與花見井的視線撞上。
「星姑娘,沐浴一下換身潔淨的衣衫吧,你這樣子很嚇人。」花見井嘴角揚起一抹笑意,旋即消失于門的另一端。
她並沒有馬上離開,起身立在花見井的房前,揚手猶豫著是否要叩響屋門。
這時燭火已滅,冷若冰的嬌喘聲以及花見井的粗喘聲隱隱傳來,黑夜被蒙上了一股曖昧的味道。
她放下手,不再多作停留,轉身離開。
第二天,韓星見到花見井已是午後,她正在亭中擺著棋譜,花見井搖著折扇踱步而來。
「星姑娘真是一個棋迷啊,要不我們來對弈一局,如何?」花見井看似心情不錯,眼里卻隱著一股淒涼。
「冷宮主呢?」韓星答非所問,語氣冰冷。
「她在我房中休息,星姑娘要去看看嗎?」。
韓星頭也不回的離開了,空留給花見井一個背影。
不一會兒,她來至花見井房中,看見冷若冰正無力的依在床頭,一個丫鬟正小心翼翼的喂她喝湯藥。
「冷宮主。」韓星輕聲喚道。
冷若冰瞟了她一眼,揮手讓丫鬟下去。她順手接過丫鬟手中的藥碗,繼續喂她吃藥。
她甫一坐下,冷若冰就打了個冷顫,不自覺的說道︰「好冷。」
韓星立即遠離了冷若冰,低頭歉意道︰「對不起,我體寒。」
「你固然要道歉,因為你欺瞞了我好多事。」冷若冰淒楚一笑道︰「可我還得先謝謝你,昨日舍命救了我和冷氏宮的宮人。」
「一切都是花見公子的計謀,我不過是執行而已。宮主不必謝我,要謝就謝花見公子吧。」
「昨晚我已經用我的身子謝過他了。我也不願欠你恩情,我拿什麼謝你呢?」冷若冰認真的看著她,眸子里卻沒有一點光。
韓星心頭一痛,看著憔悴的她,半晌才道︰「冷公子于我有恩,我們扯平了。」
「冷公子,哼——你還記得我的傻弟弟啊。告訴我,你是不是花見井派過來報復我的?」冷若冰說著笑了,可笑里沒有一點溫度。
「在這四方城中除了藍衣,誰都要對我的身份猜疑一下,看來我真不值得信賴呢。」韓星自嘲的想著,不免又解釋一番,與花見井撇清了關系。
冷若冰卻是無所謂的看著她,好似她不需要韓星的解釋似的。
「你們明明在冷靜崖上,那一晚是不是你帶若凝去的?」冷若冰質問的看著她。
「是的。」韓星坦白︰「冷公子知道是戚家莊的人來救戚夕,求我帶他去看看。」
「所以你就帶他去了,然後他就撞到了我的劍上。」冷若冰眼中閃著憤恨的光︰「你武功那麼好,為什麼沒有及時攔住他?」
「對不起,我沒有料到,等意識到時已經來不及了。」韓星沒有底氣的辯解著,心中的悔恨越發壓的她喘不過氣來。
「你說這些有什麼用,我已經親手殺了我的弟弟。」
韓星以為冷若冰會歇斯底里的慟哭一場,沒想到她說這話時比黑夜都靜,死氣沉沉的。
她心里堵的厲害,視線瞥向一邊,不忍看冷若冰悲傷欲絕的模樣。
「好想隨若凝死掉啊。」冷若冰微微一笑,語氣里含著無以言說的痛。
韓星怔然許久,她明白冷若冰心中的苦。可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她替冷若冰不甘心。
于是她柔聲勸道︰「活著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既然活下來了,為什麼要想著死呢?」
「……」冷若冰不答話。
她繼續勸道︰「想想世上受苦受難之人何止千千萬萬,許多人比你都苦,他們都活下來了,你更不能隨意死了。」
冷若冰深深的吸了口氣,無力的閉上眼楮,生無可戀道︰「你不是我,怎知我不是世界上最苦的那個?自小背負仇恨,不久前相依為命的叔叔死了,現在又手刃了自己的弟弟,還有誰比我更不幸呢?」
韓星心里一苦,差點就月兌口而出自己的身世,不過她還是忍住了。
現在不是訴苦的時候,她也從不習慣訴苦。
「若凝是我們冷家獨苗,也是我唯一的親人。我小心的呵護著他,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我承擔起所有的責任,只願他好好的無牽掛的活著,可他卻死在我的手里,你說我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你不是還有仇未報嗎?」。韓星提醒道。
「仇?就因為仇恨,我失去了所有我愛的人,還要將自己交給不喜歡的人,活到今天的我這般失敗,真心想放棄呢。」
「如果你真的這樣想,為何不好好回憶一下過去,當初你因什麼走到了今天呢。」
有誰會用仇恨的羈絆勸人活下來的呢?韓星說這話時自己都覺得殘忍。
「你已經為復仇付出那麼多,失去那麼多,卻因一死了之而放棄,你甘心嗎?」。
冷若冰驚訝的睜眼看著韓星,似是要將她看透一般。
但是韓星于她而言,是個僅僅幾面之緣又神神秘秘的女子,她怎麼看得透。
「為什麼你執意勸我活下來?是花見井派你來做說客的嗎?」。冷若冰的目光由審視變成狐疑再變作質問。
「因為你沒有真正死過,你不知道死後的世界有多冰冷。」韓星憐惜的看著她。
「你又不是死人,你怎麼知道不會有天堂呢?」冷若冰反問。
「宮主,你覺得你死後能升入天堂嗎?」。韓星沒有嘲笑的意思,她只是客觀的詢問一個事實。
冷若冰沒有生氣,她懂她的意思。
「曾經有一個女人被她的未婚夫親手推落懸崖,那個人就是我。」韓星淡淡說道︰「我仍執意留在世間,因為我不想下地獄。」
冷若冰驚訝的看著韓星,她終于明白為什麼韓星的身體比冰還冷。
「宮主,你說你不想活,可你想過沒有,有的人連說不想死的機會都沒有。」
韓星真誠的看著她道︰「任何生靈在世都有自己的悲傷和痛苦,不要以為不幸的只有你自己。你要相信你活下來,是何其幸運,因為只有活著才有希望。」
「我已一無所有,還有什麼希望呢?」冷若冰茫然問道。
「你不是還有你自己嗎?更何況衷心于你的宮人還在,花見公子也在。」
韓星勸慰道︰「當路不能直走的時候,偶爾拐個彎,或是停下來歇歇腳,看看路邊的風景也是很好的。」
「你就是這樣勸慰自己的嗎?」。
「不然怎樣?」
「你是人是鬼呢?」
「只要你看我是人,我就不是鬼;你看我是鬼,我又怎能是人呢?」
「……」
「你怕嗎?」。
「不怕。」
「既如此,宮主又何必非要知道我是人是鬼呢?」
冷若冰不再說話,只是默默的流淚。
「其實你根本不用折磨自己,因為花見公子是真心疼你的。」
韓星想讓她有個歸宿,因此說道︰「你已經將身子交給了他,為什麼不將自己的心也給他呢?在四方城,他是唯一一個能幫你完成心願的人,恰巧他的始終在你那里。」
韓星待冷若冰疲乏的睡去才從屋中離開,花見井正坐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品茶。
「謝謝你,星姑娘。」花見井在韓星走過他身邊說道。
「謝我什麼?」韓星止步問道。
「謝你幫我勸若冰留在我身邊。」
「……」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趁人之危,可我是真心喜歡她的。」
花見井目光深沉的看著她,說道︰「我很愛我的父母,但他們去世時我卻無能為力。許多個夜晚我都夢到我在他們面前撒嬌,然而醒來後除了淚水什麼都沒有。」
「心漸漸的空下來,寂寞難耐,慢慢的明白你生命中的任何一個人都是唯一存在的。若冰在我心中更是一個特殊的存在,從我發現我放心不下她的那一個刻起我就想著絕不讓她離開,哪怕使盡各種手段。」
「即使她在乎的是另一個男人,只要她肯回來,我都會毫不猶豫的接納她,一世陪在她身邊。」
韓星眼中閃過一絲羨慕的光,又故作無所謂的說道︰「沒想到花見公子也會說這麼煽情的話,但你好像說錯對象了。」
「星姑娘,你誤會了,我是真的想說給你听的。」
「為什麼?」
「因為我想百年後,也有人記住我的話。」
「你听到我和若冰的話了吧?你不害怕我嗎?」。
「從看到姑娘的第一眼起,我就覺得星姑娘不是凡人。如果害怕,我就不會一直留姑娘在府里了。」
花見井似了然一切的笑道︰「星姑娘,時間還早,能否請你與我對弈一番?」
「我的棋技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在我身上浪費時間呢?」
「浪不浪費那是本公子的事,不勞姑娘費心,姑娘只說願不願賞光吧。」花見井挑釁的笑道。
韓星被花見井成功的激起了好勝之心,傲慢的看著他點頭允諾。
等天完全的黑了,他們還坐在滿是燈籠的庭院中對弈。
棋已下兩局,均以韓星認輸告終。花見井不說散,她也沒有要離席的樣子。
第三局已下至中盤,韓星還是保持自己一貫的棋風。時不時的退一步,將棋子下在自己的右下角,鞏固那里的陣地。
不過,她已必輸無疑了。
「星姑娘,你不想贏我一次嗎?」。花見井悠閑的問道。
「已經贏不了了。」韓星聲音沒有一點起伏,好似她根本不在乎結局。
「那星姑娘為何還不認輸?」花見井邊下邊問。
「不是還有下的可能嗎?」。韓星邊下邊答。
「就是這樣的信念讓星姑娘堅持到現在嗎?姑娘為人處世也是如此嗎?」。花見井好奇的問道。